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补阙。
《全唐诗》所录作品,绝大多数是完整的,但也有不少阙文;点校本作了一些补阙的工作,但仍留下了不少遗憾,比较集中的是李峤的《杂咏诗》。日人林衡(号天瀑山人)《李峤百咏跋》云:“李郑(当作“赵”)公《杂咏》二卷,或称百咏,或称百二十咏。皇朝中叶,甚喜此诗,家传户诵,至使童蒙受句读者亦必熟背焉,以故诸家传本,不一而足。在彼中,则其诗虽散见诸类书各门,而单行本后世盖轶矣。及康熙中,编《全唐诗》,而《杂咏》亦存乎其中,然佚数句者甚多,岂拾掇诸书所载以裒录者欤!”检《全唐诗》卷五九、六〇所录李峤《杂咏诗》,《原》第五句缺二字,《河》缺第八句,《檄》第二句缺一字,《戈》第八句缺一字,《箫》缺后四句,《素》首句缺四字、第三句缺二字,凡缺五句又十字。而《佚存丛书》本、《艺海珠尘》本李峤《杂咏诗》,皆为足本,可据以补阙。但由于《杂咏》曾广为流传,后来单行本失传而散见于类书,故异文甚多,似可沿用《全唐诗》的体例,择其重要的异文录之。如《河》第八句,《佚存丛书》本与《艺海珠尘》本作“还沐上皇风”,《渊鉴类函》卷三六引作“汉使敢云功”,字句迥异,但都叶韵,义皆可通,似宜两存。此外,如卷八四陈子昂《三月三日宴王明府山亭》:“今我不乐,含意□申。”所缺一字,《古今岁时杂咏》卷十六作“待”,可据补。清道光丁酉蜀州杨国桢刻本《陈子昂先生全集》将《全唐诗》、《全唐文》之子昂诗文合为一集,其篇目、编次、文字全同,唯此阙文作“未”,义可通,然未见所据。又卷二七〇戎昱《开元观陪杜大夫中元日观乐》:“落日香尘拥归骑,□风油幕动高烟。”缺一字,《古今岁时杂咏》卷二八作“好”,可据补。
(四)句读。
扬州本没有断句,点校本采用传统的句读法,做了断句工作,功德无量。诗歌的断句,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大不易,特别是骚体诗、杂言诗、诗序、小引、表章、自注的断句,尤为烦难,涉及历史、政治、典章制度、经济、地理、哲学、宗教、教育、医药、典故、音韵等众多领域的知识,稍有不慎,便容易出错。点校本的句读,绝大多数是正确的,但也有少量的错误,有些则仍可商榷。兹分类举例于下。
1.诗歌。如卷一二三卢鸿一《嵩山十志十首·涤烦矶》:“灵矶盘礴兮溜奔错,漱泠风兮镇冥壑。”此诗凡九句,前六句每两句转韵,后三句又转韵,韵字分别为错、壑,洁、灭,矶、归,玉、曲、欲。点校本的句读为“灵矶盘礴兮溜奔错漱。泠风兮镇冥壑。”显误。又卷三三七韩愈《嗟哉董生行》:“淮水出桐柏山,东驰遥遥千里不能休。”点校本将“山”字连下读,点成“淮水出桐柏。山东驰遥遥千里不能休。”下句显然不通,误。
2.诗序。如卷一五四萧颖士《江有归舟三章序》:“孔门四科,吾是以窃其一矣。然夫德行、政事,非学不言,言而无文,行之不远,岂相异哉?四者一,夫正而已矣。故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不正之谓也。”点校本将“一”“夫”连读,点成“四者一夫正而已矣”,显然是误读了。所谓“四者”,指上文之“孔门四科”,即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一”,一致,统一。孔门虽有四科,然皆归于“正”,故云“四者一,夫正而已矣”。卷三八七卢仝《萧宅二三子赠答诗二十首序》:“萧才子修文行名,闻将迁家于洛,卖扬州宅,未售。玉川子客扬州,羁旅识萧,遂馆萧未售之宅。既而萧有事于歙州,玉川子欲归洛,忆萧,遂与砌下二三子酬酢,说相愧意。俄而二三子有忧宅售心,与其他人手,孰与洛客?以萧故亦有勉强不能逆其情。”卢仝的诗文都很怪,这篇序和这组诗尤怪,但文意还是明白的:所谓“二三子”并非人,而是萧宅砌下的石、竹、井、马兰等;“洛客”谓归洛之客,即玉川子,诗人自称也。“二三子”与“洛客”有了感情,不愿分离,唯恐萧氏将宅卖给别人,故云“与其他人手,孰与洛客?”点校本却点成“与其他人手。孰与洛。客以萧故亦有勉强”云云,以“客”连下读,误。卷四一八元稹《乐府古题序》:“刘补阙云:‘乐府肇于汉魏。’按仲尼学《文王操》,伯牙作《流波》、《水仙》等操,齐犊沐作《雉朝飞》,卫女作《思归引》,则不于汉魏而后始。”这段话的意思很清楚,是反驳“刘补阙”所谓“乐府肇于汉魏”之说。《增订注释全唐诗》云:“刘补阙:刘餗,刘知几次子,官终右补阙,著有《乐府古题解》一卷,见《新唐书·艺文志四》。生平附见两《唐书·刘知几传》。云:原作之,据《唐文粹》改。”点校本承扬州本之误,“云”讹作“之”,点成“刘补阙之乐府。肇于汉魏。按仲尼学《文王操》”云云。刘餗曾典国史,著述多属史部,未闻其能诗,《全唐诗》亦无刘餗诗。故所谓“刘补阙之乐府。肇于汉魏。”实不可解,而元稹的论辩也成了无的放矢。
