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壶秋水二孟先生

  二孟,也称东孟南孟。东孟即山东孟我疆(秋);南孟即河南孟云浦(化鲤)。据《明史·列传》记载:“化鲤自贡入太学,即与秋道义相勖,后为吏部郎中,而秋官尚宝,比舍居,食饮起居无弗共者,时人称‘二孟’。”张阳和曾作“二孟歌”以记之。清人黄宗曦在《明儒学案》中也说:“二孟先生如冰壶秋水,两相辉映,以绍家传之不坠,可称北地联壁。”

  孟我疆即孟秋(1525-1589),字子成,号我疆,山东茌平人。先生生而高朗贞介,专意圣学。嘉靖二十四年,时年二十一岁,听说其邑张宏山先生讲王守仁致良知之学,大悦,遂执弟子礼。隆庆三年,督学邹颖泉(善)、周讷溪(怡)两公讲学会城,先生虽然是诸生,多所问辩,且对天地万物一体之说,研究甚透,两公称其不凡。既入太学,鼓集天下有志之士讲学天仙庵,尝对“试心”及“未发之中”二论,进行演讲。馆师奇之。是年,孟云浦亦游太学,一见先生,遂契合。

  孟云浦,榜名化鲤(1545-1597),字叔龙,号云浦,人称云浦先生。明世宗嘉靖二十四年,生于河南新安城关镇儒学东里。祖籍山东邹城,洪武间卜居新安。先生幼而警敏,长而端挚,度修而美髯。十七补诸生,即以古道自任。后师事尤西川,归而设会讲学,立兴学会、文峰会、川上会等,在洛阳及豫西各县广泛传播新建之学。隆庆三年,先生二十五岁。他以选贡赴京廷试,得中第二名。寻游太学,时与山东孟我疆、四川黄慎轩、江西郭青螺诸公为友,联会观摩。而与我疆公,尤相厚善。第二年举顺天乡荐。海内名流云集,国子监祭酒孙正峰校国学生入围,录其文为第一,“声奕奕起都中。四方之士慕而谒者,户屦常满。”云浦先生倡率讲学大会于细瓦厂中。乾庵马公、荆石王公,极重先生,常相往来。我疆公贫而介,春月将南归,囊橐垂罄,诸友或馈之金,或馈之粟帛,皆谢绝不受。云浦先生检橐以三十金为赠,公独不拒,曰:“我与君契合,不足,我且向君索之。”取予不苟,亦可概见。一时同志曰:“先生非我疆不馈,我疆非先生不受也。”咸两高之。(见《年谱》)

  此后十年,云浦先生一直在洛阳立会讲学,而我疆先生却捷足先登,青云直上。隆庆五年,我疆登进士,授昌黎知县。当时,昌黎“甫经寇大创”,因战乱而造成的灾害相当严重,社会弊端很多,百姓大多流离失所。可谓千疮百孔,百废待兴。他上任伊始,即深入民间访问疾苦,安抚百姓。针对县情提出了“和惠煦育,兴条编,修城堡,振文教,收孤独”,“省徭役,兴学校,平刑狱”等一系列除弊安民的举措。不久,“疮痍渐瘳”,“逋民胡聚良、刘进孝等千三百余家,各携妻子还,皆为处业,”大多数百姓都恢复了常业,出现了社会安定,人民安居乐业的局面。他在任六年间,始终如一,“皆德政”,所以,深得民心。昌黎“父老胥相慶,曰:吾邑侯其斯謂古之循良也”。因孟秋“有善政”,万历五年(1577年),“诸台荐以十数上,僅得大理评事。”离开昌黎那天,老少满街,上千人苦苦泣留,场面极其感人。之后,在大理寺“署廷尉兩載,以廷尉天下平讞獄”,又因“悉心平反,贤声大著”。万历七年(1579年),“会山海关部司缺人,柄臣遴公往”,迁职方司主事,以郎中身份督视山海关军务。在这十年中,尽管山河阻隔,二孟之间亦然不断书信往来。他们谈论最多的是“明德”、“亲民”、“致良知”、“未发之中,发而中节”,以及对孔孟、程朱、王阳明、罗汝芳、胡直等诸大儒书中某些观点的看法。

