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两到孝感始末》辨正——与周厚强先生商榷

  2008年《世纪行》12期发表了周厚强先生的《秦始皇两到孝感始末》一文,笔者以浓厚的兴趣拜读了周先生的大作,感慨良多,对文章刻意立异以及由此造成的历史混乱不敢苟同,愿与周先生商榷,旨在辨正错误,还原历史。

一、地名使用应遵循约定俗成惯例

  读周先生《秦始皇两到孝感始末》的第一感觉是:周先生有了新发现,秦始皇两次到孝感来了!仔细阅读周文,方知是错觉,原来是写秦始皇两到云梦的事。周先生为什么要把秦始皇“两到云梦”写成“两到孝感”呢?其逻辑是:“秦时孝感地区为安陆县”,秦安陆县的治所是云梦楚王城,而现在云梦县是孝感地区的辖区,因此,就把“云梦”写成“孝感”。

  本来写文章如何使用地名,历来没有明文规定。但是,这并不等于使用地名可以各随其便。通观学界、媒体浩如烟海的著作,无一例外地遵循着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即约定俗成惯例。笔者手头有两篇关于云梦出土文献的目录,一篇是《云梦睡虎地秦墓研究资料简目》,列出了150篇论文和8部专著,其标题、书名都是冠以“云梦”之名,或冠以云梦简牍出土遗址地名,没有一文一书是冠以“孝感”的。另一篇是许学仁先生收录的《龙岗秦简研究文献要目》,列出了19篇论文和两部专著,其标题和书名也是冠以“云梦”之名,或云梦简牍出土遗址地名,没有一例冠以“孝感”。武汉大学徐承泰教授编辑的《云梦考古报告集》,收录了云梦县自50年代以来历次考古发掘简报25篇,其中有14篇的标题冠以“云梦”,有11篇在“云梦”前面叠加“湖北”,没有一篇以“孝感”取代“云梦”的。其实,此前周先生也是遵循这一不成文规定的,例如他参与起草的两次龙岗秦汉墓地发掘简报,都没有用“孝感”取代“云梦”。

  那么,有没有冠以“孝感”的著作呢?当然有。笔者在案头随手清理了一下就有厚厚的一摞,这些著作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区域性”,有的是以时间为经串连全地区各县(市)的史事,如《中国共产党孝感历史大事记》;有的是以革命斗争故事为主线贯穿各县(市)的史事,如《新四军第五师在孝感》;有的是将各县(市)独立成篇的史料汇集成册,如《孝感烽火》,《孝感地区文物普查资料汇编》;还有的是把综合编写全区的史事与各县(市)独立成篇的史事融为一体,如《孝感水利》,《孝感百事通》,《孝感文化史》等等。唯独没有像周先生那样把一个县(市)发生的事说成全孝感地区的事。

  从上述事实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学界和媒体在使用地名时,都自觉地、严格地遵循着三条原则:一是“事发县(市)原则”。即某县(市)发生的事情就使用某县(市)的地名,这样表达的概念最明确,传递的信息最正确;如果扩大或缩小范围,都会造成概念模糊,信息错误;知名度特高的事发地点例外,如睡虎地。二是“地名叠加原则”。为了强化事发县(市)的地理概念,可在事发县(市)前面叠加涵盖面更广的地名,如“湖北”、“孝感”;“叠加”地名旨在进一步明确事发县(市)地理概念,而不是“取代”事发县(市)的地位,更不是争夺事发县(市)的历史文化资源。三是“涵盖面原则”。凡著作内容涉及多个事发县(市),则应使用能够涵盖这些事发县(市)的地名,如“孝感”、“湖北”等等。

  举国上下的学人、报人,都自觉地、严格地遵守这一使用地名的不成文规定,这就是约定俗成;古往今来,后人踏着前人的脚印走,代代相传,这就是惯例。在一些无法可依的“法律盲区”,人们就是以惯例替代法律。例如,在国际事务中遇到“法律盲区”,就按国际惯例论事、行事,违背国际惯例就要受到国际社会的谴责、制裁、惩罚。所以,撰写历史著作使用地名,还是以遵循约定俗成惯例为是。因此,本文一般不采用 “秦始皇来孝感”的表述。

二、选题立论切忌因果关系断裂

  周先生的选题是:《秦始皇两到孝感始末》(以下简称《始末》),切入点是秦始皇两次行程的始末截然不同:秦始皇第一次到云梦,是把云梦作为“收冠之站”,第二次到云梦,是“因为从秦始皇第一次到云梦和第二次来云梦的九年期间,发生了修筑长城、开拓南越、整治狱吏、焚书坑儒等一系列重大事件。另外还出现了一些离奇怪事”,而选择此地祭舜。

