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著名家教选介(二十二):刘禹锡、欧阳修

二、与侄书

与十二侄书

  【原文】

  自南方多事以来,日夕忧汝。(1)得昨日递中书,知与新妇诸孙等各安,守官无事,顿解远想。(2)吾此哀苦如常。(3)欧阳氏自江南归明,累世蒙朝廷官禄。(4)吾今又蒙荣显,致汝等并列官裳,当思报效。(5)偶此多事,如有差使,尽心向前,不得避事。(6)至于临难死节,亦是汝荣事,(7)但存心尽公,神明亦自祐,慎不可思避事也。(8)昨书中言欲买朱砂来,(8)吾不阙此物,汝于官下宜守廉,何得买官下物。(9)吾在官所,除饮食物外,不曾买一物,汝可安此为戒也。(10)已寒,好将息。不具。(11)吾书送通理十二郎。(12)

  承示近文,只如此作得也。(13)但古诗中时复要一联对属,尤见工夫。(14)并问当因书言去。(15)昔选人有陈奇者,举主十六人,(16)仁宗见其未尝历选调,特旨不改官,以戒驰骛者。(17)初官,宜少安之。(18)

  【注释】

  (1)自南方多事以来,日夕忧汝:自从南方发生战事以来,我日夜为你担忧。南方多事:指北宋仁宗皇祐四年(1052)广西发生的壮族侬智高叛乱,当时欧阳通理任象州(今广西象州县)司理(掌管狱讼的官职)。

  (2)得昨日递中书,知与新妇诸孙等各安,守官无事,顿解远想:昨日接到递来当时书信,知道你与侄媳妇及各位侄孙皆安好,守着官署,平安无事,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中书:指欧阳通理寄来的书信。

  (3)吾此哀苦如常。我此时还像日常一样哀苦(思念刚去世的母亲)。哀苦:指思念刚去世的母亲。按:皇佑四年(1052)三月,母亲逝于欧阳修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官舍,享年七十二岁。

  (4)欧阳氏自江南归明,累世蒙朝廷官禄:我们欧阳家族自从在江南归附明主,数代承蒙朝廷恩惠,享受朝廷俸禄。归明:归附明主,指归顺宋朝。按:宋太祖赵匡胤灭南唐,统一江南,江西庐陵欧阳修的先辈也随之成为大宋的臣民。欧阳修祖父欧阳偃是后唐明宗天成二年(927)状元,官至南唐端明殿内阁掌院学士。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于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49岁时考中进士,先后任道州(今湖南道县)判官,泗州(今安徽泗县),绵州(今四川绵阳市)推官,最后做过泰州(今江苏泰州市)判官。

  (5)吾今又蒙荣显,致汝等并列官裳,当思报效:如今我又承蒙皇上恩宠获得如此显耀的职位,也使你们获得门荫成为官员,应当出力报效朝廷。荣显:仁宗皇祐二年(1050)欧阳修由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司事转吏部郎中,加轻车都尉,又充龙图阁直学士,信都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所以说是“荣显”;致汝等并列官裳:宋代有门荫制度,高官的子侄都可以因父辈成为官员。