3.小引。如卷三五五刘禹锡《海阳十咏并引》:“元次山始作海阳湖,后之人或立亭榭,率无指名,及余而大备。每疏凿搆置,必揣称以标之,人咸曰有旨。异日,迁客(原作“官”,据《四库全书》本及《结一庐賸馀丛书》本《刘宾客外集》卷八改)裴侍御为十咏以示余,颇明丽而不虚美。因捃拾裴诗所未道者,从而和之。”海阳湖在连州治所桂阳县东北,诗作于禹锡为连州刺史时。裴侍御,不详,据《诗引》,当亦谪居连州者,故作《海阳十咏》,禹锡和之。点校本误读为“异日迁官。裴侍御为十咏以示余。”则文义不明矣。究竟是谁“迁官”呢?当然不可能是刘禹锡。盖禹锡于元和十年(815)出为连州刺史,十四年母卒,奉柩返洛阳,长庆元年(821)冬除夔州刺史,而《海阳十咏》必作于连州刺史任上。“迁官”也不可能是裴侍御,盖岭南蛮荒之地,无可留恋,倘“迁官”,去之唯恐不速,又怎么会留下来与刘禹锡唱和呢?又卷三五九刘禹锡《送慧则法师归上都因呈广宣上人并引》:“法无住,道行而归。顾予有社内之因,故言别之日,爱缘瞥起。”无住,佛教语,谓法无自性,无所住着,随缘而起,乃万有之本也。《维摩诘所说经》卷中《观众生品》:“无住则无本。文殊师利从无住本立一切法。”点校者似不明“无住”之义,又将“顾”字连上读,误读为:“法无住道。行而归顾。予有社内之因”云云,全然不通了。又卷三六一刘禹锡《送周鲁儒赴举诗并引》:“昼居外次,晨门曰:‘有九疑生持一刺来谒。’立西阶以须。生危冠方袂,浅拱舒拜,且前致辞称贽,其文颇涉猎前言。”“称贽”,见《仪礼·士相见礼》。点校者似不明古礼,将“称贽”拦腰切断,点成“且前致辞称。贽其文。颇涉猎前言。”误。
4.表章。如卷三五〇柳宗元《唐铙歌鼓吹曲十二篇并表》:“臣幸以罪居永州,受食府廪,窃活性命,得视息,无治事,时恐惧;小闲,又盗取古书文句,聊以自娱。”点校本将“小闲”连上读,误点成“时恐惧小闲。又盗取古书文句。聊以自娱。”“时恐惧小闲”,不通。
5.自注。如卷三六五刘禹锡《和浙西尚书闻常州杨给事制新楼因寄之作》:“且上新楼看风月,会乘云雨一时回。”自注:“尚书在南宫为左丞,给事与禹锡皆是郎吏。”“浙西尚书”指王璠,据《旧唐书》本传,大和四年(830)迁尚书左丞,八年(834)出为检校礼部尚书、浙西观察使。“常州杨给事”即杨虞卿,据《旧唐书》本传,大和六年转给事中,翌年出为常州刺史。璠为尚书左丞时,虞卿为左司郎中,禹锡为礼部郎中,故自注云“尚书在南宫为左丞,给事与禹锡皆是郎吏”。点校本句读为“尚书在南宫为左丞给事。与禹锡皆是郎吏。”误甚。卷四四三白居易《杭州春望》“红袖织绫夸柿蒂”,自注:“杭州出柿蒂花者尤佳。”柿蒂,指杭州出产的织有柿蒂花纹的绫子。《白孔六帖》卷八《绫》:“竹根、柿蒂、马眼、蛇皮,已上四种,今时绫名。”点校本断句为“杭州出柿。蒂花者尤佳。”大误。卷四五七《和东川杨慕巢尚书府中独坐感戚在怀见寄十四韵》题下注:“慕巢感戚虔州弟丧逝,感己之荣盛,有归洛之意,故叙而和之也。”点校本将“盛”字属下句,点成“感己之荣。盛有归洛之意。”误。卷四五九白居易《哭刘尚书梦得》“文章微婉我知丘”,自注:“仲尼云:‘后世知丘者《春秋》。’又云:‘《春秋》之旨,微而婉也。’”此注引文,上句摘自《孟子·滕文公》下:“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下句摘自《左传·成公十四年》:“故君子曰:‘《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汙,惩恶而劝善。’”点校本以《春秋》连下读,断句为“仲尼云。后世知丘者。春秋又云。春秋之旨。微而婉也。”谬甚。卷四六〇白居易《禽虫十二章》其十:“豆苗鹿嚼解乌毒,艾叶雀衔夺燕巢。鸟兽不曾看《本草》,谙知药性是谁教?”自注:“尝猎者说云:‘鹿若中箭,发即嚼豆叶食之,多消解。’箭毒多用乌头,故云乌毒。”按《本草纲目》卷十七:“乌头:……汁煎名射罔。……草乌头取汁晒为毒药,射禽兽,故有射罔之称。”则“乌头”本为毒药,多用于箭镞以射禽兽也,白居易的自注也说得很明白。但点校本的断句却是“鹿若中箭。发即嚼豆叶食之。多消。解箭毒多用乌头。故云乌毒。”如此,则原是毒药的乌头,却成了解毒的药物;何况,既是解药,又怎能说“故云乌毒”呢?
诸如此类的句读之误,应予订正,使点校本更趋完善。 (续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