  “始末”一文把始皇第一次到云梦的“云梦”作为“收冠之站”的说法,是不恰当的。什么是“收冠之站”?按字面理解:“冠”是帽子,“收冠”就是收藏帽子,说云梦是“收冠之站”,是说秦始皇在云梦摘下帽子收藏起来。这有何深意值得大做文章!如果说“收冠之站”是“最后一站”,那又词不达意,应该说“收尾”或“收局”,但观其大意又是在说“最后一站”。可是云梦距离咸阳数千里,怎么可能是“最后一站”呢?尽管如此,周先生还是坚持按自己的主观意志对客观历史进行了“四大改造”。

  第一是过门不入,跳过云梦。秦始皇第一次来云梦,《史记》未录,但云梦秦简《编年记》录了:“廿八年,今过安陆(即云梦)”。但是,《史记》对秦始皇这次的行进路线却记载得非常清楚:从徐州南下西南渡淮河,经衡山(郡名,治所株城,在今湖北黄冈西北)到南郡(《史记》注:“今荆州也”),又从南郡渡江到洞庭湖湘山祠。秦始皇正是从衡山向南郡前进的途中来到云梦的,因为云梦地处衡山与南郡中间。然而周先生在记述秦始皇从衡山向南郡行进时,却刻意不提秦始皇来云梦的事,让秦始皇直达南郡。这就打上了一个大问号:秦始皇是怎样到南郡去的呢?是跳,他跳得过吗?是飞,那时有飞机吗?这是周先生在为虚构“收冠之站”埋伏笔。

  二是撇开南郡,穿梭云梦。把《史记》和云梦秦简结合起来考察秦始皇此行的路线,是从云梦到南郡,又从南郡渡长江到洞庭湖湘山祠,然后返南郡由武关回咸阳。但在周先生的笔下,却让秦始皇撇开南郡,“由长江入汉水,进入南郡的郧水边的安陆县,今孝感市云梦县楚王城内”。这就使云梦成为“收冠之站”了。殊不知这样却使周先生陷入了“两难”境地:如果秦始皇西进南郡时未经过云梦,那他是怎样到南郡的?如果说秦始皇西进时到过云梦,这次又从湘山折返云梦,岂不是在云梦穿梭?

  三是模糊概念,移花接木。《史记》所述“南郡”二字后面特别加了注释“今荆州也”,表明是指南郡治所,概念十分明确,但是周先生却说“司马迁并没有具体说清秦始皇到底是从南郡的哪个地方回到咸阳的”。周文故意模糊南郡概念,目的是要把云梦与南郡划等号:“南郡地域”包括孝感,孝感涵盖云梦,因此,“南郡”就是“云梦”,“云梦”就等于“南郡”。在这种逻辑支配下,周先生便将《史记》中“上自南郡由武关归”,改成秦始皇从云梦“收冠”由武关归咸阳。

  四是张冠李戴,地名搬家。周先生说,秦始皇的返程路线是由云梦经随枣,过南阳,由武关回咸阳的,从而确定了云梦是“收冠之站”。如果说“收冠之站”是“最后一站”的话,那就非武关莫属,因为《史记》写得十分清楚:“上自南郡由武关归”,“由”的字义是“自;从。由此及彼”。“由武关归”就是说从武关直接回归咸阳。但周先生不愿证实事实,在这里他还特地要读者参阅他的《秦代驰道分布图》。可是,该图上既没有标示“收冠之站”的云梦,也未标示随栆、南阳,更没有这一段驰道线,要读者看什么?地图上标示的驰道,只有由南郡直通南阳拐向西北,由武关到咸阳的驰道,对照《中小学教育资源网·秦驰道示意图》(见文后),这条线正是秦始皇从南郡回咸阳的驰道线。周先生叫读者看他的地图,是要证明秦始皇是从云梦回咸阳的,可是,地图上却是从南郡出发到咸阳的路线,而“收冠之站”是一片空白。这不是在糊弄读者吗?

