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故事:太宗骗《序》

  附一:兰亭记(唐·何延之)

  《兰亭》者,晋右将军、会稽内史、琅琊王羲之字逸少所书之诗序也。右军蝉联美胄,萧散名贤,雅好山水,尤善草隶。以晋穆帝永和九年暮春三月三日,宦游山阴,与太原孙统承公、孙绰兴公、广汉王彬之道生、陈郡谢安安石、高平郗昙重熙、太原王蕴叔仁、释支遁道林、并逸少子凝、徽、操之等四十有一人,修祓禊之礼,挥毫制序,兴乐而书。用蚕茧纸、鼠须笔,遒媚劲健,绝代更无。凡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有重者皆构别体。就中“之”字最多,乃有二十许个,变转悉异,遂无同者。其时乃有神助,及醒后,他日更书数十百本,无如祓禊所书之者。右军亦自珍爱宝重。

  此书留付子孙传掌,至七代孙智永,永即右军第五子徽之之后,安西成王谘议彦祖之孙,庐陵王胄昱之子,陈郡谢少卿之外孙也。与兄孝宾俱舍家入道,俗号永禅师。禅师克嗣良裘,精勤此艺,常居永欣寺阁上临书,所退笔头,置之于大竹簏,簏受一石余,而五簏皆满,凡三十年。于阁上临得真、草《千文》,好者八百余本,浙东诸寺各施一本,今有存者,犹直钱数万。孝宾改名惠欣,兄弟初落发时,住会稽嘉祥寺,寺即右军之旧宅也。后以每年拜墓便近,因移此寺。自右军之坟及右军叔荟已下茔域,并置山阴县西南三十一里兰渚山下。梁武帝以欣、永二人皆能崇于释教,故号所住之寺为永欣焉。事见《会稽志》。其临书之阁,至今尚在。禅师年近百岁乃终,其遗书并付弟子辩才。辩才俗姓袁氏,梁司空昂之玄孙。辩才博学工文,琴棋书画,皆得其妙。每临禅师之书,逼真乱本。辩才尝于所寝方丈梁上凿其暗槛,以贮《兰亭》,保惜贵重,甚于禅师在日。

  至贞观中,太宗以德政之暇,锐志玩书,临写右军真、草书帖,购募备尽,唯未得《兰亭》。寻讨此书,知在辩才之所,乃降敕追师入内道场供养,恩赉优洽。数日后,因言次乃问及《兰亭》,方便善诱,无所不至。辩才确称,往日侍奉先师,实尝获见。自禅师殁后,荐经丧乱坠失,不知所在。既而不获,遂放归越中。后更推究,不离辩才之处。又敕追辩才入内,重问《兰亭》。如此者三度,竟靳固不出。上谓侍臣曰:“右军之书,朕所偏宝。就中逸少之迹,莫如《兰亭》。求见此书,劳于寤寐。此僧耆年,又无所用,若为得一智略之士,以设谋计取之。尚书右仆射房玄龄奏曰:“臣闻监察御史萧翼者,梁元帝之曾孙。今贯魏州莘县,负才艺,多权谋,可充此使,必当见获。”太宗遂诏见翼,翼奏曰:“若作公使,义无得理,臣请私行诣彼,须得二王杂帖三数通。”太宗依给。

