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宋元时代的围棋

第三节 南宋时期:偏安畸形的围棋

  北宋王朝在对外政策上,一直是软弱无能的。从开国起,就不断受到辽、夏、金的侵扰掳掠。公元1121年,金灭辽。金兵随即挥戈南下,攻破汴京,掳走徽、钦二帝,北宋遂告灭亡。这时候,康王赵构仓皇南渡,于公元1127年在临安(今浙江杭州)建立了南宋。南宋也是一个软弱无能的王朝,统治集团内部妥协一派始终占上风。他们在政治上十分腐败,不思北进,偏安一隅,压制打击爱国将领。而在生活上则穷奢极欲,荒淫透顶,终日里醉生梦死,“直把杭州作汴州”。江南本来就是比较富庶的地区,临安更是著名都会,宋室南迁后,人文会聚,商贾辐辏,百艺咸集,成了当时经济文化的中心和围棋活动的中心。

  南宋(1127—1279),历朝皇帝多喜围棋,而尤以高宗赵构和孝宗赵眘为最。周密《武林旧事》卷七就有几处有关他们令棋童和棋待诏下棋的记载。在他们眼里,围棋是宴游享乐的需要,也是粉饰升平点缀繁荣的需要。因此,他们竭力搜罗半壁江山的围棋人才供奉内廷,棋待诏最多时,竟达十五人之多(包括象棋)。和北宋时期一样,这时的优秀棋手基本上都是棋待诏,最著名的有沈之才、赵鄂、郑日新等。

  沈之才,高宗时棋待诏。王明清《挥塵余话》卷一:“沈之才者,以棋得幸思陵,为御前祗应。一日,禁中与其类对弈,上喻曰:‘切须子细。’之才遽曰:‘念兹在兹。’上怒云:‘技艺之徒,乃敢对朕引经耶!’命内侍省打竹篦二十逐出。”所谓“其类”当系同为棋待诏的另一棋手,可知他们是御前对弈,以博皇帝一时之乐。从沈之才以棋得幸,又以棋得祸来看,在封建帝王眼中,再优秀的棋手也不过是自己掌中的玩物而已,只要稍有拂逆之处,便会受到严厉责罚,甚至被夺走饭碗。

  赵鄂,孝宗时国手和棋待诏。张端义《贵耳集》卷上:“孝宗万机余暇,留心棋局,诏国手赵鄂供奉,由是遭际,官至武功大夫,浙西路铃。因郊祀,乞奏补,恳祈甚至。圣语云:‘降旨不妨,恐外庭不肯放行耳。’”比起沈之才,赵鄂幸运得多。他得到孝宗的喜爱,因棋艺高而作了棋待诏,又由棋待诏而作到武功大夫。如此受宠的棋待诏,在南宋一代还是仅见的,这也说明北宋真宗时关于棋待诏转官的限制,南宋时已有所变化。

  郑日新,越州人,外号越童。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诸邑伎艺人》有“棋待诏”一条列有十五人,其中象棋十人,围棋五人。象棋待诏多于围棋待诏的原因,可能是象棋兴起不久,封建帝王感到新奇;更需要学习和赏玩。围棋五人是:“郑日新(越童)、吴俊臣(安吉吴)、施茂(施猢狲)、朱镇、童先。清乾隆《绍兴府志》卷七《人物志·方伎》引“《万历志》,宋郑日新,越州人,少善棋,世号越童。”郑日新和这些棋待诏是哪一朝的人,二书都未明载,但从《武林旧事》卷七孝宗淳熙八年(1181)和卷六《诸色伎艺人》小说一条都提到“小说”人孙奇来看,这些棋待诏应是孝宗朝的。

  南宋时期,棋待诏们主要是陪皇帝下棋,或互相下棋,以满足历朝帝王享乐的需要,在棋理棋艺的研究和棋艺著作的编撰上用力不多,显得比较沉寂,没有一部足以传世的著作。而且受世风影响,棋待诏中也出现了个别棋格不高者。叶绍翁《四朝闻见录·技术不遇》:

  思陵(即宋高宗)时,百工技艺,咸精其能,故挟技术者多所遇,而亦有命焉。吴郡王盖,尝以相士荐于上,上以王故召见……王偶致棋客关西人,精悍短小,王试命与国手弈,俱出其右,王因侍上弈,言之。(上)翌日宣唤,国手夜以大白浮之,出处子极妍靓,曰:“此吾女也,我今用妻尔。来日,御前饶我第一局,我第二局却又饶尔,我与尔永为翁婿,都在御前。不信吾说,吾岂以女轻许人?”国手实未尝有女,女盖教坊妓也。关西朴而性直。翌日,上召与国手弈,上与王视第一局,关西阳逊国手。上拂衣起,命王且酌酒曰:“终是外道人,如何敌得国手。”关西才出,知为所卖,郁闷不食而死。

  原先有国手之称的棋待诏,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竟以美人计诓骗同行艺高者,实在是棋坛的耻辱。叶绍翁将关西人不遇归为命,则又是文人宿命论的迂说了。

