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著名家教选介(十):左宗棠家书

  【简评】

  此为咸丰十年(1860)秋,左宗棠在赴京参加会试途中,写给长子孝威和次子孝宽的一封家信,时年四十九岁。两个孩子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

  咸丰四年3月,左宗棠再应湖南巡抚骆秉章之邀,再入湖南巡抚幕府。此时太平军驰骋湘北,长沙四面楚歌,全省烽烟四起,局势危急。左宗棠辅佐骆秉章“内清四境”、“外援五省”。骆秉章也用人不疑,言听计从,“所行文书画诺,概不检校。”湖南政局终得转危为安。翰林院侍读学士潘祖荫在给咸丰帝的奏折中所称“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之语,正由此而来。咸丰六年,左宗棠因接济曾国藩部军饷以夺取被太平军所占武昌之功,被任命为兵部郎中,赏带花翎。咸丰八年,骆秉章奏保左宗棠,说他运筹有功。诏赏加四品卿衔。从咸丰四年直到咸丰十年,六年之间,左宗棠一直专心于湖南军事。但左宗棠由于长期大权在握,在指挥军事的同时,革除弊政,开源节流,稳定货币,筹措军购,因而招致多人忌恨。咸丰十年推荐刘蓉取代他做幕僚,请求发给公文,赴京参加会试。但就像在这封信中所说的“我此次北行,非其素志”。他在道光十八年(1838)第三次应试落第后就曾对妻子说“从此款段出都,不复再踏软红,与群儿争道旁苦李矣!”并从北京买了许多农书,打算“与夫人闭门伏读,虽长为乡人以没世,亦足乐矣“(《戊戌与周夫人书·告又落榜拟长为农》)所以这次在赴京应试路上,更多想到的则是子女教育问题。

  是年长子孝威十五岁、次子孝宽十四岁。爱子心切的左宗棠在这封信中从立志、修养、读书方法、持之以恒四个方面连训带骂去教育孝威、孝宽这两位长、次子。至于这四个方面内容,信中讲的十分清楚,前面关于家信的概述亦已涉及,不再赘述,这里只想强调两点:

  一是如何立志?左宗棠认为一个人要想事业有成,必须先立志。但仅立志还不够,更重要的是要坚持,所谓“志患不立,尤患不坚”。偶然听一段好话,听一件好事,亦知歆动羡慕,不过几日几时,此念就不知如何销歇去了。此是尔志不坚,还由不能立志之故。如果一心向上,有何事业不能做成”。这段话值得我们尤其是心性活络的年轻人深思。左宗棠在另一封专门给长子孝威的信中还说立志必须心口如一,要从内心明白立此志向的道理和缘由,不能人云亦云:“小时志趣要远大,高谈阔论固自不妨。但须时时返躬自问:我口边是如此说话,我胸中究有者般道理否?”尤其艰苦朴素、体察民情,不要养成官宦后代的娇纵习气:“养口体不如养心志,况数千里外张筵受祝,亦忆及黄沙远塞、长征未归之苦况否?贫寒家儿忽染脑满肠肥习气,令人笑骂,惹我恼恨”。

  二是反面教训,教育子女应该向曾国藩、张之洞家信中那样循循善诱,正面引导,晓以大义,不能像左宗棠这样以训斥辱骂为主,而且全是批评,让子女看不到希望和发展方向。左宗棠有四子四女,皆无多大作为:长子左孝威以父荫为兵部主事,年仅27岁即早逝,没有什么作为。次子孝宽,左宗棠在信中责骂他“气质昏惰,外蠢内傲,又贪嬉戏,毫无一点好处可取。开卷便昏昏欲睡,全不提醒振作。一至偷闲玩耍,便觉分外精神。年已十四,而诗文不知何物,字画又丑劣不堪”。结果斥骂并未见成效,孝宽一生为医,无什么影响,后人倒是出了不少名医;三子孝勋继其长兄承父荫为兵部主事;只有幼子孝同(1857-1924) 字子异,官至江苏提法使,甲午战争时,曾任湖南巡抚的吴大澂在辽宁边关统帅大军,左孝同总办营务,做过贡献。相比之下,左氏后人不及李鸿章后人,更不及曾国藩后人。我想这可能与左宗棠的教育方式有关。

