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籍整理和传统文化传承事业的切实需要

杨逢彬

  我和尹小林兄认识20多年了,那时他是现役军官,上校,到武大去参加我们办的会。我因忝列办会者之一(主要是卢烈红教授在忙活),要与各位与会者打招呼,就与小林兄认识了,相谈甚欢。后来,又在好些会议上见到小林兄。

  2007年底我调到上海大学。大约是第二年,我的导师北大郭锡良教授到复旦开会,我去复旦宾馆看望他老——郭先生一贯是电脑新技术的推广者,我们这些学生多是在他老的反复敦促下才使用电脑的——他老一见我面,就说:“《国学备览》,你用上了吗?”我回答说还没用上,不知道有这回事儿。郭先生说,必须得用,比做卡片节省精力一千辈!

  我们这些学生都知道以前郭先生写作某书,大夏天把卡片几百上千张铺在地上,他老和师母在地上爬的事儿。那时没空调,不敢开电扇,否则卡片就飞了。因此又累又热,“汗滴禾下土”。后来用上电脑及其软件,省事多了。所以师母经常打趣说,电脑公司欠了郭先生许许多多广告费!我也经历过类似的事儿,其中辛苦,于亭兄在《中华读书报》为我的《殷墟甲骨刻辞词类研究》写的书评《现代语言学形态视野中的甲骨刻辞语法学研究》一文中做过描述:

  带着幼小的儿子住在筒子楼的一间单身宿舍里。武汉的暑夏濡热难耐,冬天则冰寒阴翳,他曾经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把几巨册《殷墟甲骨刻辞摹释总集》里的约六万条刻辞一条条地抉剔爬疏,一套美仑美奂的大书,硬是翻检得断烂残破,真是“韦编三绝”了!

  于是,当听到“比做卡片节省精力一千辈”的话时,我便有些迫不及待了!忙问,哪儿能得到《国学备览》呢?郭先生说,你带U盘没有?我拷给你!恰好我的双肩包中有个U盘,就拷了起来。这时,复旦方面负责接待的老师来催先生、师母该去吃饭了,先生和师母硬是等了半个钟头拷完后才带我去吃饭。

  这一时期,我正在写作《论语新注新译》,这书的目的或者说是特点,是要解释《论语》中大量自古以来见仁见智的疑难词句。我主要采取高邮王氏父子释读《诗经·邶风·终风篇》“终风且暴”的办法——找出与“终风且暴”同一格式的“终温且惠”“终窭且贫”“终和且平”“终善且有”等“终~且~”格式的句子来。这就需要检索大量例句。

  此前,我通过多年采购,有了较为齐全的哈佛燕京学社编写的各种先秦两汉经书、子书、史书的《引得》,从2004年到2008年,我写作《论语新注新译》时,就是从这些《引得》中去搜罗例句的。使用《引得》虽然比翻书快捷不少,但一部《引得》只能管一至几种书,如《论语引得》中只能找到《论语》中的句子,《春秋经传引得》只有《春秋》《公羊传》《谷梁传》《左传》中的句子。因此,要想找一个共时平面的例句,得翻好几种《引得》。而且,在《引得》中找到所需例句后还得誊抄,也多费不少功夫,还增加了出错的几率。再说,《引得》所录的句子较短,且没有上下文,是否可用,往往还得翻检原书才能决定。这更是很费时间的。

  在此之前,我也用了几种光盘,用起来非常麻烦,还十分占电脑空间——那时电脑容量都较小。

  所以,我在得到《国学备览》后,马上就用上了。它所占空间非常小,才约200M,一点击桌面光盘形状的快捷标志就打开了。输入关键字,所选书目中的该字词就全部出现在上下文中,可根据需要下载所选择的句子或句段,在200字内,不限长短。因此,从那时起,我就使用小林兄发明的这一利器,直到现在,须臾没有分离。

  当然,小林兄发明的这一利器也是升级换代的。我就是先用《国学备览》,而《国学备要》,而《国学智能书库》,而《国学宝典》的。

  2009年夏,我在中央财经大学从事研究,有天去首都师大看望白奚先生,白先生便带我到小林兄的研究所去。当小林兄知道我一直用《国学备览》之后,便送给我一个《国学备要》的U盘——插上U盘,点击红色盘龙快捷标志,就一切OK了——这一U盘700多M,有古书200多种,对于研究上古汉语,基本上够用了。