  《始末》一文而且说,之所以秦始皇第二次以云梦为“始选点”,是因为“发生了修筑长城,开拓南越,整治狱吏,焚书坑儒等一系列重大事件”。果真是这样吗?非也,因为所说这些缺乏内在的、必然的联系。国学大师梁启超论治史时说:“善为史者之驭事实也:横的方面最注意于其背景与其交光,然后甲事实与乙事实之关系明,而整个的不至变为碎件;纵的方面最注意于其来因与去果,然后前事实与后事实之关系明,而成套的不至于断幅”。“始末说”的要害在于没有内在的“来因与去果”,“前事实与后事实之关系”不明,以至于“断幅”。

  当然周先生不愿就此收场,于是就拉来了“另外还出现了一些离奇怪事”。所谓“另外”,就是“始末说”以外;所谓“离奇怪事”,就是秦始皇沉入长江的玉璧再现,引起他的恐惧忏悔,不得已而到云梦祭舜等等。把这些事扯进“始末说”里坐“正堂”,有喧宾夺主之弊。

三、选材布局须避历史碎片堆积

  写文章选材应该紧扣主题,这是作文常识。但是周文的主题却被历史碎片所淹没。有四点感想供周先生参考。

  第一、不应漫无边际,异化主题。周文的主题是“秦始皇两到孝感始末(实际是两到云梦)”,在选材时,就应该阐述秦始皇两到云梦的直接动因和结果,与此无关的事应该忍痛割爱,一概舍弃。然而周文却从秦始皇十三岁写起,一直写到秦始皇死为止,其间的泰山祭天、琅邪观海,徐市求仙,泗水寻鼎,海上射鱼等等,都不惜笔墨,洋洋洒洒。请问:秦始皇是因琅邪观海、徐市求仙才到云梦虞舜的吗?是因云梦祭舜才到海上射鱼的吗?都不是。这些历史故事,与秦始皇云梦祭舜只有时间的先后,没有事理逻辑的内在联系,而周先生却对这些事儿津津乐道,以至主题异化,好象在写《秦始皇小传》一样;按原主题来衡量,这些滔滔不绝的东西,只能是一堆历史碎片。

  第二、不应长藤结瓜,引蔓挂果。本来“泗水寻鼎”与秦始皇两到云梦毫无关系,然而,周文不仅写了,而且一直追溯到大禹铸鼎镇九州,“传经夏商周三代”,“周天子移九鼎于齐国,一鼎掉入泗水”等等,把传说作信史写在纸上,且然后又来写秦始皇在泗水千人寻鼎的闹剧。写这些东西,能说明秦始皇两到云梦的什么?显然,画蛇添足反类犬,不仅对自己所要说明的问题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冲淡了主题,使读者得不到要领。

  第三、不应本末倒置,节外生枝。检验史学观点正确与否,出土文物最具权威性。杜预注释《左传·宣公四年》:“江夏安陆县城东南有云梦城”。龙岗秦简上记载有云梦禁苑,证明杜预对《左传》所作的注释是正确的。可是周先生不是用云梦禁苑来证明杜预注释的正确性,而是用杜预的军事才能来证明其注释的正确性。说杜预是“军事家”,“大将军”、“守襄阳,修水利”、“奇袭西陵,三陈平吴”,这些事儿怎能证明杜预的注释正确、可信呢?

  第四、不应前后矛盾,自我否定。周先生在前面写道:秦始皇“由长江入汉水,进入……云梦县楚王城内”。这是说云梦楚王城是秦时安陆县城。可是在论述云梦禁苑时却写道:“今云梦城区的楚王城,正位于今安陆县城的东南边”。这就是说杜预时的安陆县城是今安陆县城。那么杜预时的安陆县城究竟是否今安陆县城?杜预是魏晋时期人,《三国志,魏书·王基传》载:“安陆左右,陂池沃衍”。这是说在古安陆城左右的湖泊既肥沃又广阔,今安陆城左右哪来肥沃而广阔的湖面呢?我在有些文章中已经论述过,这是三国时东吴孙权的从弟孙奂在云梦楚王城西城中修筑的安陆城,考古工作者称之为“魏晋城”。杜预时东城已经废弃,江夏郡治和安陆县治都设在“魏晋”城,东城的东城垣已被水毁,只有东南面的城垣尚在,所以杜预说“江夏安陆县城东南有云梦城”,这里指的是已经废弃的云梦古城遗址,根本不是今日的安陆城。

四、对文献的解读务必审慎

  写历史文章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古文献,而对古文献的解读要慎重。读了《始末》,我总觉得在古文献的解读上比较轻率,现提四点建议供参考。

