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南北朝乐府清赏之十七

南朝乐府·吴声歌

子夜四时歌·春歌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子夜四时歌》是《子夜歌》的变曲,吴兢《乐府古题要解》说:“后人依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吴声也”。宋人郭茂倩的《乐府诗集》中收集的晋、宋、齐三个时代的《子夜四时歌》辞七十五首。其中春歌二十首,夏歌二十首,求歌十八首,冬歌十七首。都是写妇女一年四季的生活及其思想情感的。其共同特点是皆能结合不同的季节好景物特征,来表达各种细腻的思想情感,其中皆以恋情居多。语言上则清新而秀丽,呈现南朝乐府的共同特点。

  关于这首春歌的主题,有人认为是“写春光的明媚动人”。其实,咏歌春光只是手段,抒发女主人公在春光中的情思方是目的。

  首先,她是以一种异样的情调在观赏着春光。众所周知,在我国古代诗人的笔下,山水花鸟往往都带有诗人的主观情感,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高兴时听鸟鸣是“百啭千声随意移”(欧阳修《画眉鸟》),忧伤时则是“杜鹃啼血猿哀鸣”(李白《蜀道难》)。所以,诗中的“春鸟意多哀”亦大有讲究。面对着葱茏的春林,鲜媚的春花,女主人公却从春鸟的啼叫声中听出了悲哀,这是为什么呢?有人把“多哀”解释为“动人”,似乎这样就能多媚的春花相协调,都是意在表现春天的美好。殊不知,诗人如要表现春鸟叫声的动人,是另有表达的。就在《子夜四时歌》的另一首“春歌”中,鸟儿的叫声则是“山林多奇采,阳鳥吐清音”,那才是写鸟叫声的动人,才是表现女主人公对春天到来的欣喜。而这首歌中的春鸟不但不“吐清音”,反而“意多哀”,定是别有怀抱。就像“恨别鸟惊心”一样,与其说是鸟声多哀,还不如说是这位女性心里多哀,是她带着哀怨听鸟鸣,结果鸟声也变得“多哀”了这完全是由女主人公的主观情感所造成的。当今的文学理论把艺术的表现手法分为三类:生活“就是如此”、“实际如此”,这是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生活“应当如此”、“希望如此”,这是理想主义;“我觉得是如此”、“我印象是如此”,这是印象主义。印象主义不仅表现在毕加索的绘画,马尔克斯·西蒙的小说中,它也是中国诗歌传统的表现手法。李贺的很多诗歌如《雁门太守行》、《李凭箜篌引》等皆是如此,这首《子夜四时歌·春歌》此句的表现手法也是如此。

  如果再追问下去:她为何会产生这种“多哀” 的印象呢?我想,这可能是由于她在自然与人之间产生了联想:由大自然中春天的到来想到了岁月的流逝,由春花的“多媚”想到青春的易逝。这是人们在观花赏月中常有的人生感慨,更何况这还是位感情极为丰富的女性呢!汉乐府中有首《董妖娆》,可以作为这种设想的旁证。此诗中写道:洛阳的城东路上桃李吐艳,花叶低昂,一位采桑的姑娘由花的鲜媚联想到自己的青春将逝,欢爱相忘,因而对鲜花产生妒意,刻意将花摧折:“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扬。“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何时盛年去,欢爱永相忘?”这种对花枝的妒意和这首《子夜四时歌》中听春鸟的“意多哀”,在心理上是相似的。

  如果说一、二两句是写春光给这位女性带来的感受,那么三、四两句则是写春风对这位女性的撩拨。这当然又是主观感觉。在这位女性看来,吹开罗裳的春风是颇为多情的;但读者心里明白,这是这位女性的多情:春花的鲜媚触发了她春情的萌动,春鸟的哀鸣更提醒她对青春年华的珍惜。所以,当拂面的春风吹开罗裳时,她竟由此产生遐想,竟把它当成是情人对己的挑逗了。虽然,这两句只写出一个生活场景短暂的一瞬,但它包含的内在情感却是异常丰富的。这中间有惊喜、有娇羞,也有多情的悬想和期待。它把一位少女在春天的情思,表现得异常形象和充分。同为南朝乐府的《子夜歌》中有个类似的场面:“揽裙未结带,约眉出前窗。 罗裳易飘扬,小开骂春风”。刚穿上裙子,带子还没系好,约好的情人已出现在窗前,被风一吹,罗裙分开。这位姑娘为掩盖自己的慌乱,却去责怪东风。这个交代的更具体的情节和更为明白的心理,可作为这首《子夜四时歌·春歌》后两句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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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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