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先生,远去的精神——访《先生回来》策划人邓康延

  邓康延,曾经的香港《凤凰周刊》主编,现在的深圳越众影视公司董事长、纪录片制片人,也是一位“非专业”的策展人。邓康延具有浓厚民国情节,由他策展的《先生回来》通过全媒体讲述了民国时期具有较大影响的十位人物。

先生回来

  2012年12月28日,邓康延和他的《先生回来》全媒体致敬展一起来到了南京,邓康延上一次重要的南京之行是来拍摄纪录片《发现少校》的过程中,“我要向民国的首都致敬,因为它让我感觉又回到了故乡。”

邂逅先生

  2008 年,邓康延担任制片人,在云南腾冲拍摄《发现少校》。

  这部纪录片讲述了一位美军少校后代将父亲60多年前写满中文名字的小红本和数张中美军官照片放到网络上发表,搅动了二战滇缅战场的尘封记忆,许多不为人知的二战远征军的悲壮、伤感故事浮出水面。

  也正是这一次发现少校的拍摄过程,邓康延邂逅了先生。

  邓康延告诉记者,他是在一个地摊上无意中发现了1922 年腾越小学学生姜兆信的民国课本,课本中的方块汉字,勾勒出一个与当下截然不同的语境,“看后感觉很好,于是就开始专门去收集民国时期的儿童启蒙读物,渐渐就想到了教育,想到了‘先生’。”

  邓康延说,那时恰逢某报纸专栏和他约稿,他想写老课本的想法得到了认可,而后,邓康延以此为材撰写专栏、出版书籍,引发了社会上的 “ 老课本热 ” ,也由此催生了他酝酿十年的纪录片《先生》的拍摄:“民国先生,远去的精神。蔡元培、胡适、马相伯、张伯苓、梅贻琦、竺可桢、晏阳初、陶行知、梁漱溟、陈寅恪,十人十集,舒展性情、经历、作为,感性血肉,理性骨骼,莫不传奇而人性。

  十多年前,邓康延就萌发要拍中国文化名人的想法,邓康延说,孔子、孟子那些先生离今人太远,而蔡元培等大师的时代过去不久,先生们的背影依稀还可以望见。

  此前,邓康延所著《老课本 新阅读》一书,附带邓康延的阅读解注,掀起了一股极盛的老课本关注热潮。“这些老课本很多都是胡适、蔡元培等编写,现在再读这些百年前的老课本,我们都能感受到他们的体温。《先生》与老课本一脉相承,我们看完了那个时候学生们的文字课本,想看看他们身后的先生”。

  以“先生”为名,邓康延将十年前的想法付诸实践。

  “抗战前的黄金十年,中国民营企业发展蓬勃,尽管兵荒马乱。那时文化界也极具开放和包容,传统的仁义礼智信,与西方思想交融碰撞,大师云涌、文化斐然。不管是蔡元培的北大、张伯苓的南开、梅贻琦的清华以及烽烟里的西南联大,都有知行合一、风骨卓然的先生和学生。

  按照计划,纪录片《先生》共分十集,每集讲述一位先生。邓康延一开始在微博上列出了20余位大师的名单,而随着与网友互动、与私下朋友的调研和讨论沟通不断增多,邓康延手里的名单竟然多到四五十位。

  “纪录片拍摄是为了今天树一面镜子,所以我们决定从教育做起,选择了与教育相关的十位先生,你看我们所选的包括蔡元培、胡适、梅贻琦等六位都是大学校长,其余三位晏阳初、陶行知、梁漱溟都在推行乡村和平民教育,还有一位陈寅恪也是一位大学里面坚守学问的教授。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这些先生在烽火连天的抗战岁月和大江大海的南渡北归里,宛如灯塔”。

寻找先生

  30分钟一集的纪录片里,邓康延希望可以将每一位先生的思想理论、救国情怀以及人生转折尽可能记录下来记,并通过采访先生周遭事物、后人以及研究者去呈现他们的真实风范。

  这是一部良苦用心的纪录片,邓康延在纪录片中体现了自己愿望“我希望《先生》有一点功能性的东西,让它成为实用教育榜样”。

  也正是如此,邓康延对于该片制作也极其严谨。在确定了先生名单之后,邓康延请来了一批学者作家为纪录片撰脚本和做顾问。

  邓康延告诉记者,筹划《先生》的时候高群书说他一定要来拍,他说拍电影把手都拍坏了。知名纪录片导演马莉接下了蔡元培、张伯苓的拍摄任务;给张艺谋拍奥运片的高小龙主动请缨拍胡适;王韧主导陈寅恪;其余六集则由他们团队里原凤凰卫视的纪录片导演钱喻、刘硕勤执导……“但是,我却只有车马费给他们”。

  前后一年的时间里,《先生》的脚本成型,但是到了纪录片导演的手里,这些脚本虽然文字好,但却缺乏纪录片所需要的电视化的语言。于是借鉴原来脚本的文字,编导们又重新创作了一遍。

  “不同的导演有不同风格,我对导演非常尊重,也必须让他们放手去做。作为制片人,我要求他们尽量把先生们的性格和对社会的认知表现出来,也尽量把他们为教育带来的精神成果表现出来”,邓康延说。

  据了解,《先生》的每一集都有着不同的拍摄手法和思路。邓康延介绍,高小龙拍摄胡适,他在北京找来一位形似胡适的演员,再现“胡适之路”的场景。“他来回去了胡适家乡三次,还去了台湾,拍了100多个小时,记录片中只需要30分钟。难以割舍之下,又做了一个100多分钟版本,期盼能进影院”。