  后来,我又几次参加小林兄召集的会议,每次都有新收获,所用的U盘也不断更新到《国学智能书库》《国学宝典》了。

  现在有了许多古籍语料库可供选用,是否《国学备览》《国学备要》之类就没用了呢?完全不是!第一,语料库的语料没有上下文,每条语料又太短。没有上下文,意义有时就不太明朗;不明意义,就不敢选用。每条语料太短,常常不足以反映或凸显句式。第二,语料库太贵,一般由单位图书馆买,通过连接网络输入密钥使用。一两个人使用还好,人一多了就卡顿,没法用了。如果没有网络,或网络出现问题,就更没法使用了(我这几天处在一个全封闭环境中,网络屡屡出现问题,又没人给我解决,自己年龄较大,电脑技术不行,面对网络问题深感无力)。第三,语料库很大,得占用不少空间。这些个缺点《国学备览》《国学备要》等全都没有。一个U盘,走哪带哪,插上即用,方便省事。输入关键词,含有该字词的语料在所选范围内就很明白地显示出来了。然后根据需要,可长可短地选取语料。这就是我这些年来一直用它的原因。

  如上文所说,我这几天处在全封闭环境中,没人给我帮忙,而网络极不稳定,但我随身携带的《国学宝典》却完全不受影响。身边无书可读,只好打开《国学宝典》中小说部分,重温少年时读过的《镜花缘》消磨时光。

  下面,我就摘录一段我的《论语新注新译》中的一段考证,来说明《国学备要》《国学宝典》的好处:

  齐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我们要证明的就是“吾老矣,不能用也”是齐景公还是孔子说的。下面这两段就得引用较长的句子:

  “吾老矣,不能用也”的下文“孔子行”也帮助这句话不是孔子说的,否则,依《论语》文例,“孔子”不必出现。《微子》第四章:“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第五章:“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这两章“孔子行”“孔子下”前紧接着的文字的主语都是他人,当动作的发出者改变时,主语“孔子”便出现了。本章似乎也不能例外;即,本章“孔子行”前面的说话者并非孔子,而是他人。

  与此相关,本章“曰”之前没有出现的主语若是孔子,依当时文法,应当不是“孔子行”,而是“遂行”或“乃行”。这也帮助,前文“曰”的没有出现的主语,不应该是孔子。也即,当说话者和紧接着的下文中“行”的主语是同一个人时,“行”的主语一般不出现;而当“行”的主语出现时,这一主语和前文的说话人一般不是同一人。以《论语》《左传》爲例:“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论语·卫灵公》)“(蘧伯玉)对曰:‘君制其国,臣敢奸之?虽奸之,庸如愈乎?’遂行,从近关出。”(《左传·襄公十四年》)“伯玉曰:‘瑗不得闻君之出,敢闻其入?’遂行,从近关出。”(《襄公二十六年》)“(大叔文子)对曰:‘臣知罪矣!臣不佞不能负羁紲以从扞牧圉,臣之罪一也。有出者,有居者。臣不能贰,通外内之言以事君,臣之罪二也。有二罪,敢忘其死?’乃行,从近关出。”(同上)“(石恶)且曰:‘受命矣。’乃行。”(《襄公二十七年》)“杜泄曰:‘卿丧自朝,鲁礼也。吾子爲国政,未改礼,而又迁之。群臣惧死,不敢自也。’既葬而行。”(《昭公五年》)“子干曰:‘余不忍也。’子玉曰:‘人将忍子,吾不忍俟也。’乃行。”(《昭公十三年》)“公曰:‘余不忍也。’与臧孙如墓谋,遂行。”(《昭公二十五年》)“公子曰:‘事未可知,反,与壬也处。’戒之,遂行。”(《哀公六年》)“仲尼曰:‘胡簋之事,则尝学之矣;甲兵之事,未之闻也。’退,命驾而行。”(《哀公十一年》)以上各例中的说话者和“行”的主语都是同一人,“行”都没有主语。以下各例中的说话者和“行”的主语都不是同一人,“行”都有主语:“邓曼叹曰:‘王禄尽矣。……’王遂行,卒于樠木之下。”(《左传·庄公四年》)“妇人曰:‘鸟兽犹不失俪,子将若何?’曰:‘吾不能死亡。’妇人遂行。”(《成公十一年》)“荣成伯曰:‘远图者,忠也。’公遂行。”(《襄公二十八年》)“仲几对曰:‘君若以社稷之故……臣不忍其死,君命祇辱。’宋公遂行。”(《昭公二十五年》)

  我们看,以上引用的多条例句,都出自《国学宝典》,这些例句,一般都占了3-4行,语料库是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句子的。这些例句大多是搜索特定典籍中的“行”获得的。

  前一向,我接到小林兄电话,他说他的公司近期将有大的变化,我误以为《国学备要》《国学宝典》不会再生产了,顿时有一种即将失去命根子的“万古长如夜”的感觉。后来经过小林兄解释,是公司全面升级换代,这才转忧为喜。我祝愿小林兄的事业在虎年,在今后,总是红红火火。我想,这不是我一个人内心由衷的祝愿,而是中国古籍整理和传统文化传承事业切切实实的需要!

  (杨逢彬,上海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