《青春》,一首扑朔迷离的仿唐诗—关于“世纪之谜”的续解

 一个久远的悬案

 周笃文 洪允息

  90多年前一位奥地利作曲家写下的乐章,近来在中华大地引起了热烈反响。其歌词来源被当作“世纪之谜”竞相破译。这同德国交响乐团访华演出有关。据中央电视台郭忱先生介绍,该团去年在京演出马勒的《大地之歌》交响套曲,获得很大成功。然而作为马勒原创依据的七首唐诗,只有五首找到来源。还有署名张籍或钱起的《寒秋孤影》与署名李白的《青春》两首,至今无法推知原作,成为近百年的悬案。在深圳的一次讲学中,我们曾加以介绍。经陈秉安先生在《深圳商报》披露后,消息不胫而走。许多学术界、文艺界的朋友纷纷撰文来函,提出了许多想法。音乐史学家孟文涛教授说:“我曾在音乐学院教音乐名作分析。《大地之歌》这一唐诗之谜,也曾令我关注几十年。原曾寄望于音乐界外的诗词大师,现虽所望如愿,而结果仍是无人破译得了,不免为之太息。”

  峰回路转的发现

  然而大家的努力终于有了突破。《北京晚报》记者王军华在该报10月30、31日发的专稿《一道世纪难题》,详细介绍了任一平、陆震纶先生如何从圣丹尼斯的法文本《唐诗》中找到了《寒秋孤影》的准确、完整的译本,走出了贝特格的文本误区,从而推知其为钱起的《效古秋夜长》:“秋汉飞玉霜,北风扫荷香。含情纺织孤灯尽,拭泪相思寒漏长。檐前碧云净如水,月吊栖鸟啼鸣起。谁家少妇事鸳机,锦幕云屏深掩扉。白玉窗中闻落叶,应怜寒女独无依。”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现在有待攻克的只剩下第三乐章署名李太白的《青春》了。

  在那小小水池的中央,伫立着一座绿色琉璃小亭,上面盖着白色的屋瓦。好像是猛虎的弓背一样,翡翠的小桥弯弯地横跨到小亭上。朋友们在亭中相聚,穿着华丽的衣衫,饮酒畅叙,赋诗作乐。

  在平静的湖水面上,一切都奇异地倒映出来。绿色的琉璃小亭,覆盖着白色的屋瓦;新月形的弯桥,犹如倒立的弓。朋友们在亭中相聚,穿着华丽的衣衫。他们饮酒、畅叙,赋诗、作乐。

  等待着我们破解的这剩下的疑团,它的命运又将怎样呢?

  李白诗中仍无踪影

  尽管我们渴望着一个圆满的答案,但事实是无情的。我们查遍了李白诗文集,包括补遗、续补、续拾、外编一切现存的文献,在传世的千余首诗作中还是找不到可供比照的文本。有的朋友以为《夏日陪司马武公与群贤宴姑熟亭序》是译本的原型。但是除了诗与序在文章学上有显著区别外,姑熟亭是当涂胜景,横跨姑水,亭大水阔,见载于历代方志。它与诗中所写的小巧池亭,相去甚远。还有人以为是《宴陶家亭子》的意译。不错,在法、德译文中,该诗题为“瓷亭”,或许与“陶”、“琉璃”有点相近。至于诗中景象,则未免大相径庭了。经过反复查证,为了忠于学术、尊重事实,我们认为该诗与李白无关,只能是一首冒名顶替的仿作。这除了文献传承的考虑之外,
从风格学角度看,译诗也过于嫩稚,其语言、情调跟华尔华兹等湖畔派作品反而比较相近。那么,它的谜底会指向何方呢?我们认为它只能是一首刻意模仿的舶来品,是喜爱中华文化的欧洲诗人一时技痒的形似之作。

  马勒与贝特格环节

  马勒的《大地之歌》作于1908年,是他读到贝特格的《中国之笛》后激情涌动的产物。我们将维也纳版的《大地之歌》总谱与贝特格的《中国之笛》仔细比较,发现马勒歌词是忠于译本的。这就排除了马勒自作自划、冒名顶替的可能。通过考查,我们还了解到马勒创作《大地之歌》时,命运之神接连给他5次重击:长女夭亡;婚姻破裂;被迫辞去维也纳皇家歌剧院长之职;得了严重的心脏病;反犹风波对他的冲击(他有犹太血统)等等。他处于生命的低潮期,对生活厌倦、心情痛苦。这时他读到贝特格的译诗,对这种具有东方意象的作品,对恬静的园林,对瓷亭、小池,猛虎弓背式的小桥,既新鲜,又向往,仿佛置身于东方的极乐世界。他陶醉于这些表象中,一心投入创作,毋须也没有必要作深层的辨析思考。他凭着对中国美好的幻象来创作,文本的准确性如何,对他无关紧要。

  贝特格处于传播的中介环节,他的《中国之笛》出版于1907年,书名的副题是:“中国抒情诗编译”,收诗83首,有孔子1首,诗经3首,李白15首,还有《唐诗别裁》的《月夜》及其他几首佚名诗。经过核查,疑点不少。至于那首佚名的《月夜》,写一青年“光着头拍打车顶,赶着白马穿过美丽凉爽的夜”去弹琵琶。这分明是时髦的欧洲青年抱着中式乐器的化装舞会,自然在《唐诗别裁》中找不到踪迹。另一位奥地利作曲家阿诺德·勋伯格的《合唱曲四首》(作品第27号),有两首选自《中国之笛》。其中一首名为《情人的愿望》,至今无法推知原作。这些说明贝特格环节确实存在着许多疑窦。

  谜底之我见———戈谢的仿作

  从流传的角度看,贝特格不过是二传手。他的《中国之笛》是根据戈谢(1845—1917)的法文版《玉书》与圣丹尼斯的法文版《唐诗》转译成德文的。圣丹尼斯的《唐诗》出版于1862年,是法文中最早的译本。它比戈谢的《玉书》要早出5年,内收李白诗24首,都有据可查,但没有传为李白的《青春》。戈谢的《玉书》中则收有该诗,题为《瓷亭》,而且为贝特格所转译,并被马勒采作歌词。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看,戈谢的《玉书》乃是该诗流传的源头。她编译《玉书》时才二十出头,对中华文明的向往与青春浪漫的激情使她投入汉诗之梦的编织,她信马由缰地漫游诗海,兴奋地编译。她大删大改,甚至张冠李戴。如把钱起错成张籍,又删掉一大半,等等。那么这首冠名李白的《瓷亭》呢?很可能就是她一时兴致的仿作。这类“
文人狡狯”的行径,古今中外屡见不鲜。戈谢们的仿作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我们的努力虽没有在唐诗找到它,但却发现了一颗热爱李白、热爱中华文化的比黄金还纯洁、比宝石更高贵的心。我们应当格外珍重它。为了圆这个百年诗梦,我们将它转译为唐诗的格律:

  小亭卓立水池中,白瓦琉璃四壁青。虎背弓桥浮绿镜,诗朋歌笑乐融融。倒影平湖景色迷,月桥银瓦小亭奇。翩翩彩袖清歌发,饮酒哦诗未觉疲。

  我们别有所得,我们并不遗憾。

《海外版》 (1999年12月28日第7版)摘自《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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