  邓康延对台北胡适纪念馆馆长赠送的书签珍爱有加,书签上印着胡适的名言:“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有几分证据,说几分话;有七分证据,不能说八分话。”“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在他的微博上,转载了陶行知先生的话:“一要雄壮,可以令人兴奋;二要美丽,可以令人欣赏;三要阔大,可以使人胸襟开拓,度量宽宏;四富于历史,使人常能领略数千年以来之文物,以启发他们光大国粹的心思;五便于交通,使人常接触外国思潮,以引起他们自新不已的精神。”

  《先生》第一个十集的背后,是他所理解的先生和大学,其中,既有“南渡派”也有“北归派”。蔡元培和胡适的北大、马相伯的复旦、张伯苓的南开、梅贻琦的清华、竺可桢的浙大,晏阳初、陶行知和梁漱溟的平民乡村教育、以及陈寅恪的学术风范……由学者作家傅国涌、余世存、张冠生、熊培云等为纪录片写文本、做顾问。胡适一集和张伯苓、蔡元培两集托付给导演高小龙和高群书,陈寅恪则由纪录片导演王韧主导……所有的候选对象,都有文化人的正能量,不可替代,开风气之先。接下来的第二辑里,鲁迅、周作人、林语堂、梁实秋、傅斯年、钱穆、司徒雷登一一列入候选。

  其中,他最爱胡适,拍胡适时好似听先生在上课,“有些道理我不认同又没办法不佩服”,胡适认为包容比自由更重要,所谓民国期间的文化就是互相对垒中取长补短,达到新的融汇,这样才会有相对合理的思想和文化体系出现。邓康延最终敲定的先生形象是一袭长袍背影,清瘦矍铄,眺望着远方。他的片头词:“那些背影,让我们发现民族的正面。”

回不来的先生?

  现场,邓康延给我们我举个例子,民国小学课本上有这么一句话:“三只牛吃草,一只羊也吃草,一只羊它不吃草,它看着花。”这就是民国时候典型的美育教育,最初的诗歌艺术。小学的课文是叶圣陶写的文字,丰子恺作的插图,这些大师都蹲下来和孩子们说话。民众也敬字惜纸,对文化有普遍的尊重感。

  邓康延说,比如,当时就”来来来,来上学”还是”去去去,去上学”他们就争论不休,来字太繁体了,去字太乡里乡气了,最后还是用”来”,从中就能感觉到他们的认真,他们把对未来的希望寄托在孩子们身上,寄托在教育上,“而我们现在,还有多少大家能给孩子编课本?”中山大学教授王则柯以亲身经历印证了邓康延的说法,他还记得上小学的第一课课文正是“来来来,来上学;去去去,去游戏”,在王则柯的记忆中,读书上学是一件愉快的事,他盼着开学的心情总是比盼着放假更强烈。

  随后,邓康延便拿起一本民国课本挑选了一篇课文朗读起来,落地有声,字字斟酌。

  邓康延说,这些先生名单的准则是:他们基本都是开风气之先的,不坠青云之志的。不管是蔡元培、胡适、马相伯、张伯苓、梅贻琦、竺可桢、晏阳初、陶行知、梁漱溟、陈寅恪……莫不与人类的教育精神息息相关。

  据邓康延介绍,目前他的公司越众影视正开拍一部新的十集纪录片《教育启示录》,将反思中国现在的教育问题,包括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公、乡村独守孩童的教育缺失、中、高考的积重难返。“如果《先生》是讲述近百年前的人,那么《教育启示录》讲述的是现在的事,这是一个对照,也是一个呼应和联动,它是在佐证《先生》,也是《先生》的一个回望。我们可能未必能给中国的教育把脉,但是我们可以把当下教育的人和事客观梳理,让教育者和关心教育的人去判断和解决。”

  邓康延说:“一度我不知道这个局该怎样重新布?今天有朋友说,在一个开放的空间里,哪怕一个小问题能拍深了,就有了纵深。我本想用大致相当的十个大问题梳理教育的脉络,但我不是教育部长,宏大问题让他们去解决吧,我们来谈一个六年级的学生,每天晚 11 点之前睡不了觉,节假日要去学奥数、钢琴,只为能考一个好的中学,然后才能考到名牌大学。只有考到名牌大学,才能够找到如意郎君或如花媳妇,才能找到一个好的单位,最后得到好房子好车子。 ”

  邓康延告诉记者,有一次在火车站送别陈丹青,陈丹青对他说:“你们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有一点我要肯定的告诉你,先生是回不来的。”

  链接

  《都市文化报》:近年来,民国题材的书籍、影视作品十分风靡,为什么还要做“先生系列”?

  邓康延:这些民国的先生们学贯东西,怀有一颗赤子之心,上有信念下有常识,即使在兵荒马乱中也能看到一种自然生长的民族形态。真正有学问的人不在乎你的年龄和立场,真正的大学“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我们选了蔡元培、胡适、马相伯、张伯苓、梅贻琦、竺可桢、晏阳初、陶行知、梁漱溟、陈寅恪十人,但为现今中国教育立镜一面,呼喊十声。

  《都市文化报》:陈丹青曾说“这类动物已经绝种了”,你如何看?

  邓康延:胡适先生倡导白话文时曾说过:要有话说,方才说话。要说我自己的话,别说别人的话。是什么时代的人,说什么时代的话。引申出来就是: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先生和人生榜样,只不过取舍的标准不同了,看问题的角度和社会环境不同了,装备和资源都不同了。

  毫无疑问,这些民国先生是千年来可以和春秋战国诸子百家相媲美的,也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时代,它被战争和意识形态淹没了。我们所做的事,就是尽可能地复原。但我们也明白,城墙扒了,再怎么复原,再怎么烧砖,也是现在的砖,再无当年的质地。民国,是兵荒马乱、颠沛流离,可有人怀有理想。不仅仅是先生,普通的民众也“敬字惜纸”,对文化有一种崇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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