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涌

笔者没有见过哪个国学人士,要为借来的西方学术设定偿还期。看来到时候是还不起的。那么,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把不得不“借”的东西“要”过来,变成自己的财产呢?

  中国人民大学 成立了国学研究院 ,计划要每年招20-30名6年制本科、硕士连读的学生,雄心不可谓不大。

  这一研究院的目标,显然是要振兴中国传统文化了。但看看其对国学的定义,却不免有几分糊涂:“国学指近代以来借鉴西方学术、理论、文化对中国传统文化与学术进行研究和阐释的一门学问”。

  这个定义,好像很开放,其实却很狭隘。说开放,是指其所谓借鉴西方的方法研究中国的学问,不是用中国的方法来研究之说。用很时髦的话来说,这恐怕是所谓西方“文化霸权”的又一个例证了吧。以这样的标准来衡量,像笔者这样在美国的大学里吃中国学问这碗饭的人,倒像是比国内的鸿儒名宿更为正宗。这实在有些让人不敢当了。

  不过仔细一想,这样的开放精神又有些滑稽。我们常常说“借鉴”西方。为什么不说“采用”呢?这很能反映我们的文化心理。现在我们谈中国文化,不借鉴西方的语汇几乎没有办法谈下去。

  去年笔者与几个文化保守主义者就 读经问题展开过一轮辩论 。唇枪舌剑之后,很认真地探求过一番对方的文化底蕴。结果发现,对方虽然口口声声中国传统文化,但真正“当家的”,不是孔孟之道,而是哈耶克、伯克等人。你读他们的文本就能看出来,他们一引这些外国人的话才理直气壮。既然如此,还读经干什么?大家读哈耶克、伯克不是挺好吗?其实后来所谓的“ 文化霸权 ”一词,也是西方学术界的产物。

  这样的窘境,说明我们其实很难把中国的现代文化从西方文化中清楚地区分开来。但国学派的许多人士,包括一般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似乎最大的使命就是要抵赖自己是谁,一定要为自己界定出一个中国的文化精神,找出一些自己独有别人却没有的东西。可惜不管怎么界定,自己身上的“洋味儿”就是去不掉,离开人家的语言就话也说不清楚。于是,国学为了区别于传统学术,干脆称自己是“借鉴”西方的方法,为自己使用外来的词汇增加一些合法性。

  妙就妙在这个“借”字。

  顾名思义,“借”来的东西是一定要还给人家的。笔者小时候向父母要钱,明知道不会还,就干脆说“要”,不说“借”。等有了工作,具有偿还能力后,才有借钱的事情。国学派似乎承认自己目前有些窘迫,需要一些文化和学术上的借贷,心里大概想以后成了气候,要把借来的东西都还回去。也许我们有朝一日可以以中国的方法研究中国文化,和西方划清界限。

  可是,这有多大的可能呢?笔者没有见过哪个国学人士,要为借来的西方学术设定偿还期。看来到时候是还不起的。那么,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把不得不“借”的东西“要”过来,变成自己的财产呢?

  这就是笔者对国学要说的几句最关键的话:中国正在走向世界。中国文化只有和世界文化融合才会有生命力。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把西方的传统当成一种人类的传统,当成我们自己的传统,“要”过来就完了。比如希腊罗马的古典学术,不仅是希腊人、意大利人学,英国人、德国人、美国人都在学。后面的这些“外国人”学起来,从来不说他们要“借鉴”希腊罗马的传统云云。人家就是把这些古典传统当作自己的文化精神。整个西方世界都能受文艺复兴、启蒙主义之益,也正在于此。

  所谓“借鉴”,实际上还是体现了国学派对融入世界文化的不甘心,要用个“借”字表示内外有别。一些自称是文化保守主义的知识人,明明同时受了西方和中国文化的影响,却也要挖空心思表明这些影响属于“借贷”之列,而中国文化才是自己的根本。带着这种传统弘扬国学,笔者怕是“国学院”会变成一块文化上的“自然保护区”,与现实的世界越来越不搭界。

来源: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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