  一是多求教工具书,不要“想当然”。周先生写秦始皇“南登琅邪山,筑琅邪台,以观沧海。在此留住三月,对周边地区的农业人口流动情况和生产状况进行了寻访,从而对秦朝的农业人丁田亩税收作出了鼓励农业发展的法规调整”。这个写法值得商榷。《史记》的记述是:秦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复十二岁”。“复十二岁”四字中,“复”字是难点,是关键,这个字不弄懂,影响对整段内容的正确理解。《辞海》释“复”:免除徭役。这是说秦始皇南登琅邪山,非常高兴,在那里留住了三个月,为了把琅邪建设得更加符合他心意,迁徙了三万户老百姓到琅邪台下。并且,补偿他们迁徙过程中的损失,以及鼓励他们投入田土耕作出发,特免除他们的徭役十二年。什么“寻访”呀,“法规调整”呀,都是“想当然”,与《史记》原文风马牛不相及。

  周先生说:秦始皇“在泰山举行了盛大的遥祭山川活动”。此言是对《史记》中“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的误解。《史记》的原义是说秦始皇要儒生们议论“封禅”和“望祭”山川两种祭祀活动的仪式,周文却把“封禅”说成了“遥祭”。其实二者至少有四个不同点:其一,对象不同。“封禅”专指皇帝登泰山的祭祀活动,祭祀的对象是天神地祗;而“望祭”,祭祀的对象是某山川之神,且不专指某一山川。其二,距离不同。“封禅”是皇帝御驾亲临泰山祭祀,是零距离;而“遥祭”是在京郊或特意选定的地方,望着某一山川祭祀,是远距离,因此称“遥祭”、“望祭”或“望祀”。其三,程序不同。“封禅”是两次完成的,皇帝先登泰山顶上筑坛祀天,谓之“封”,后到泰山下面东北的梁父山辟基祭地,谓之“禅”;而“遥祭”是一次性地祭祀一座山川之神。其四,内涵不同。“封禅”是向天神地祗报告受命于天,改制应命,报恩鸣功,祷告献诚,乞求江山永固,万世延祚等等;而“遥祭”往往是因某事引发某种心愿而遥祭山川之神,以消灾免祸祈福。把“封禅”说成“遥祭”,显然是误解。

  二是独立思考,不要盲从。周文称:一人拿着玉壁拦住秦始皇的使者说:“‘为吾遗镐池君’,‘镐池君’指周武王”。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史记》诸版本都是“滈池君”而不是“镐池君”,应当尊重文献原文;第二,“滈池君”是水神名,应是指秦始皇,因为当时人都认为周朝是火德,秦朝是水德,以水克火,所以秦朝取代周朝。尽管周先生的“武王说”有所本,但治史者不应盲从。“滈池君”是水神名,人们很容易把水神与秦始皇联系起来,而不会把水神与以火德治天下的周武王相联系;再者,这时周武王已经死了903年,怎么能将玉璧送达周武王呢?赠璧事件是当时的政治斗争,不是清算陈年旧账。所以说“滈池君”是指秦始皇而不是周武王。

  三是琢磨事理,不要轻断。周文说,秦始皇在泗水未捞到鼎,怏怏不乐地“离开今山东境内”。这话值得推敲。《史记》的记载是:“始皇还,过彭城(今徐州),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这是说秦始皇从山东南下过彭城以后才到泗水寻鼎,没寻到鼎才南渡淮河。这就清楚地说明泗水地处徐州以南淮河以北。如果在泗水未捞到鼎才“离开今山东境内”,岂不是山东在徐州以南?

  四是尊重文献,不能窜改。周先生在谈到龙岗六号秦墓的墓主人时说:“墓主生前是一位管理‘云梦禁苑’的官吏,曾‘从始皇而行至舍禁苑’……秦代在‘禁苑’中建有行宫,……又称‘舍禁苑’”。周先生此说,笔者不敢苟同,理由如下:

  首先,墓主人是庶人,不是管理云梦禁苑的官员。《云梦龙岗秦汉墓地第一次发掘简报》的结语称:“从墓形较小,随葬品较少且以日用陶器来看,这些墓主人身份较低,约相当庶人”。周先生是这个《简报》的执笔者之一,不要自我否定。

  其二,墓主人曾蒙冤判刑,二审才被赦免为庶人。墓主人随葬的木牍记载,他名叫“辟死”,生前曾被官府错判有期徒刑数年,后经二审才得以平反昭雪,出土木牍就是他的“平反证明书”。刚恢复庶人身份的辟死不可能一步登天成为管理云梦禁苑的官员。