  翼遂改冠微服,至湘潭,随商人船下,至于越州。又衣黄衫,极宽长潦倒,得山东书生之体,日暮入寺,巡廊以观壁画,过辩才院,止于门前。辩才遥见翼,乃问曰:“何处檀越?”翼乃就前礼拜云:“弟子是北人,将少许蚕种来卖。历寺纵观,幸遇禅师。”寒温既毕,语议便合。因延入房内,即共围棋、抚琴,投壶、握槊,谈说文史,意甚相得。乃曰:“白头如新,倾盖若旧,今后无形迹也。”便留夜宿,设堈面、药酒、茶果等。江东云“堈面”,犹河北称“瓮头”,谓初熟酒也。酣乐之后,请各赋诗。辩才探得“来”字韵,其诗曰:“初酝一堈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落莫,步月共俳徊。夜久孤琴思,风长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然灰。”萧翼探得“招”字韵,诗曰:“邂逅款良宵,殷勤荷胜招。弥天俄若旧,初地岂成遥。酒蚁倾还泛,心猿躁似调。谁怜失群翼,长苦叶风飘。”妍蚩略同,彼此讽味,恨相知之晚,通宵尽欢。明日乃去,辩才云:“檀越闲即更来此。”翼乃载酒赴之,兴后作诗,如此者数四。诗酒为务,其俗混然,遂经旬朔。翼示师梁元帝自画《职贡图》,师嗟赏不已。因谈论翰墨,翼曰:“弟子先门皆传二王楷书法,弟子又幼来耽玩,今亦有数帖自随。”辨才欣然曰:“明日来,可把此看。”翼依期而往,出其书,以示辩才。辩才熟详之曰:“是即是矣,然未佳善。贫道有一真迹,颇亦殊常。”翼曰:“何帖?”辩才曰:“兰亭。”翼佯笑曰:“数经乱离,真迹岂在?必是响拓伪作耳。”辩才曰:“禅师在日保惜,临亡之时,亲付于吾。付受有绪,那得参差?可明日来看。”及翼到,师自于屋梁上槛内出之。翼见讫,故驳瑕指类曰:“果是响拓书也。”纷竞不定。自示翼之后,更不复安于梁槛上,弄萧翼二王诸帖,并借留置于几案之间。辩才时年八十余,每日于窗下临学数遍,其老而笃好也如此。

  自是翼往还既数,童弟等无复猜疑。后辩才出赴灵汜桥南严迁家斋,翼遂私来房前,谓弟子曰:“翼遗却帛子在床上。”童子即为开门,翼遂于案上取得《兰亭》及御府二王书帖,便赴永安驿,告驿长凌愬曰:“我是御史,奉敕来此,有墨敕,可报汝都督齐善行。”善行即窦建德之妹婿,在伪夏之时为右仆射,以用吾黄门庐江节公及隋黄门侍郎裴矩之策,举国归降我唐,由此不失贵仕,遥授上柱国金印绂绶,封真定县公。于是善行闻之,驰来拜谒。萧翼因宣示敕旨,具告所由。善行走使人召辩才,辩才仍在严迁家,未还寺,遽见追呼,不知所以。又遣散直云:“侍御须见。”及师来见,御史乃是房中萧生也。萧翼报云:“奉敕遣来取《兰亭》,《兰亭》今得矣,故唤师来取别。”辩才闻语,身便绝倒,良久始苏。翼便驰驿而发,至都奏御,太宗大悦,以玄龄举得其人,赏锦彩千段,擢拜翼为员外郎,加入五品,赐银瓶一、金镂瓶一、玛瑙碗一、并实以珠;内厩良马两疋,兼宝装鞍辔;庄宅各一区。

  太宗初怒老僧之秘恡,俄以其年耄,不忍加刑,数日后,仍赐物三千段、谷三千石,便敕越州支给。辩才不敢将入己用,回造三层宝塔,塔甚精丽,至今犹存。老僧用惊悸患重,不能强饭,唯啜粥,岁余乃卒。帝命供奉拓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贞等四人,各拓数本,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贞观二十三年,圣躬不豫,幸玉华宫含风殿,临崩,谓高宗曰:“吾欲从汝求一物,汝诚孝也,岂能违吾心耶?汝意如何?”高宗哽咽流涕,引耳而听受制命。太宗曰:“吾所欲得,《兰亭》,可与我将去。”及弓剑不遗,同轨毕至,随仙驾入玄宫矣。今赵模等所拓,在者,一本尚直钱数万也。人间本亦稀少,代之珍宝,难可再见。

  吾尝为左千牛,时随牒适越,航巨海,登会稽,探禹穴,访奇书。名僧处士,犹倍诸郡,固知虞预之著《会稽典录》,人物不绝,信而有征。其辩才弟子玄素,俗姓杨氏,华阴人也,汉太尉之后。六代祖佺期为桓玄所害,子孙避难,潜窜江东,后遂编贯山阴,即吾之外氏近属,今殿中侍御史玚之族。长安二年,素师已年九十二,视听不衰,犹居永欣寺永禅师之故房,亲向吾说。聊以退食之暇,略疏其始末,庶将来君子,知吾心之所存,付永、(彭年。)明、(察微。)温、(抱直。)超(令叔。)等兄弟,其有好事同志须知者,亦无隐焉。于时岁在甲寅季春之月、上巳之日,感前代之修禊,而撰此记。主上每暇隙,留神术艺,迹逾华圣,偏重《兰亭》。仆开元十年四月二十七日任均州刺史,蒙恩许拜扫,至都,承访所得委曲,缘病不获诣阙,遣男昭成皇太后挽郎吏部常选骑都尉永写本进,其日奉日曜门宣敕,内出绢三十疋赐永,于是负恩荷泽,手舞足蹈,捧戴周施,光骇闾里。仆跼天闻命,伏枕怀欣,殊私忽临,沉疴顿减,辄题卷末,以示后代。