  南宋时期。围棋在文人士大夫中仍很活跃,对卖身朝廷阿谀逢迎者来说,他们与封建帝王一样,苟且偷安,沉湎于享乐,靠围棋卖弄风雅掩饰丑劣。对那些报国无门、空有爱国热情的人来说,围棋又是最好的忘忧遣闷的活动。二帝北狩,国土沦丧,人民流离失所,“阿房废址汉荒垣,狐兔又群游。豪华尽成春梦,留下古人愁”(康兴之《诉衷情令》),给他们心里笼罩了一层阴影。但朝廷偏安一隅,忘记国耻,只图享乐,并不重用他们和采纳他们的意见。他们空有英雄扼腕之叹,不得不到围棋中去寻找精神安慰和精神寄托。

  王十朋(1112—1171),字龟龄,温州乐清(今属浙江)人。绍兴进士,官至龙图阁学士。爱好围棋,虽自称“予手不善谈”,弈棋却经年不缀,至晚年更是“光景老尤惜,忍销枰弈间”(《弈棋》)。黄岩赵十朋曾做诗:“四枚豚犬教知书,二顷良田尽有余。鲁酒三杯棋一局,客来浑不问亲疏。”王十朋用其意另作一绝:“薄有良田种斗升,两儿传授读书灯。客来一局三杯酒,王十朋如赵十朋。”一时传为美谈。王十朋是力主恢复中原的,可不为当局所用,故有此澹淡棋情。

  范端臣,字元卿,兰溪(今属浙江)人,绍兴进士,官至中书舍人。好棋,棋艺甚高。洪迈《夷坚志》卷三十六:“范元卿,以棋品著声于士大夫间,其历处庠序,践馆阁,故无不知。”在当时颇有棋名。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山阴(今渐江绍兴)人,孝宗时赐进士出身,官至宝章阁待制,南宋著名的爱国诗人。极好围棋,他的诗专咏棋的不多,可是涉及围棋的却有数十处之多,可谓古今之冠。如《夏日北榭赋诗弈棋欣然有作》:“悠然笑向山僧说,又得浮生一局棋。”《初春遣兴》:“佳日剧棋忘旅恨,短衣驰射压儒酸。”《书怀》:“消日剧棋疏竹下,送春烂醉乱花中。”《晨起》:“此身犹著几两屐,长日惟消一局棋。”《湖上遇道翁》:“扫空百局无棋敌,倒尽千钟是酒仙。”《幽兴》:“诗思长桥蹇驴上,棋声古松流水间。”《山行过僧庵》:“茶炉烟起知高兴,棋子声疏识苦心。”等等。陆游是南宋著名的爱国志士,有“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和“壮志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的雄心壮志,可是他却不得不寄兴楸枰,用围棋去建筑抚慰和解脱。从棋坛来说,固然多了一位儒雅豪爽的棋客,可国家却失去了一位收复失地洗雪耻辱的栋梁材。国家不幸棋坛幸,英雄岂止黑白情,仁人志士报国无门,真令人唏嘘不已。

  陆九渊(1139—1193),字子静,自号存斋,人称象山先生。抚州金溪(今属江西)人。著名哲学家、教育家。少即好棋。传说他悟得棋局犹如河图,因而棋艺大进。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一:

  陆象山少年时,常坐临安市肆观棋。如是者累日,棋工曰:“官人日日来看,必是高手,愿求教一局。”象山曰:“未也。”三日后,却来买棋一副,归而悬之室中,卧而仰视之者两日。忽悟曰:“此河图数也。”遂往与棋工对。棋工连负二局,乃起谢曰:“某是临安第一手棋,凡来着者,皆饶一先。今官人之棋,反饶得某一先,天下无敌手矣。”象山笑而去。其聪明过人如此。其子弟,每喜令其着棋。尝与敏道书云:“制子初时春弟颇不能及,今年反出春弟之下。近旬日,棋又甚进,春弟又少不逮矣。凡此皆在精神之盛衰耳。”

  文天祥(1236—1283),字履善,一字宋瑞,号文山,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皇祐进士,官至右丞相,爱好围棋,也嗜好象棋。《宋史·忠义传》九《邹之风传》载:“刘沐,宇渊伯,庐陵人,文天祥乡曲,少相狎暱。天祥好弈,与沐对弈,穷思忘日夜以为常。”“忘日夜以为常”,可见他棋瘾相当大。更为奇特的是,他夏天在溪中洗浴,竟与棋友“于水面以意为枰,行弈决胜负”。他下棋意趣高雅,有“闲云舒卷无声画,醉石敲推一色棋”(《翰林权直罢归和朱约山韵》),“扫残竹径随人坐,凿破苔矶到处棋”(《用前人韵招山行以春为期》)等吟咏。当时天下纷乱,政局堪忧,他感慨:“纷纷玄白方龙战,世事从他一局棋。”(《又送前人书画四首》其三)朝中官吏贪得个人利益,不居安思危,他却表现出“众人皆醉从教酒,独我无争且看棋”(《赣州再赠》)的愤懑与清醒。元兵南下后,文天祥毅然走出关键的一着,率兵抗元。他被俘后,被拘禁四年之久。据《纪年录》引邓光荐《文丞相传说》,他漫长的监禁生活,他除了读书写作,继续号召人民起来斗争外,仍然经常下棋。文天祥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享名千载,而他在狱中置生死于度外,手谈不辍,也给棋坛增添了壮人行色、令人自豪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