  (6)偶此多事,如有差使,尽心向前,不得避事:你身处侬智高叛乱这样多事之地,如国家有所派遣,你应该尽力向前,不得逃避。差使:差遣,公务。

  (7)至于临难死节,亦是汝荣事:即使遇难为保全节操而死,也是你最大的光荣。死节:为保全节操而死。

  (8)但存心尽公,神明亦自祐,慎不可思避事也:只要你有为国尽忠之心,神明就会保佑你(不会让你死去),你千万不要想着如何去逃避王事。慎:这里指“千万”、一定。

  (8)昨书中言欲买朱砂来:昨天来信中提到要买朱砂送来给我。朱砂:一种矿石,粉末呈红色,经久不褪,常用作颜料。还是一种中药药材,有镇静安神作用,但毒性大。

  (9)吾不阙此物,汝于官下宜守廉,何得买官下物:我不缺少朱砂,你为官应当廉洁,怎们能买官府控制下的物品朱砂呢?官下物:是指为官者职权管辖范围内出产或生产的物品。

  (10)吾在官所,除饮食物外,不曾买一物,汝可安此为戒也:我在任上,除饮食等物品外,不会去购买任所内任何其他物品,你也可以以此为戒。

  (11)已寒,好将息。不具:天已寒冷,你要好好保重。我就不一一详说了。将息:调养,休息;不具:书信末尾常用语,犹言不详备,不一一详说。

  (12)吾书送通理十二郎:欧阳修的侄子欧阳通理,因排行十二,故称十二郎。按:这是备注,大概是交代送信人,或是底稿存根。

  (13)承示近文,只如此作得也:承蒙你送来近来所作之文,这样写是掌握了文章作法。

  (14)但古诗中时复要一联对属,尤见工夫:但古诗作法一定要注意诗句间的对仗,这方面特别能显示作诗的工力。杜甫《寄高使君岑长史》:“更得清新否?遥知对属忙”。

  (15)并问当因书言去:信中并且询问我是否可以上书朝廷请求改官调职。

  (16)昔选人有陈奇者,举主十六人:昔日有个供选拔官员候选人叫陈奇,共有十六位官员举荐他。

  (17)仁宗见其未尝历选调,特旨不改官,以戒驰骛者:但仁宗皇帝见他没有经历过候补官员等待迁调过程,特意降旨不准改官,作为官场奔走钻营者的警戒。选调:候补官员等待迁调。

  (18)初官,宜少安之:你担任此官时间不长,还是以安心为好。少:同“稍”。

  【翻译】

  自从南方发生战事以来,我日夜为你担忧。昨日接到递来当时书信,知道你与侄媳妇及各位侄孙皆安好,守着官署,平安无事,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此时还像日常一样哀苦(思念刚去世的母亲)。我们欧阳家族自从在江南归附明主,数代承蒙朝廷恩惠,享受朝廷俸禄。如今我又承蒙皇上恩宠获得如此显耀的职位,也使你们获得门荫成为官员,应当出力报效朝廷。你身处侬智高叛乱这样多事之地,如国家有所派遣,你应该尽力向前,不得逃避。即使遇难为保全节操而死,也是你最大的光荣。只要你有为国尽忠之心,神明就会保佑你(不会让你死去),你千万不要想着如何去逃避王事。昨天来信中提到要买朱砂送来给我。我不缺少朱砂,你为官应当廉洁,怎们能买官府控制下的物品朱砂呢?:我在任上,除饮食等物品外,不会去购买任所内任何其他物品,你也可以以此为戒。天已寒冷,你要好好保重。我就不一一详说了。这封书信是送给欧阳通理十二郎的。

  承蒙你送来近来所作之文,这样写是掌握了文章作法。但古诗作法一定要注意诗句间的对仗,这方面特别能显示作诗的工力。信中并且询问我是否可以上书朝廷请求调职。昔日有个供选拔官员候选人叫陈奇,共有十六位官员举荐他。但仁宗皇帝见他没有经历过候补官员等待迁调过程,特意降旨不准改官,作为官场奔走钻营者的警戒。你担任此官时间不长,还是以安心为好

  【简析】

  这两封家信皆此写于皇祐四年(1052),是回复侄儿欧阳通理的。作者此时在京任吏部郎中,欧阳通理则在象州(今广西象州县)任司理(掌管狱讼的官)。欧阳通理在家族中排行十二,故称十二郎。

  此信虽短。但情谊深长。这年三月,太夫人逝于欧阳修的吏部郎中官舍,享年七十二岁。欧阳修对母亲感情极深,因为他四岁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又深明大义。因家贫无资,便用芦苇在沙地上写画教欧阳修识字。景祐三年(1036),范仲淹上章批评时政,被贬饶州。欧阳修为他仗义执言,言辞慷慨,称落实下井的谏官高若讷“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被贬为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母亲又随他前往山城,毫无怨言,因为她了解自己儿子的秉直为人。所以欧阳修在纪念父母的《泷冈阡表》中称颂母亲是“恭俭仁爱而有礼”,并回忆这段经历时说:“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欧阳)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所以,母亲去世,他长期陷入极度哀痛之中,就像他在信中告诉侄儿通理说的那样:“吾此哀苦如常”。但就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时时担心处于烽火中的侄儿:“自南方多事以来,日夕忧汝。”可见叔侄间的深情。