  附二:《隋唐嘉话》卷下(唐·刘餗)

  王右军《兰亭序》,梁乱出在外,陈天嘉中为僧永所得。至太建中,献之宣帝。隋平陈日,或以献晋王,王不之宝。后僧果从帝借拓。及登极,竟未从索。果师死后,弟子僧辩得之。太宗为秦王日,见拓本惊喜,乃贵价市大王书《兰亭》,终不至焉。及知在辩师处,使萧翊就越州求得之,以武德四年入秦府。贞观十年,乃拓十本以赐近臣。帝崩,中书令褚遂良奏“《兰亭》先帝所重,不可留”遂秘于昭陵。

  附三:兰亭序(晋·王羲之)

  永和(1)九年,岁在癸(guǐ)丑,暮春(2)之初,会于会(kuài)稽(jī)(3)山阴之兰亭,修禊(xì)(4)事也。群贤(5)毕至(6),少长(zhǎng)(7)咸(8)集。此地有崇山峻岭(9),茂林修竹(10),又有清流激湍(11),映带左右(12),引以为流觞(shāng)曲水(13),列坐其次(14)。虽无丝竹管弦之盛(15),一觞一咏(16),亦足以畅叙幽情(17)。

  是日也(18),天朗气清,惠风和畅(19)。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shèng)(20),所以(21)游目骋(chěng)(22)怀,足以极(23)视听之娱,信(24)可乐也。
  夫(fú)人之相与,俯仰一世(25)。或取诸(26)怀抱,悟言(27)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28)。虽趣(qū)舍万殊(29),静躁(30)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zàn)得于己,快然(31)自足,不知老之将至(32);及其所之既倦(33),情随事迁(34),感慨系之(35)矣。向(36)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37),犹不能不以之兴怀(38),况修短随化(39),终期(40)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41)。”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42),未尝不临文嗟悼(jiēdào)(43),不能喻(44)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shāng)为妄作(45)。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fú)!故列叙时人(46),录其所述(47),虽世殊事异(48),所以兴怀,其致一也(49)。后之览者(50),亦将有感于斯文(51)

  注释:

  (1)永和:东晋皇帝司马聃(晋穆帝)的年号,从公元345年—356年共12年。永和九年上巳节,王羲之与谢安,孙绰,支遁等名士共四十一人在兰亭集会,举行禊礼,饮酒赋诗,事后将作品结为一集,由王羲之写了这篇序总述其事。

  (2)暮春:阴历三月。暮,晚。会:集会。

  (3)会[kuài]稽:郡名,今浙江绍兴。山阴:今绍兴越城区。

  (4)修禊(xì)事也:(为了做)禊礼这件事。古代习俗,于阴历三月上旬的巳日(魏以后定为三月三日),人们群聚于水滨嬉戏洗濯,以祓除不祥和求福。实际上这是古人的一种游春活动。

  (5)群贤:诸多贤士能人。指谢安等三十二位社会的名流。贤:形容词做名词。

  (6)毕至:全到。毕:全、都。

  (7)少长:年少的年长的。指不同年龄的社会名流。如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王徽之是少;谢安、王羲之是长。少长:形容词做名词。

  (8)咸:都。

  (9)崇山峻岭:高峻的山岭。

  (10)修竹:高高的竹子。修:长,引申为高。

  (11)激湍:流势很急的水。

  (12)映带左右:辉映点缀在亭子的周围。映带,映衬、围绕。

  (13)流觞曲水:用漆制的酒杯盛酒,放入弯曲的水道中任其飘流,杯停在某人面前,某人就引杯饮酒。这是古人一种劝酒取乐的方式。流:使动用法。

  (14)列坐其次:列坐在曲水之旁。列坐,排列而坐。次,旁边,水边。

  (15)丝竹管弦之盛:演奏音乐的盛况。盛,盛大。

  (16)一觞一咏:喝点酒,作点诗。

  (17)幽情:幽深内藏的感情

  (18)是日也:这一天。

  (19)惠风:和风.和畅:缓和。

  (20)品类之盛:万物的繁多。品类,指自然界的万物。

  (21)所以:用来。

  (22)骋:使…奔驰(使动用法)