  其三,棺内骨骸说明辟死不可能担当重任。发掘简报载墓主人是一个没有下肢的人,周先生应该记得辟死棺内“不见其下肢骨痕”。一个严重残废的人,平反昭雪后充其量给他一个闲差小吏,决不会是管理云梦禁苑的官员。

  其四,《龙岗秦简》没有记载辟死随秦始皇出巡,更不存在所谓“舍禁苑”。《龙岗秦简》的原文是“从皇帝而行及舍禁苑中者皆……”。因竹简杇损严重,这话的句子成分残缺,可能是对跟随皇帝出巡的人和住宿在禁苑中的人作某种安排,而周先生却擅自把句中的“皇帝”改为“始皇”,将连词“及”改成动词“至”,把本义为“住宿”的动词“舍”,曲解为名词“房屋”,从而虚构成所谓“舍禁苑”,又把辟死说成跟随秦始皇外巡并到达“舍禁苑”。必须指出,亲身经历了“图穷匕见”“逢盗兰池”等一系列剌杀事件后的秦始皇,警惕性特别高,防范特别严,像辟死这样身份低下的人是无法接近秦始皇的。

  稍有历史知识的人都知道秦始皇死后的遗体是绕道回咸阳的。然而周先生却说秦始皇的“尸体经涵谷关回到咸阳”。《史记》说得很清楚:秦始皇死后,“从井陉抵九原”“从直道至咸阳”。这是说秦始皇死后,从沙丘向北经恒山的井陉到九原,然后从九原向南行直道回咸阳。九原在今内蒙古包头市西南。为什么不直接从函谷关回咸阳呢?秦始皇死后,赵高、胡亥秘而不宣,矫诏赐死太子扶苏、大将蒙恬,阴谋胡亥继位,害怕秦始皇死讯外泄,引发意外,特意绕道九原回咸阳,营造秦始皇还活着的假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周先生怎么不知道这段历史呢?

五、史料运用要力求真实言必有据

  周先生的文章中使用了许多前所未闻的“史料”,其真实性如何,有提出来商榷的必要。

  周文在叙述秦始皇从南郡渡江到湘山祠去时写道:“君臣一行过江至湘山祠,突遇大风,随行的不少船只被掀翻,始皇的船好不容易脱险靠岸”,“渡江前,他曾举行了祭祀仪式,以求诸神保佑,但湘神却偏偏不领情,掀风作浪,使随行的不少嫔妃、侍从葬身江中,本人也险些丢命”。其实,《史记》叙述这件事只用了七个字:“逢大风,几不得渡”,前面所说那些情节,都是凭空塑造的。还有:秦始皇一怒之下“火烧湘山祠”,“使一直前后陪同始皇的长沙郡守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地恳求始皇能在长沙郡多停留些时日,好利用这一难得的机会侍候始皇以献忠诚”。《史记》只是说秦始皇砍光湘山树后就返南郡回咸阳去了,根本没有说“火烧湘山祠”,更没有到长沙郡去,而周先生却把长沙郡守的神情和心理活动写得那样生动传神,为何只称其官职而不言其姓名呢?足见所谓“长沙郡守”是个凭空捏造的人物。

  关于《龙岗秦简》中的“云梦禁苑”,周先生写了这样一段话:记述始皇三十七年来云梦,“用的不是‘安陆’,而是‘禁苑’。这与司马迁的两次记述特点似乎不约而同……一个只用‘云梦’,一个只用‘禁苑’,两者合璧为‘云梦禁苑’”。是这样吗?非也。《龙岗秦简》第278简载:“……两云梦节以及有到云梦禁中者…”。仅此一简就既见“云梦”,又见“云梦禁中”;“禁中”就是“禁苑”。所谓“两者合璧为‘云梦禁苑’”,纯属子虚乌有。“云梦”也好,“禁苑”也好,都出自《龙岗秦简》,根本不需要去与《史记》“合璧”。必须指出,《史记》中记述秦始皇来云梦本来就只一次:“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於九疑山”。秦始皇另一次来云梦是云梦秦简《编年记》记载的:“廿八年,今过安陆”。周先生写秦始皇两到云梦的文章,对秦始皇两到云梦的出处都没有弄清楚,对《龙岗秦简》记载了“云梦”、“云梦禁苑”也不知道,这说明了什么? 

