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故事:金兵南侵与抗战词

  采石战胜的捷报传来,朝野欢呼,上下欣喜若狂。当时被贬在抚州任知州的主战派状元张孝祥闻此捷报后,因“小儒不得参与戎事”,不能参与谋划,更不能亲赴前线了此平生之愿。但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写下了这首既有振奋惊喜又有感慨遗憾,感情勃郁的千古名作《水调歌头·闻采石战胜》。

水调歌头·闻采石战胜

  雪洗虏尘静(1),风约楚云留(2)。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3)。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4)。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5)。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6)。赤壁矶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7)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8)。

  【注释】

  (1)雪洗虏尘静:风雪洗净胡尘,战后和平宁静。虏尘:指金兵南侵。古代称少数民族为胡虏。采石之战是在冬十一月风雪交加之时。但其中也带有雪洗靖康之耻的意思。

  (2)风约楚云留:绍兴二十八年(1158)时任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的张孝祥被殿中侍御史汪澈以“轻躁纵横、挟数任术,年少气锐”等欲加之罪罢免,在家乡闲居,往来于宣城、芜湖间(据宛敏灏《张孝祥年谱》)宣城、芜湖古属楚地。“风约楚云留”是闲居在家不得参与王事的委婉说法。

  (3)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我虽有陈登那样的豪气,山河又如此瑰丽多姿,但我只能在灯下将手中的宝剑看了又看。这里表示对不能参加采石之战,实现报国之志的遗憾和惆怅。湖海平生豪气:典出《三国志·陈登传》,许汜语:“陈元龙(陈登字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此以陈登自比。关塞如今风景:这里借用东晋宰相王导的故事,表达自己要为国收复失地的心情。据《世说新语·言语》:“过江人士,每至暇日,相要出新亭饮宴。周顗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皆相视流涕。惟(王)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众收泪而谢之。剪烛看吴钩:在灯下抚摸宝剑。吴钩:古代吴地(今苏州一带)所造的—种弯形的刀。相传是春秋时吴王阖闾命人打造。后泛指宝剑。如辛弃疾“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水龙吟》)。

  (4)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采石一带巨浪接天。就像当年温峤燃犀下照鬼物躲避一样,虞允文在此率军击退了金兵。燃犀:据《晋书·温峤传》温峤返回江州经过牛渚矶(采石矶又称牛渚矶),见水深不可测,都传说水下多怪物,温峤就叫人点燃犀角下水照看。不一会儿,只见水中怪物前来掩火,奇形怪状,还有乘马车穿红色衣服的。后人用此比喻洞察奸邪。词人在此暗喻采石战胜。

  (5)周与谢,富春秋:周瑜和谢玄。两人分别是赤壁之战和淝水之战击溃南侵之敌的领军人物。周瑜当时三十四岁,谢玄当时四十一岁。所以说“富春秋”,还很年轻。

  (6)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指两人当时还很年轻,建功立业有的是时间。暗示自己已时不我待。小乔:即小桥,周瑜妻子,三国时桥公有二女,皆国色。其中大桥嫁给孙策为妻,小桥嫁给周瑜;香囊未解:据《晋书·谢玄传》。谢玄少时好佩带紫罗香囊,他的伯父宰相谢安怕他玩物丧志,借赌博赢得谢玄香囊,焚之于地。谢玄领悟,刻意磨练自己,成为东晋最精锐的“北府兵”统帅。练兵七年,就是凭借这支部队,取得淝水之战的胜利。

  (7)赤壁矶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赤壁矶:在今湖北蒲圻,为赤壁之战周瑜大败魏军处;肥水:亦作“淝水”,在今安徽淮南市八公山下,为淝水之战谢玄击溃前秦苻坚处。

  (8)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我也想像宗悫那样,乘长风破万里浪。也想像祖逖那样,渡江北伐,誓清中原。据《南史·宗悫传:南阳人宗悫素有大志,他的叔父宗炳问他的志向是什么,宗悫回答说:“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又据《晋书、祖逖传》载:祖逖北伐,渡江,中流击楫而誓:“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

