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诗选

艺术底忠臣

无数的人臣,仿佛真珠,
攒在艺术之王底龙衮上,
一心同赞御容底光采;
其中只有济慈一个人,
是群龙拱抱的一颗火珠,
光芒赛过一切的珠子。

诗人底诗人啊!
满朝底冠盖只算得
些艺术底名臣,
只有你一人是个忠臣。
“美即是真,真即美。”
我知道你那栋梁之材,
是单给这个真命天子用的;
别的分疆割据,属国偏安,
那里配得起你哟!

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真个做了艺术底殉身者!
忠烈的亡魂啊!”
你的名子没写在水上,
但铸在圣朝底宝鼎上了!

  为艺术而献身,做美与真的忠诚的殉道者,是闻一多前期最核心的美学思想。在审美之光的照耀下,诗人追随着18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的脚步,全身心地在艺术理想国中翱翔。《艺术底忠臣》就是这种精神翱翔的产物。

  诗人首先用童话般清纯、透明的笔调,巧妙地将艺术世界比喻成一个绚美多彩的王国。诗人和艺术家,成了这个王国的“无数的人臣,仿佛真珠/钻在艺术之王底龙衮上,/一心同赞御容底光采;”然而,从诗人的审美理想看来,艺术容不得半点虚伪矫饰,真正的艺术只能是美与真共同浇铸的完美合体。因而,诗人毫不犹豫地宣告:“其中只有济慈一个人/是群龙拱抱的一颗火珠,/光芒赛过一切的珠子。”济慈在诗人生花的妙笔下,形象一下子超越了历史和国界,光彩照人地明亮在中国读者心中。没有虚伪,没有夸张,更没有着意的偏颇。诗人所以将济慈奉上艺术峰顶的宝座,只因为济慈最完美地体现了诗人本人的艺术理想。

  于是,在第三节中,诗人更明确地以深情充溢的语言,直抒胸臆地表达了诗人自己对这种艺术观的盛赞。诗人反对用主观的思想教条规范艺术、图解艺术。认为艺术要陶冶人的灵魂、将社会寄入纯美的理想境界,就必须以美为核心、支柱;而艺术之美又来源于人的创造。没有人的至真至善,至情至性、一切艺术的光辉都只能是浮光掠影,海市蜃楼。据说诗人曾面对昆明西山之巅的石象,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老石匠,穷毕生精力开凿石像,凿出了精美的龙门和高踞其上的文曲星。但在石像基本完成时,他却因心力交瘁,雕断了文曲星手中的石笔。老石匠无法忍受艺术精品的缺憾,他举身跳入滇池,以生命追求艺术最终的完美。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但老石匠的艺术殉道者的精神,实际上正是闻一多的艺术态度。闻一多赞美济慈,正因为他是纯粹的艺术家,以全部身心、全部生命真诚地拥抱艺术,用杰出的作品和整个人生体现了“美即是真,真即是美”的艺术理想。济慈的名诗《希腊古瓮颂》等艺术杰作,紧紧攫住了诗人的心,使这年轻的胸臆中也涌起为艺术献身的熊熊火焰。“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真个做了艺术底殉身者!”诗人嘹亮真诚的颂歌,穿越了悠悠时空的界限,与济慈的审美理想契合在一起。

  在诗人的心中,为艺术而献身是最崇高最伟大的业绩,济慈的名字不是象他本人在《墓志铭》中所挽那样“浮在水上”,而是永久地镌刻在艺术神殿的巨鼎里。济慈的理想照亮了诗人的理想,而诗人用青春的活力和激情唤醒了济慈,使沉眠已久的诗人显出“艺术底忠臣”的本色。诗人在解读济慈,更在解读自己,美与真是他们共同的渴望,在艺术的王国里,他们同样是胸怀坦荡,孜孜不倦、严肃而真诚的艺术的“忠臣”。

(阎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