六、精益求精莫让低级错误频见

  阅读周先生的文章,不断有低级错误跳入眼帘,初步检索,全篇文章约5000字,差错凡五类37见。平均毎135字出一错。

  1、《秦代驰道分布图》时空错乱,残缺不全,凡4见。

  周先生在文中所插《秦代驰道分布图》上,赫然标示着燕、魏、韩、赵、齐、楚、秦等七国的国名,使大一统的秦朝倒退到了战国七雄时代。谁都知道秦始皇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果断结束分封制,全面彻底推行郡县制的皇帝,在他修建驰道以后,怎么还有七雄割据呢?

  果真是那样,他怎么能在全国范围内修筑四通八达的驰道呢?又怎么能五次到全国各地巡游呢?《秦代驰道分布图》残缺不全。首先,从彭城至泗水经衡山、过云梦至南郡的这条驰道线被抹掉了,没有这条驰道秦始皇是怎么到云梦的?其次,从沙丘经恒山至九原的驰道线也被抹去了,没有这条驰道秦始皇的遗体是怎么回咸阳的?

  在这幅地图上最让人莫名其妙的是孝感的位置,孝感在自己的位置上既无图标,也无“孝感”的字样,而在南郡的位置上却标示着加框的“孝感”字样,与南郡重叠;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地图上竟然在上郡的位置上也标示着一个“孝感”,与上郡重叠。秦朝时的上郡治所在今陕西省北部的榆林市,其辖区北抵内蒙古,是秦帝国的北部边疆,上郡与孝感遥隔数千里,居然两个地名标在一个小圆点旁边,同南郡的“孝感”,遥相对应,还有原本的孝感未标出,加起来岂不是有三个孝感?

  2、历史常识错误,凡4见。

  周先生说:“在秦东郡,位于今山东东平县与河南濮阳一带,落下一个陨石”。此言违反常识。今山东东平与河南濮阳地跨两省,中间有梁山、台前、范县、鄄城、郓城、阳谷等县市,这一带纵横数百公里,谁见过能够覆盖数百公里的陨石?

  周文称:“于始皇三十七年十月离开咸阳,由武关直行南下楚境驰道”。此言不符合历史的真实。这里所谓“楚境”,实际是指以荆州为中心的秦南郡辖区。南郡这时已设置了68年,秦始皇已统一全国11年,还哪来“楚境”?由咸阳到南郡的驰道在南阳拐弯了一个大弯,怎么能说“直行南下”呢?

  “秦始皇‘望祀’湘神后,由孝感改行水道(见图),顺江汉而下直达吴地”。此说不能成立。须知,秦时云梦孝感以南直抵长江的广大地区是云梦泽,既不能行车马,也不通大舟,秦始皇不可能从这里下长江行水道,应是从云梦行驰道东进衡山郡治所株城(今黄岗西北)下长江到吴地。

“秦始皇第一次来孝感是在秦统一后的第二年,即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这话不准确。秦始皇第一次来云梦是公元前219年,而秦统一全国是公元前221年,屈指可数,应该是秦统一后的第三年。

  3、历史地理常识错误,凡4见。

  “函谷关”错为“涵谷关”,2见;“涢水”错为“郧水”;“长江”错为“湘江”。

  4、词语误用,凡3见。

  “震怒”错为“振怒”:“此事上报朝廷,振怒了秦始皇”。

  “截然”错为“绝缘”:“秦始皇两到孝感,有趣的是其行程的始末绝缘不同”。

  “连弩”错为“连驽”:“使用连驽等候大鱼射杀”。

  5、错别漏字,凡22见。

  错“璧”为“壁”8见。璧:古玉器名。古代贵族朝聘、祭祀、丧葬时所用的礼器,也作装饰品。壁:墙壁。

  “侯”错为“候”11见。侯:古爵位名。候:气候、时候、等候、问候。两字外形相似,内构不同,字义更不同。

  漏“择”:“伦侯武信侯冯毋择”漏为“伦候武信候冯毋…”。

  漏“东”:“今山东东平县”漏为“今山东…平县”。

  “郊”错为“效”:“1976年在云梦城关西效睡虎地发掘出编为十一号的秦墓”。

  最后将史学大家梁启超先生的一段论史箴言赠送给周厚强先生,作为本文的结束语:

  夫史之性质,与其他学术有异;欲为纯客观的历史,是否事实上所能办到,吾犹未敢言。虽然,吾侪有志史学者,终不可不以此自勉;务持鉴空衡平之态度,极忠实以搜集史料,极忠实以叙论之,使恰如其本来。……故吾以为今后作史者,宜于可能的范围内,裁抑其主观而忠实于客观,以史为目的而不以为手段。夫然后有信史,有信史然后有良史也。

——摘自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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