  万历七年,云浦先生赴京。八年二月,入围会试。先生才思素敏,日未落即完卷。此番出场,容色不减平日,略无倦态,其精神凝定如此。

  十五日,先生场事刚完,孟我疆即从山海关差人来迎。次日,云浦携其门人王以悟前往山海关。到关之时,其道友赵空谷亦在关内。我疆公除卯酉视关事,余则共聚论学。一日我疆公曰:“道贵卓悟,学贵真修。”云浦先生曰:“然。斯道至大而精,不悟何由会得?若一时聪明识见,偶然能到,却不时时涵养,实实体验,究竟亦落空谭。此近日学者通病,非实得也。然其吃紧工夫,只在慎独。”因作铭书揭壁间。空谷咏之,叹曰:“如兄者,可谓真修矣。”二公俱夷旷自适,云浦先生终日庄敬。我疆公每与空谷谈论到会意处,或歌或笑,或徙或倚。忽视先生默然拱立,亦稍稍收摄。二公非纵,先生非强,其性情学力各自成就如此。我疆熟视云浦心行,谓云浦为学稍拘,见病狭小,他说:“学贵大成,要以孔孟为范。区区谨守,岂邹鲁家法邪?宣圣不得中行,则取狂狷,而不及谨厚之士,何也?”复以诗赠,有“天与良知元妙用,人因执著碍圆明”之句。云浦称善,此后一改行事风格。待人如坐春风,如沐细雨。蒲州谢盘谷游洛,见先生赞曰:“君在尤门与尹齐,澄潭园月印前溪。”我疆再见云浦,也为云浦的园明澄澈所摄服。他在《怀云浦》一诗中赞曰:

淡淡清如水,安安静若山。
问君何能爾,無欲透天關。

  云浦则以为我疆为学稍孤。他说:“侧闻门下在贵乡无相从者,虽家居自修自证,不假于人,然不免形影相吊。岂其道高而人不敢就耶,抑亦有所择而后与耶?吾人一生居乡时多,宦游时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矧贵镇非十室比,顾独无可进之资乎?所愿加意接引,不但成物,正所以成己。不但善吾乡,正可以验吾学。”我疆很重视云浦的意见,此后,“接人则必掖以学”,每次返乡,都要在安山湖边的昆山月岩寺等处设坛讲学。他说:“斯人不同鸟兽。在上位,则皇皇於救民;在下位,则讲学以明其道,不敢自暇自逸。宁肯乐道山林以自老乎?”

  在先贤看来,人孰无过,贵在改之。虽尽力洗涤,渣滓尚在,以故终身盘桓,只在改过间。因此,学者要诚心交友,就须虚心求益。日日观摩,相互淬砺,切磋之,提撕之,搜寻私意,相观而善,毋令颓堕。若二孟之交,则可谓诚交,各怀赤子之心。

  在山海关期间,公余,我疆常陪云浦游山观水,他们将眼前山水作为“格物”的主体,从中体悟“道”之真源。云浦先生有《同我疆观海》二首,以记其事:序曰:职方我疆先生奉命驻海关,余往访之,留谈旬余。暇日观海,用阳明先生韵。

(一)

茫茫欲问海东津,一驻山关便浃旬。
拟泛星槎同汉使,翻怜秦世隔仙人。
登楼不尽天边兴,彼岸还寻个里真。
吾与亭前生意满,归来吟咏舞雩春。

(原注:公署后圃有吾与亭)

(二)

海门一望接天津,山甫钦承帝命旬。
坐使波清澄石甲,闲听潮响泣鲛人。
天连岛屿俱堪画,蜃聚楼台总似真。
圣代北门无一事,莱公到处有阳春。

  月终报马到关,我疆公适在公堂,知云浦得中式题名,见先生名次,置案头。事竣,携以入矣。谓先生曰:“兄中矣!今日了却一件事。”先生应之,神气自如,各无疾言遽色。一致多年之后,王以悟想起此事,无不感慨地说:“迄今想其当年景象,舒徐雅淡,两先生定养皆非人可及。”

  四月,云浦先生回京殿试,二人依依惜别。云浦先生有诗曰:

松月亭前忆旧盟,时闻关上鸟声清。
九重轸念河山险,四海论交兄弟情。
我以偏枯成障碍,君从浑雅出精明。
临歧不尽殷勤意,怅望郊原绿草生。

  孟云浦回京,参加殿试,名在二甲,赐进士出身。在工部观政时,同榜中有南乐魏昆溟,无锡顾泾阳,漳浦刘仞华,皆以解元会魁,同志讲学,名重一时,与先生相友善。昆溟素直节,慷慨自许。当时,张居正父死不奔丧,适渭南南弦浦乞祖母终养得旨。昆溟赠以诗云:“圣王以孝治天下,诏许慈孙终养归。令伯而来无此事,太华之下有重辉。”政府衔之。一日宴集,昆溟太息曰:“世道靡靡矣,近闻诸老之论,反谆谆言委曲,天下岂少委曲之徒哉!”先生从容曰:“方今世道,固不必言委曲在我一人,学问却有当委曲处。”顾宪成首肯,曰:“有魏生之言,可以救世。有孟子之言,可以教魏生。”昆溟感服。他日,曰:“年兄为善而人不忌,弟不及也。”先生平日与人交,诚切恳婉,其言论气象,大都如此。

