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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维明:先为己后能为人 以内在价值转化外在

文化中国与儒家传统

人物档案:杜维明

先为己后能为人 以内在价值转化外在

人文学科不会式微

 

杜维明
  

   “父亲给我最大的教育即听的能力。”自小就爱听长辈说故事人生的杜维明说:“这种听德在当今讲多听少的学术界很难能可贵。”

  杜母是江西书香门第的欧阳家后人,曾在金陵女大向徐悲鸿学艺术;学英国文学、经济,后到美国学企管的杜父,则来自广东西樵贸易人家。两人酷爱古典乐,总在熄灯的夜晚让声乐、交响乐与协奏曲流泻大厅。伴随着父亲指导的19世纪英国浪漫诗、中国诗歌及围棋,杜维明就是如此长大的。

  生于抗战时昆明,祖籍湖北、江西的父母又分别在上海南京念书,他自小得习大江南北语言。受西式教育的父母又很关心中国文学艺术与伦理道德,杜家孩子在异于传统教育方式的无压力环境中成长。“兄弟姐妹们的发展都不同。从商的哥哥早期在空军驾驶喷射机;妹妹是美国分子生物学前沿分子;绘画建筑艺术展示图的弟弟则政治漫画、组乐团、电台主持一脚踢。”

  1975年移民美国后,杜父杜母立即考取了公务员资格,如今两老都住三藩市,八十好几的杜母还每天游泳。这个家一直陪杜维明一同成长。

  在建中时,民族精神教育课乏人问津,一位叫周文杰的老师遂选了4、5位‘较有可能'的学生,于课外讲授儒学。从古诗十九首而孔孟学庸到牟宗三在师大开的中国哲学史课,杜维明就按朱熹为学方法奠下札实基础,还常与牟宗三、徐复观及唐君毅等东方人文友会员在淡水河边饮茶论学。

  “我在这样的课外个别教育中分外自觉存在,并没料到这些中年师友后来都成了新儒家大师,乃同辈中最重要思想家。”

  起步早的他坦承自己确实际遇好,得以认识牟、徐等人。“但我认为人生不尽是偶然。尽管当中确有些是能力控制外的缘。但缘不一定是命运命定的,间中实混杂着许多个人选择。”

  当时若本身无志于人文科学,或为主流的数理科放弃个人志趣,也不会有今日的杜维明了。“当时和我一同接受课外辅导的伙伴,现在都是杰出理工人才,分别在麻省理工学院、新加坡国立大学、乔治亚大学等处执教研究。”

  原本能选读台大工程系的他自忖兴趣在文史哲,跟好老师比进名校重要,遂取了东海外文系,后来更转入中文系,但仍选了外文系的全部课,打下札实的中外基础。

  东海大学启迪思想

  “东海大学的教育对我很重要,其中仍然很多个别教育。”全班7个学生对十几名老师,学生大半时间都在教授家里听课吃饭,在鲁实先家中标点《史记》、向戴君仁学《论语》、从孙克宽读历代诗选、由杨容若指导中国文学史,一位来自芝加哥的英国文学教授更在杜维明通过翻译、赏析等测试后,破例给予课外补习,让杜维明每星期起码有5小时浸泡于19世纪英国文学中。

  他在哈佛选了历史系的思想史,也常在哲学系与社会关系系听课,在那现代化理论突出的时代,师从当时美国最具影响力的社会学家博深思、宗教学者史密斯、杨莲生、史华慈、心理学家艾力森等。原来现在学术文化界通用的“认同”一词,就是杜维明从人格发展术语“Identity”翻译而成的。

  “我在哈佛大开眼界。饱学社会、心理和宗教学后,我更坚定了让儒学成为世界文明对话重要资源的信念。”没料到所学能对现代东西文化交流起直接作用的杜维明说:“我是既往不顾的。我旨在多学,无意对儒家传统抱残守缺。”

  一生不变师生关系

  冯友兰和胡适终其一生不变与杜威的师生关系,杜维明却不。他曾经在哈佛反驳一位著名教授称韦伯诠释的儒家主在适应社会、而非于现实外另创精神领域的说法,声称其所理解的儒家是入世并强调转世,不接受现实游戏规则,欲以理想改变之的哲学。结果该教授隔天就要班上同学将儒家通解为“与世界保持和谐,而非完全适应现实。”

  “当时我是三年级研究生。后来那教授给我上课的一年里,常如对百人演讲般将韦伯讲得满头大汗。他们既是我的老师,又是可谈的朋友。”

  忧患中华文化

  5岁就到台湾的杜维明际遇顺畅,父母与本身的教育皆未曾中辍,远较留在大陆的同辈幸运。更重要的是,“一帆风顺的教育和历程无法抹灭我的忧患意识。对文化,我有种强烈的危机感。”

  不同时代的风尚往往侧重理工商,漠视深层文化思考。中华文明有千年历史,但由中国到台湾,杜维明一再感觉自身文明不断被摧残,打倒、轻视、践踏,从阴暗面看中华文明的常态,让此文明予人的封建专制等陈旧印象历历如新。

