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南北朝乐府清赏之十七

子夜四时歌·冬歌
果欲结金兰,但看松柏林。
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

  这首诗的主题与汉乐府“铙歌”《上邪》相同,都是爱情的盟誓,但在艺术风格和人物情感的表达方式上,却呈现截然不同的风貌。《上邪》中的女主人公在两人相爱中是异常大胆和主动的。诗的一开头就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执拗劲头和一种发自内心、冲口而出的坦率。《子夜四时歌·冬歌》则相反,不是写女主人公的对爱情的表态或盟誓,而是强调对方(当然也包括自己)怎样对待这场爱?尤其是在遭到挫折或打击时,应当持有什么样的态度和操守!其中“果欲结金兰”的主语是“您”。 “结金兰”即时结同心之好,《易经·系辞》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果欲”是她对男方的询问,其中当然隐含着顾虑和担心。因为在那个男尊女卑社会中,妇女没有任何地位,只能任人摆布。尤其是在商业经济特别发达的吴地,大小官吏、商人更是把城市下层妇女当作追欢买笑的对象,一旦他们调任货尽离开这里,就会对她们弃之若敝履。所以,一种对男方移情的担忧或不信任感,甚至在两情正浓时也会有被遗弃的隐忧,这是南朝乐府“吴歌”中特有的一种精神状态,如:

  我与欢相怜,约誓底言者?常叹负情人,郎今果成诈。——《懊侬歌》

  揽枕北窗卧,郎来就侬嬉。小喜多唐突,相怜能几时。——《子夜歌》之十二

  那么《子夜四时歌·冬歌》中的这位女主人公向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情生活呢?她没有直说,而是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愿对方像林中的松柏一样,“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女主人公这个比喻含蓄地告诉对方,在爱情上要坚贞、忠诚,经得起严峻的考验,永不变心。这朵爱情之花也应该像松柏一样,无论霜欺雪压,永不凋谢!当然,这也是女方的自我表白。在另一首《子夜四时歌·冬歌》中也做了类似的表白,但是以询问对方的方式,而且更为公开:“渊冰厚三尺, 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 君情复何似?”可见在南朝乐府中,这种对男方移情的担忧或不信任感,不只是这首“冬歌”中所独有!只不过此首表达的更为含蓄一些。明写男方,暗写自己。这种以松柏喻坚贞的含蓄咏志方式,在此之前一些文人作品也提供了某种借鉴,如汉末“建安七子”之一刘祯的《赠从弟》: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诗中描绘了风霜逼迫愈严,愈能体现松柏坚贞挺拔的本性。以此借物咏志,通过对松树坚贞高洁的性格,既是对其从弟的赞美,也是诗人的自我写照。在表达方式上紧紧扣住松柏经寒不哀、枝干坚劲的特征来描写,象“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两句,以句式的重复来突出狂风与劲松的对抗,语调紧促有力 写出了松柏的凛然正气和坚韧品格,成功地通过咏松柏来表现自己对高风亮节的赞美和追求。全诗格调劲健,语言质实,诗风豪迈凌厉,具有清刚之气。被诗论家评为,也体现出刘祯身处乱世,“挺立自持”、“高风跨俗”的人格特征。在借物喻人、咏物喻志和含蓄深沉等表现手段上,《赠从弟》和《子夜四时歌·冬歌》是有共通之处的。可见在中国古典诗歌的百花园中,不只是民间文学为文人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营养;文人的优秀之作同样也为民间文学确立了标杆。而对于后者,一些文学史和文艺理论著作是和很少提及的。

  另外《子夜四时歌》作为组诗,在选材和结构上也形成一个整体,显得十分精妙:这四首歌,不仅描绘出四季不同的典型季节特征:春日初放的百花,夏日红鲜的芙蓉,秋天的秋风和明月,冬日的岁寒与风雪。而且,与季节特征相吻合的还有女主人公的爱情经历:春日百花初绽,也开始春情萌动;夏日荷花火红,爱情也火热;冬日岁寒,松柏经受考验,爱情也经受考验。四季之中,大自然经历了一个轮回,这位姑娘的爱情也经历了一个完整的过程。从组诗的构思和设计来看也十分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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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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