  第一封这家信更为重要的是以下两点:

  一是欧阳修虽然非常关心处于战火中的侄儿一家。这年初,广西广源州壮族首领侬智高发动叛乱(历史教科书上称“农民起义”)。四月,侬智高率五千右江东下,首先攻下了右江上游的横山寨(今广西田东县平马镇)五月乙巳(1052年5月31日),侬智高攻占邕州(州治在今广西南宁)建立“大南国”,自称“端州(今广东肇庆)仁慈皇帝”,年号“启历”,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所过如破竹”,相继攻破沿江端州(今广东肇庆)昭州(今广西平乐)数州,并围攻广州。于是,朝廷委派枢密院副史狄青为征南节度使,统领二十万大军,包括一支骠勇的西夏吐蕃骑兵),从京都日夜兼程南下。在归仁铺大败侬智高。皇佑五年十二月,攻下侬智高最后据点邕州并奇袭特磨寨,俘获侬智高母亲阿侬、弟弟侬智光、长子侬继封(92)时为。侬智高则“不知所终,其存亡莫可知也”(宋·杨仲良《通鉴长编织事本末·广源叛蛮》五O卷)。这场历时近两年的战乱才告结束。欧阳通理任职的象州,正处战火之中。结婚不久的妻子和幼子亦皆在任上。但欧阳修在家难国难交织之中深明大义,勉励侄儿在此多事之秋“如有差使,尽心向前,不得避事”。即使是“临难死节,亦是汝荣事”,将国事与家世,个人生死与国家安危相互位置摆的清楚分明。

  二是体现了欧阳修廉洁自律的人品。欧阳通理要买朱砂送给他,却被欧阳修严词拒绝:“吾不阙此物”。其原因有二:一是朱砂为官方专营,专卖的“榷”类产品,作为产地的政府官员,不能因利乘便,所以欧阳修训斥说:“汝于官下宜守廉,何得买官下物”;二是即使不是官方专营,专卖的普通物品也不宜买。因为你是官员,商人会因此降低价格,或是用廉价甚至赠送来贿赂你,让你蒙上不廉之名。欧阳修之前任滁州太守的王禹偁就是因为“买马亏价”而被言官弹劾的。所以欧阳修说自己“在官所,除饮食物外,不曾买一物”,以此身教来告诫侄儿。

  第二封信亦是写在皇祐四年,背景与第一封相同。大概是欧阳通理将自己写的诗文寄给欧阳修,要欧阳修指教。信中可能提到自己在象州任职时间已不短,想写报告要求调职。欧阳修针对两事作简短回复。

  关于如何写诗,欧阳修谈的很简约,但却是关键,即一定要注意诗句间的对仗,这方面特别能显示作诗的工力。对于可否“因书言去”,欧阳修也未作过多训诫,只是据前人欲躁进而适得其反加以点破。因为欧阳通理不愿在象州任司理,表面的原因是任职时间较长,想换一个地方,但实际上是想通过欧阳修的举荐来升迁。欧阳通理在象州任职时间并不算长,而且没有经过“选调”这个官员考察提拔任用程序,属于躁进。所以欧阳修举陈奇为例,虽然举荐者多达16人,却被仁宗看破“特旨不改官,以戒驰骛者”。作者借此要侄儿“宜少安之”,原因是“初官”,虽仅六字,却力透纸背。

  欧阳修对侄儿征询的两件事,重点落在后一件,这也是欧阳修的一贯做法和认识:欧阳修在京时常有各地学者登门拜访,他们发现“欧阳公多谈吏事”,有人提出疑问说:本想讨教道德文章,今先生更多的是教人以吏事,这是为何?欧阳修回答:“吾子皆时才,异日临事当自知之。大抵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即文学主要是用来提高个人修养的,而政事却是关系时世百姓的大事,你们将来都要出去做官,这一点切须注意。所以,欧阳修在这封家书中也体现了一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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