  “对此我有深沉的不安。我通过古文献了解这文化的内涵,总觉华族应比现在可了解与想象的好。这不是浪漫的怀古幽思,我也好剖析,知道这渴望有理性基础,属性体验之学的中国哲学经得起严格逻辑考验。”

  当初拿燕京奖学金到美国,他钟情的伦理学、美学与宗教哲学都是边缘化学科。但杜维明认为,这些自然分析之外以人为本的体知之学,正是中国最严格的批判与思辩所在,引导文学艺术批评,汇成一脉中国大传统。

  “这些学问难以言喻,但很真实又影响深远。我要做的就是将这种不应、很难或无法讲出来的体验,清楚而逻辑化地阐述,在文字掌握和理论思维的互补间保留不可言喻的意蕴。”

  “要了解变动不拘的人不能没有自知之明或相互了解,我用身心力来体知。”日本美学家今道友信曾指超过三分之一的《论语》能从美学观点解读,孔子并非说教,而是在体现生活艺术,于人生际遇中自我转化、完成。杜维明何尝不是如此。

  六十岁后始著书

  15岁开始接触儒学,四十余年来著作等身,杜维明却自言,“我有个工作还未真正开始做,那就是写。”

  他向程伊川看齐:40前诵读诗书,50前研究其义,60前反覆抽绎,60后著书,60、70岁为思想与写作黄金期。

  以往在香港和台东海大学任教的牟宗三、徐复观等人接触面小,无缘接触大众,除学生和三几道友外,无处觅对四书五经有兴趣的知音。在这种普遍而极端的苦闷中,牟方写作了《心体与性体》与《康德的哲学思想》等书。际遇相对顺畅的杜维明却很难集中精神著书。“从哈佛、普林斯顿、柏克莱再到哈佛,良好的外在条件和旅游经验让我铺陈太泛,注意力分散,无暇著书。但一些能发展的中心议题我不会放弃,书写或对谈都是途径。”

  如今武汉出版社正要出版5卷共500万字包括杜维明翻译、访谈、演讲记录、一般文章与学术论文等的文集,洋洋洒洒,他却认为毕竟难与著作相比:“比方访谈,好在灵活,坏在人问你答,不易掌握核心;翻译常素质参差不齐;记录则往往自己前所未见。故著书是我未来目标。”

  印象快门

  谦谦一君子

  先是在机场,甫下机的杜维明短短半小时内就让其思想关怀随厚实嗓音倾泻而出,深广素养、宏观视野与丰富阅历纵横,那是一场惊艳。

  隔天朱子学研讨会上,他体现了故纸堆里的儒家精神,将哲学与国际和人际挂钩,把不为现实服务的学术研究现代化起来,不同于微观视角的浑宏胸怀热了在场学者和会众的胸襟。

  专访的早上他看书忘了时间,草草一碗粥后侃侃谈来,不世故,不恃才傲物,很家常的应摄记要求搜寻替换不抵触报馆意识形态的杂志摆甫士,诚恳认真的聆听、思考与回答,沉缅于来时路的追溯,幽幽语调仿佛重又活了一趟。

  诚然,家世、教育及际遇合构了其素养选择,但的确人生不尽是偶然的,更要有关怀之端、实践勇气与坚定之实才美丽得起来。中国哲学不能只是谈,轻简的生活问题都被学理化回答,我相信自己见识到的,正是一以贯之体验之学的实体,透着丰沛的浩然正气。

  实践儒家真精神

  专精于强调伦理关系的儒家,杜维明如何在现实中扮演好学生、老师、父亲、孩子与丈夫的角色呢?

  “这是两面的。儒家强调先为己后为人。”他指出,很多人曲解儒家是为人之学,把关系对象看得比自己重要。“其实儒家是为己之学。人格与自己的发展是目的而非手段,发展个人不为讨好父母、左右社会、影响政治,指孔子作官不成才搞学问简直是污辱。”

  据他解释,“孔子其实是希望能凭学问的智慧价值当官转化政治,不是被政治转化。”杜维明说:“在这情况下,人是关系网络的中心点,个人核心正是一己内在之情与理想。若自己还不能安顿成一个尚在进步发展、学习与自我完成的人,那与其他人的关系就会沦为真正人际间价值互动及相互学习的工具。这是个大问题,非拿捏住中心不可。”

  他反对新加坡提出的国家、社会和社群高于个人之说:“这不是儒家思想。国家社会只有在可为个人创造适宜发展的条件时,才会高于个人;若国家腐化社会庸俗,个人可以说不。《孟子》中鲁穆公问子思何谓忠臣,后者曰‘恒称其君之恶者为忠臣',惟常持批判精神,勇敢指出君王弊端的方为忠臣。”

  “要把个人的社会角色扮演好,不是单纯以调整或和谐化适应外在条件,将人际关系搞得圆熟和谐就好。这不是儒家而是策略,只为自己,缺乏更高远理想。”

  即使个人在行为或礼节等方面有残缺,但心诚且在发展中,可引发进一步启发或灵感,其价值更高。

  例如某人参加葬礼,跪拜鞠躬等都不纯熟,但真诚有情,这很好。反之老练而毫无感情的丧礼专家则根本什么都不是。这道理在艺术、表演或做人等方面都是一样的。

  《南洋商报》200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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