  【作者介绍】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唐代诗人张籍七世孙,祖籍和州乌江(今和州市),出生于明州鄞县(今浙江宁波)。绍兴十三年(1143)前后阖家迁居芜湖(今安徽省芜湖市)。父亲张祁,亦能诗,官至淮南转运判官兼淮西提刑。绍兴二十四年(1154)孝祥参加廷试,高宗亲擢为进士第一。授承事郎,签书镇东军节度判官。张孝祥中状元后随即上书为岳飞辩冤,指出岳飞被害,“则敌国庆幸而将士解体,非国家之福也”,表现出坚持抗战鲜明的政治态度,因而遭权相秦桧陷害,诬陷其父张祁有反谋,并将其父下狱。次年秦桧死,孝祥转秘书省正字。绍兴二十八年(1158)任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因主张抗战不断遭到主和派排挤打击,在位不久便被殿中侍御史汪澈以“轻躁纵横、挟数任术,年少气锐”等欲加之罪罢免,此后闲置近三年之久。绍兴三十二年,以集英殿修撰知抚州;孝宗隆兴元年(1163)转朝散大夫改知平江府。他在平江锄强抑暴,上疏要求减免赋税,有不少德政。隆兴二年出知建康,领江东安抚使,兼都督府参赞军事,积极支持张浚北图中原,又因符离之败被主和派攻击而罢官。在张浚建康留守宴席上所作《六州歌头》,慷慨激昂,力主抗金的大臣张浚为之感动罢席。乾道元年(1165)仍复集英殿修撰,知静江府,不久又遭到攻击。乾道五年(1169),请祠侍亲,以显谟阁直学士致仕。是年夏于芜湖病死,葬于建康上元县钟山之清国寺。今墓存于南京江浦老山。著有《于湖居士文集》,40卷、《于湖词》1卷传世。《全宋词》辑录其223首词。

  张孝祥是南宋初期朝廷中有才华也有作为的高级官吏,也是一位胸有大志、志在中原的爱国者。在当时和战两派的激烈斗争中,坚定地站在主战派一边,终生的愿望就是“开河洛之氛寖,荡洙泗之膻腥”,恢复中原,以雪国耻。为此而多次受到主和派的排挤打击。在十五年的从政生涯中,两入中枢,六更州郡,旅进旅退,赍志以殁。才华没有得到充分施展,志清中原的人生壮志也成泡影。这是张孝祥的人生悲剧,也是历史的悲剧,时代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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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孝祥南京江浦老山张孝祥墓

  【简析】

  绍兴二十八年(1158)任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因主张抗战不断遭到主和派排挤打击,在位不久便被殿中侍御史汪澈以“轻躁纵横、挟数任术,年少气锐”等欲加之罪罢免。绍兴三十一年正月,担任直秘阁淮南路转运判官的父亲张祁也被弹劾落职。发生在绍兴三十一年冬的采石之战时,他正在宣城(今安徽宣州市)伴父亲闲居(韩酉山《张孝祥年谱》)也就是词中所说的“风约楚云留”。宣城和马鞍山同在沿江并相距不远,所以采石战胜,他应当是最先得到消息。他虽因坚持抗战而落职闲居,仍不改初衷。对金兵南侵,他坚决主张抵抗。就在采石之战的前五个月,他还致书新任淮南、江南、浙西制置使刘錡,要求在部队中担任一文职:“载笔后车,草布露(公告)以俟献”(《致刘两府书》,见韩酉山《张孝祥年谱》)。九月,高宗下《责己诏》,表示要坚决抗金,张孝祥以一介平民身份上《庙堂札子》,表示“诏书既下,虽穷山幽谷,妇人孺子,亦皆感泣”(《庙堂札子》)。认为这样的诏书可以“慰率土之望,昭在天之灵,杜纠纷之源,一视听之归”,统一军心民心抗击金虏,表示坚决支持。就在采石之战打响前,防守江淮地区的建康府都统制王权畏敌怯战,率所部一万八千人从庐州(今合肥市)往江边败退。张孝祥为宣州太守任信孺代笔,致书王权,批评王权有负中外之望。希望王权以国事为重,与李显忠等团结抗金:“协义同力,首尾相应,尽去疑问,合为一家,然后可为”。并以布衣身份致书李显忠,做出同样建议。(《代任信孺与王太尉权》、《与李太尉显忠》,见徐鹏《于湖居士文集》)。所以在这首著名的词作中,他一方面为主战派的这一胜利而欢呼,但又为自己不能参与其中,以逞平生之志感到遗憾、惆怅。词中的“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与同时期所作的《辛已冬闻德音》诗中“小儒不得参戎事,剩赋新诗续雅歌”,皆是表达了这种“不得参戎事”而又欲一试身手的复杂矛盾心情。词人的另一首词作《水调歌头·凯歌上刘恭父》以及诗歌《辛巳冬闻德音》,也是讴歌这次胜利,亦表达类似的情感。谢尧仁在《张于湖先生集序》中,说张孝祥“雄略远志,其欲扫开河洛之氛祲,荡洙泗之膻腥者,未尝一日而忘胸中”,上述词作就是见证。