  九月,西川老师卒于洛。先生闻讣,为位朝夕泣奠,注籍不入公署。同志来吊,寻遣家僮赉诔文,致祭于殡,极其哀慕。时宰闻其贤,欲一见之,先生终不往。居恒与张阳和、杨晋庵、丁敬宇、沈观瀛诸公,往来论学,不泛与人交。

  孟秋在山海关督视军务。关政久驰,奸人出入自擅,秋禁之严。讥察有法,关政肃然。因此,断了一些人的财路,得罪了一些官员。万历九年(1581),竟因流言被贬。众人愤愤不平,他却安然处之。归乡之时,孟秋与妻儿驾一牛车,所带行李无一件值钱物品,沿途百姓叹息不已。而他却悠然作歌:“黄金满载非吾愿,白手还家未足羞。独来独往原自我,浩然天地一虚舟。”

  这一年,孟云浦始任南京户部主事。我疆回家了,云浦又要到南京上任,京中诸友恋恋不舍。张阳和写了一首诗送他。题目是:《二孟行·送孟户部之留都》,诗曰:“二孟先生河之南山之东,相隔几千里,气味遥相同,无乃洙泗伊洛之遗风。东孟介以孤,于时不合飘然拂衣归田庐。南孟贞而和,一官初拜司留储,辟如图南之翼云霄万里皆亨衢。我居京师求友生,斯文一线声相应。两君不我鄙,意气为我倾,我如曲木欣从绳。前岁西郊别子成,君今又向金陵行。使我如失左右手,良朋渐觉如晨星。君行矣,慎勉旃,学术经世非空言。米盐琐碎有至理,古来尽说鲜于贤。我闻西川之脉接姚江,他年待尔弘其传。空斋卧病艰出饯,窗前鸣鸟令人怜。”

  不料,云浦上任途中,他的父亲双台公病故了。他哀恸擗踊,急匆匆赶回老家尽孝去了。等到三年服阕,他又赴京师,补北京户部主事。此刻,孟秋远在山东,云浦异常思念,即将近作寄给他。孟我疆在复信中曰:“再得手教,論《近溪集》要言,言皆當可及。觀批評歷歷,細覽其所批是者,皆是也。其所云非者,誠非也。所謂人在堂上,方能辨堂下人曲直,於此見之矣。兄之深造精進,弟於今卜之,吾道宗盟,非兄其誰任之!”

  孟我疆在山东茌平讲学,声望日隆,四方贤士相继到张秋拜访,“莫不求一见为快”,有的依依数日不愿离去。他们看到的,是簞瓢陋巷,敝衣緼袍,安贫乐道、依然故我的孟秋先生。兵部左侍郎许孚远见孟秋“兄弟共处”的房屋“不蔽风雨”,唯有大批书籍堆置房中,不禁叹道:“孟我疆风味,大江以南未有也!”以苦为乐的孟秋先生,却超然作诗云:“丈夫自有经纶事,物外逍遥亦放心”。

  此时,京中会友急盼我疆来京。张阳和致书云:“顷得兄仲冬书,知北来有日,同会友朋无不欢动,日望车辙之至也。日来友朋颇真切兴起,兄宜亟来为盟主。古人以吏为隐,吾辈以仕为学,谁曰不可哉?”(摘自张阳和:《不二斋文集》)。

  万历十一年冬天,孟云浦奉命到天津河西务收税去了。在河西,云浦将一应事务交清河县令料理,自己不睹一钱,专与士子讲正学。当时,首辅张居正方禁学,罗近溪因讲学被罢了官,他的弟子杨起元拂袖而起,借故回广州去了。听到云浦招唤,杨起元立即起身,千里迢迢从广州来到天津。杨起元在《奉答》诗中写道:“契阔欢再会,乃在河西隅。延我醴与飨,赠我明月珠。珠中有锦字,一一如丹书。子其邹孟后,气格与众殊。”“鹿鸣知野草,呼朋以为娱。”“感子木瓜义,欲报无琼琚。”

  孟我疆听到云浦在天津讲学的消息,立即乘船北上,到天津去找孟云浦。他将自己写的《安边》、《治平》等文章,送给孟云浦看。孟云浦也将自己在税务改革方面的意见,拿出来与孟我疆商榷。孟我疆有《舟泊湾中》和《过天津》两首诗描写当时的心情:

千里乘舟上帝京,一川春水两厓生。
此行若问来何意,乔木山头听鸟鸣。
长忆嗷嗷万户愁,野夫徒抱杞人忧。
自知老去浑无补,聊向金台觅旧游。
——《舟泊湾中》

洙泗源流一派新,潺潺活水渡天津。
沧溟无限东流水,应有尼山泉下春。
——《过天津》

  旧游就是指云浦先生和他的道友,云浦来到天津,给天津带来了一洼活水,这一洼活水正是洙泗源流之支脉。此时,我疆先生在家住闲,他觉得自己虽有满腹抱负,也只是“杞人之忧”,于国于民已然无补,因此他此番进京,不是去拜朝堂,而是去会他的旧友。他觉得天津这洼活水,透出了几番暖暖的春意。

  万历十三年,云浦先生奉命到河北、山东、安徽一带赈灾,过茌平,专程到张湫看望我疆先生,二人期会于长亭。当时,云浦远远望见路上有一位儒生,乘一匹廋马,跨一个衣囊,随一名童子,蹩蹩而来。待走到跟前,才看出是我疆先生。我疆先生下马,呼童子取出冠服,以礼相见。云浦先生说:“兄之雅淡若此,可以愧世之车仆华竞者矣。”二人论学移日。我疆拿出所辑《二明一脉》商政之。临别之时,我疆先生说:“二人同心,君出我处,愿各求不负而已。”云浦先生怅然与别。

  不久,孟我疆起官,任刑部主事。十四年升员外郎,九月改尚宝司丞。我疆入京,犹鸟入山林。京师故有会,然多作辍。得先生,人人兴起,亦人人愿交先生,先生亦以斯道自任,接引惓惓。先生官不逾六品,百寮仰若斗山。虽无政事可观,而嘿淑上下,裨风化者不浅,人咸谓东鲁复有孟子焉。

  十四年夏,孟云浦回京复命,调吏部考功司主事。他与我疆联舍而寓,自公之暇,辄徒步过从,饮食起居,没有不一样的。因此,人称二孟先生。我疆公将《里居稿》及生平之作,尽付云浦。其中有《理学辩疑》、《政事要略》、答人诸柬及诗文。我疆乃一代醇儒,以高朗之资,专意圣人之学,体验日久,操存日熟,履践日笃,性灵日彻。其问学渊源,论议通透。其为诗文,阐绎心得,皆发挥道要,写吾真机。孟云浦看了,喟然曰:“兹不可传乎?”他认为,我疆乃真修卓悟,直透学脉。其论心、论未发、论圣学正脉,微见其概,皆可传之后世。适邹元标来约云浦共为锓梓。云浦说:忆隆庆己巳晤先生,迄今十有七年,其相与也密,其知之也真。先生的一言一行,他都亲眼看到了,也亲手记录下来了。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对我疆先生的著述,进行整理,予以编次。在孟云浦和邹元标的共同努力下,《孟我疆先生集》于万历十四年夏六月面世。

  这一年冬天,孟云浦之母卒于京城。云浦扶棺归里,一别又是三年。然而,等到云浦又回到京城的时候,二孟却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万历十七年,孟云浦从新安回到京城,被授于稽勋员外郎,不久又晋升为考功郎中。我疆也由尚宝寺丞升任“尚宝寺少卿”,孰知二十天后竟卒于任上,享年六十五岁。云浦悲痛欲绝。他在写给我疆之子孟昆玉的信中说:“愚与尊翁二十年道谊之交,闻之曷已失声。端阳日是其诞辰,曾为位哭奠。独茕疚不克,即走去凭棺一哭。”盖棺论定,云浦认为,山东自孔颜之后,虽代不乏人,但象孔子所说的闻道者,只有我疆一人。

  我疆三月五日病没,四月十二日出京还里。然我疆虽仕宦十九载,萧然若寒生,连丧葬费用也没有,全靠京中道友资助。云浦不仅让我疆同乡朱藩室转致其资助,且委托朱公关照其三位公子。

  先是张阳和死了,如今孟我疆也死了,邹元标回江西老家去了。此时,云浦先生继续主持京中讲会。与云浦先生来往最多的,是杨东明、冯少墟、顾宪成、赵南星等人。冯少墟在回忆当时的情形时,说:云浦先生“力承正学,大启群蒙。往岁辛卯,幸挹高风。切劘砥砺,受益实鸿。越岁壬辰,余别先生之上谷,先生恐余之离索也,遗余曹尤二先生之语绿。余受而奉以周旋,庶几不至于颠覆。中途请告,谢绝徵逐。幸有先生教言在,俨若坐春风而诵读。故虽闭户三年,忘其为独,寐寤宿也。”(《祭云浦孟先生文》)