  左宗棠虽为社稷之臣,但性格偏狭、固执,缺少海涵地负的容人雅量,又被称为“左骡子”。左宗棠为湖南巡抚骆秉章主持幕务时,有次总兵樊燮前来府署拜见巡抚,垂手单腿跪向骆秉章请安,而对左宗棠只是拱拱手,左宗棠怒曰:“武官见我,无论大小,皆要请安,汝何不然?”樊燮不服:“朝廷体制,未定武官见师爷请安之例,武官虽轻,我也朝廷二三品官也。”左宗棠勃然大怒,连踢带骂:“忘八蛋,滚出去!”樊燮气极,上告朝廷说左宗棠是“劣幕”。朝廷谕旨称如若事情确实,可“就地正法”。后胡林翼、曾国藩等人力保,咸丰皇帝非但没有治罪,反而升他为四品京堂,并下旨将樊燮革职,勒令回乡。樊燮含恨回到家乡湖北恩施县,盖一幢“读书楼”,楼成设宴告父老曰:“左宗棠一举人耳,既辱我身,又夺我官,且波及先人,视武人如犬马。我宅已定,敬延名师,教予二子,雪我耻辱,不中举人、进士、点翰林,无以见先人于地下。”于是聘师教子,闭门读书,还把“忘八蛋,滚出去”六个字写在木牌上,号为“洗辱牌”,放在祖宗牌位之下,要两个儿子定时参拜,并说:“一举人如此,武官尚可为哉!若不科第,非吾子也!”他还要两个儿子平时穿女服,并规定:“考秀才进学,脱女外服,中举人,脱内女服,方与左宗棠功名相等。中进士、点翰林,则焚吾所树之洗辱牌,告先人以无罪。”儿子很争气,他的小儿子樊增祥后来果然中了进士,进翰林院为庶吉士,大儿子樊增山学问也很好,可惜英年早逝。只不过这时候可恶的左师爷官做得越来越大了。

  左宗棠到了晚年更是喜欢骂人,敌人也骂、友人也骂,甚至恩人也骂。如曾国藩可以算是左宗棠的大恩人。咸丰六年,左宗棠因接济曾国藩部军饷以夺取被太平军所占武昌之功,由曾国藩上奏朝廷,被任命为兵部郎中,赏带花翎,首次踏上仕途。后来左宗棠进疆平叛,曾国藩将湘军统领刘松山的部队全部交给左宗棠指挥,让左宗棠大为感动。但左宗棠照骂不误:骂曾国藩是理学的伪道士,骂得没完没了,骂出了习惯,也骂成了症候,而且还不时捎带上李鸿章、沈葆桢。当时就有个下级记载他几次拜访左宗棠,欲汇报工作,而左宗棠只管骂曾国藩,让他简直插不上嘴:“吾初谒左相,甫寒暄数语,引及西陲之事,左相即自述西陲功绩,剌剌不能休,令人无可插话。旋骂曾文正公,语尚未畅,差弁侍者见日已旰,即举茶杯置左相手中,并唱送客二字,吾乃不得不出。翌日,左相具柬招饮,方谓可乘间言地方公事矣。乃甫入座,即骂曾文正公,迄终席,言尚如泉涌也。既撤席,吾又不得不出。越数日,禀辞,左相始则骂曾文正公,继则述西陲之事,终乃兼骂合肥李相及沈文肃公。然其意若谓本不如己远甚,初无待其力攻也。侍者复唱送客,吾于起立时,方欲陈地方事数语,左相复引及西陲之事,吾乃疾趋而出云。”骂李鸿章丧权辱国:“对中国而言,十个法国将军,也比不上一个李鸿章坏事”; “李鸿章误尽苍生,将落个千古骂名”。李鸿章可没有曾国藩那付容人之量,结果让左宗棠翻了船,其部下“恪靖定边军”首领王德榜、台湾道刘璈被诬告失去兵权并丧命,左宗棠也于一个月后在激愤中病故。

  从这封家信来看,左宗棠不仅是到了晚年才喜欢骂人,壮年即使如此,对子女更是如此。对外骂人,落得个“左骡子”的诨号,甚至为此送了命;对子女一味斥骂,看来也好不到那里去,至少对子女的为人与前途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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