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诗选

青春

青春象只唱着歌的鸟儿,
已从残冬窟里闯出来,
驶入宝蓝的穹窿里去了。

神秘的生命,
在绿嫩的树皮里膨胀着,
快要送出带鞘子的,
翡翠的芽儿来了。

诗人呵!揩干你的冰泪,
快预备着你的歌儿,
也赞美你的苏生罢!

  闪着明媚的笑焰,和着轻捷的旋律,“青春象只唱着歌的鸟儿,/已从残冬窟里闯出来,/驶入宝蓝的穹窿里去了。”它从冬天的冰冷中走来,却不带丝毫的阴霾,而是饱蕴着喷薄欲出的内力,一个“闯”字,造势新巧而不失质朴天然,活脱脱勾勒出了青春那毛头小伙子般活泼、勇猛而又略显幼稚的憨态;紧接着的一个“驶”字又将青春进一步化为具有人格力量的主体,形象而生动地将它那为追逐理想而勇往直前的动态画面一下子凸现在读者面前。前后两个极精巧的动词设置令人不能不惊叹于诗人炼字炼句的苦心和功力。闻一多对色彩有着一种特殊的偏好,常常用色彩创造诗的氛围,构筑诗句的结构,表达一种超越语言本身的象征意蕴。在《青春》的第一诗节里这种创作方式再一次得到体现,诗人那斑斓的画笔又泼出了淋漓的重彩。穹窿──那天苍苍野茫茫的古老意象,配上“宝蓝的”这极富生机而充满神秘韵味的亮色,立即构成一种新奇鲜丽与苍茫古朴相汇融的诗美空间,将读者的心提升到了清空高远的境界。在《色彩》一诗中,闻一多曾把蓝作为高洁的象征,而“宝蓝”则在高洁之外又增加了一重光泽和神秘,受这种神秘之光的感召,我们不得不穿透字面的表层含义,去发掘隐含在诗节背后的内涵。这一节诗将青春作比,短短三句,构成了一个化抽象为具体的生动的比喻。在这里,残冬和穹窿既是为描摹青春之鸟设置的特殊情境,更是一种意蕴丰富的象征,穹窿是青春飞驶的方向,它无疑是一代青年大胆追求的理想之国的符号象征,而“宝蓝”则不仅契合穹窿自然的颜色,更意味着这理想境界的珍贵、神秘和高洁。它是青春的目标,更是年轻诗人和所有获得新生的人们共同瞩目的希望。

  青春是美好的,但美好的青春不是一层没有立体感的彩纸,它首先是生命的化身,是生生不息、氤氲流转的宇宙之力的表征。诗的第二节,借鸟儿驶入苍穹的余力,自由舒缓地过渡到对青春与生命的人生哲理层次的探讨。诗人惊喜地发现,自然的青春和生命的青春已融为一体,二者互为表征,交相辉映。“神秘的生命”托生于膨胀的绿芽,即将冲破树皮的困囿而灿然微笑了。“膨胀”二字,极精到地将春意勃发、生机盎然的青春景象刻画得活灵活现,令人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宋代诗人叶绍翁那“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名句;“绿嫩的”“翡翠的”等句再一次借助色彩的魔力,将自然青春──生命的神秘对应烘染得有形有色。面对自然和人生的无限春光,诗人的激情沸腾到了顶点,一颗蓬勃跃动,激荡不已的青春之心再也锁不住了。在第三节中,诗人几乎迫不及待地昂头呼唤了:“诗人呵!揩干你的冰泪!/快预备着你的歌儿,/也赞美你的苏生罢!”残冬已经过去;冰泪已成为历史,沐浴着青春热力的诗人急切地要求否定过去,热烈地准备拥抱未来,占有明天。在这里,苏生象征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解冻,而歌儿则将是年轻诗人用全身心奏响的青春和生命的合弦。

  《青春》一诗虽只有寥寥数句,但却传达了一种典型的时代气息,经历了“五四”春潮洗礼的一代中国青年,再也不甘于传统道德文化的困囿,他们的心“苏生”了,正以蓬勃向上的生长姿态,向旧世界的一切提出挑战,他们的芽儿是“绿嫩的”,但那踔厉风发、百折不回的斗争姿态,却表现了一个古老民族的青春活力,开创了文学和文化的未来。《青春》一诗是时代精神的娇美婴儿,是自由理想的不朽画卷。它那光亮的色彩和强悍的生命力,直到今天仍能给读者以心灵的震撼,产生思想与情感的共鸣。

(阎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