  云浦先生虽然性情贞和,但更多的则是道学家的正直清廉。他认为,贤者所学,公以报国,若走“权门”,便是亵渎了学问。在户部,他痛改积弊,一钱不染。在吏部,他清以持身,本以公典。一刺一饭、一茶一果,概不收受。“中贵请托俱不行”。因此在万历二十一年京察中,得罪宦官,致仕归里。先生为官十几年,所任职务皆是肥缺,但回乡时,也仅有一驴一仆。家中惟祖上留下的三间破房,数亩薄地。同僚张岐东过孟先生宅,感叹说:“不见孟公宅,数椽风雨颓。犹闻携一仆,燕地骑驴回。朝看石藓碧,暮看石藓碧。有心碧外云,常留万顷白。”

  尽管两京大臣纷纷为其鸣不平,但先生意气自如,骑着毛驴悠哉悠哉地回家去了。将近洛阳,旧弟子数百人,候于黄河两岸,歌声洋洋,声振林木。是时,新建之学,北地诸君子多疑而不信,笃信不惑西川与茌平。迨先生而三,然诸君子故不能不疑新建之言,而不能不信先生之人。先生回乡之后,讲学川上书院,从学者甚众。“四方负笈裹粮,每轻千里,户外履常满。”(《孟云浦集序》)。汝州张维新(陕西布政使),自入洛游梁,肩从齿序,促席请益,历三十余祀如一日。陕州王以悟(山西布政使),自万历六年立雪帐下,食则同席,寝则同榻,游则同伴,盖二十余载。豫西儒宗张抱初、山西儒宗辛全、河北理学鹿善继、内阁学士李日宣(江西)、翰林学士屠象美(浙西)、兵部尚书吕维祺(新安)、礼部尚书王铎(孟津)等皆出其门下。

  先生杜门谢客,一意著书讲学,把豫西讲会搞得红红火火,使豫西与豫东、山东、河北、山西、陕西等黄河上下、大江南北的讲学活动,互通声气,连成一片。豫东杨东明、关中冯少墟、吉水邹元标、河北赵南星、山东王洪阳、无锡顾宪成、广州杨起元、惠州唐伯元、四川黄慎轩、仁和钟化民、浙江许孚远等大儒,或与云浦鼎足谈学,或联友为会,或书信商证。尤其是四川、陕西等地的官员、学者,赴京途中,经常到川上书院看望云浦先生。邹元标在川上书院讲学,数年始归。首辅王锡爵,回家途中,专程绕道洛阳,在新安住了两月。冯少墟带领子弟和门人经常奔波在西安和洛阳之间。一时,川上书院几乎成了各地学者进行学术交流的中心。

  此刻,云浦先生的学问,已然炉火纯青。杨东明在川上书院讲学时,看到云浦所著《易训》,“读而讶之”,以为云浦所言,“大都以心体立说,与程朱训异”。云浦之学,乃“千古绝学”,“精心卓诣,非浅浅可窥”。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是云浦先生的门人,对云浦知之甚深,他说:云浦先生是“吾道之一砥柱”,上接洙泗,中衍伊洛,“程邵之后,一人而已”。吏部员外郎吕胤昌写诗赞曰:“吾辈推英杰,新安孟叔龙。立朝清仕路,在野振儒宗。”邹元标也说:云浦先生“前接千圣筏,后启百贤宗。”是“伊洛渊源”,“万世之师”。明熹宗于天启二年四月,下诏表彰先生,书中说:云浦先生“浑金璞玉,师表人伦,清通自矢,一公可镇群嚣。”批鳞不讳,荐贤为国,行如青天白日,用以质鬼神而对衿影。明六经,酌百氏,振教铎,明道淑人,虽死犹生。因此,赠中宪大夫、光录寺卿。并按程朱规格,建专祠特祀,又建“伊洛渊源”坊于祠前。清礼部尚书王铎题其额曰:“五百年名世”。后学吕太和为孟云浦祠题联曰:“南新安,北新安,千余里考亭先生,此恰是中国符节;前孟子,后孟子,七百岁王者名世,兹不愧祖代流传。”

  二孟去了,在他们身后留下许多佳话。一百年后,清史馆在品评明儒时,不无感慨地说:“二孟皆卓越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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