  词的上片是写采石战胜给自己的感受,侧重于对现实场景的的描绘。此词在选材上极富特色:写采石战胜和咏歌虞允文挽狂澜于既倒的历史功勋,并未去“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的战斗场面,以及军中主帅大纛旗下指挥若定的高大形象,而是极力铺叙战后山河的和平宁静,以此来烘托采石之战对保全南宋江山,保免受金兵铁骑践踏的巨大意义。开篇的“雪洗虏尘静”不但夸叙了战后山河的宁静,也恰合隆冬季节的时令特征,甚至暗示了一雪靖康之耻。用得精当而妥帖。下面再用“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对此战后的宁静进行进一步的渲染,号角中吹奏的未尝不是胜利的凯歌。上阙结尾处再用温峤燃犀下照鬼物躲避,来暗示虞允文在此率军击退了金兵。至于“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与“风约楚云留”一样,则是在采石战事中楔进自己,在铺叙中杂以抒情,表达自己既为这一胜利而欢呼雀跃,又为自己不能参与其中,以逞平生之志感到遗憾、惆怅。

  下片更是集中抒发采石战胜给自己的感受。表达方式也由历史回忆取代现实场景,感情抒发取代铺叙描景。词中借古喻今,引用周瑜、谢玄、祖逖一系列江左英雄,战胜南侵之敌或挥师北伐,来比附指挥采石之役获胜的虞允文和战后国事的大有可为。其中明显可看出苏词对张孝祥的影响。张孝祥不论为人还是词风,都深受东坡的影响。张孝祥对苏轼“追慕之诚”。据说“每作为诗文,必问门人曰:‘比东坡何如?’(吴熊和《唐宋词统论》)。这首词亦是如此:词中的“剪烛看吴钩”,尤其是“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赤壁矶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数句,就像苏轼《念奴娇·赤壁》中的“遥想公瑾当年”一样,暗含处闲散置、时不我待的报国无门浩叹,结句“我欲乘风去”即是从东坡同一词牌“月夜怀子由”中的“我欲乘风归去”化出。此间的忠愤勃郁之气,亦如苏轼笔下乱石崩云、惊涛裂岸的大江,激越而奔放。其中引用古人、化用前人成句,也是上承苏轼,下开辛弃疾之先河。

  但张孝祥毕竟是张孝祥。缪钺在《灵溪词说·论于湖词》中评价张孝祥词风时说:“清旷豪雄两擅长,苏辛之际作津梁”。在词史上,张孝祥是苏轼、辛弃疾之间的过渡人物。三人的词作风格都是“豪放”,但由于时代和个人秉性的不同,苏轼是豪壮中见“清雄旷达”;辛弃疾是豪壮中见“苍凉悲壮”,而张孝祥则是介于两人之间“清旷豪雄两擅长”。既有苏轼的清旷又有辛弃疾的悲壮。这首《水调歌头》就明显在豪壮之中带有惆怅和遗憾。况且,张孝祥作此词时不到三十岁,同“周与谢”一样“富春秋”所以笔之所到,如“小乔初嫁”、“香囊未解”等句,自然地流出“刚健含婀娜”(苏轼诗)、豪气中有柔情的别样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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