  (23)极:穷尽。

  (24)信:实在。

  (25)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人与人相交往,很快便度过一生。夫,引起下文的助词。相与,相处)相交往。俯仰,一俯一仰之间,表示时间的短暂。

  (26)取诸:从……中取得。

  (27)悟言:坦诚交谈。《晋书·王羲之传》、《全晋文》均作“悟言”(“悟”通“晤”),指心领神会的妙悟之言。亦通。一说,对面交谈。世殊事异

  (28)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就着自己所爱好的事物,寄托自己的情怀,不受约束,放纵无羁的生活。因,依、随着。寄,寄托。所托,所爱好的事物。放浪,放纵、无拘束。形骸,身体、形体。

  (29)趣舍万殊:各有各的爱好。趣,趋向,取向。舍,舍弃。万殊,千差万别。

  (30)静躁:安静与躁动。暂:短暂,一时。

  (31)怏然自足:感到高兴和满足。然:……的样子

  (32)(曾)不知老之将至:竟不知道衰老将要到来。语出《论语·述而》:“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曾:竟然。

  (33)所之既倦:(对于)所喜爱或得到的事物已经厌倦。之,往、到达。

  (34)情随事迁:感情随着事物的变化而变化。迁:变化。

  (35)感慨系之:感慨随着产生。系,附着。

  (36)向:过去、以前。

  (37)陈迹:旧迹。

  (38)以之兴怀:因它而引起心中的感触。以,因。之,指“向之所欣……以为陈迹”。兴,发生、引起。

  (39)修短随化:寿命长短听凭造化。化,自然

  (40)期:至,及。

  (41)死生亦大矣:死生毕竟是件大事啊。语出《庄子·德充符》。判断句。

  (42)契:符契,古代的一种信物。在符契上刻上字,剖而为二,各执一半,作为凭证。

  (43)临文嗟悼:读古人文章时叹息哀伤。临,面对。

  (44)喻:明白。

  (45)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shāng)为妄作:本来知道把死和生等同起来的说法是不真实的,把长寿和短命等同起来的说法是妄造的。固,本来、当然。一,把……看作一样;齐,把……看作相等,都用作动词。虚诞,虚妄荒诞的话。殇,未成年死去的人。妄作,妄造、胡说。一生死,齐彭殇,都是庄子的看法。

  (46)列叙时人:一个一个记下当时与会的人。

  (47)录其所述:录下他们作的诗。

  (48)虽世殊事异:纵使时代变了,事情不同了。虽,纵使。

  (49)其致一也:人们的思想情趣是一样的。

  (50)后之览者:后世的读者。

  (51)斯文:这次集会的诗文。

  翻译:

  永和九年,是癸丑之年,阴历三月初,(我们)会集在会稽山阴的兰亭,(为了)做禊事。众多贤才都汇聚在这里,年长的年少的都聚集在一起。兰亭这地方有高峻的山峰,茂盛的树林,高高的竹子。又有清澈湍急的溪流,(如同青罗带一般)环绕在亭子的四周,引(清流激湍)来作为流觞的曲水,列坐在曲水旁边。虽然没有演奏音乐的盛况,(但)饮酒一杯,咏诗一首,也足以令人抒发内心深处的情意。

  这一天,清明爽朗,和风习习。向上看,天空广大无边,向下看,地上事物如此繁多,借以纵展眼力,开畅胸怀,极尽视听的乐趣,实在是快乐呀!

  人与人相交往,很快便度过一生。有的人把自己的志趣抱负,在室内畅谈;有的人就着自己所爱好的事物,寄托自己的情怀,不受拘束,自由放纵地生活。虽然各有各的爱好,取舍爱好各不相同,恬静与躁动不同,(可是)当他们对所接触的事物感到高兴时,自己所要的东西暂时得到了,感到高兴和自足,不觉得老年即将到来;等到(对于)所喜爱或得到的东西已经厌倦,感情随着事物的变化而改变,感慨随着产生。过去感到高兴的事,转眼之间成为旧迹,仍然不能不因它引起心中的感触,何况寿命的长短,听凭造化,最后归结于消灭!古人说:“死生是一件大事。”怎么能不悲痛呢?

  每当看到古人(对死生)发生感慨的原因,(和我所感慨的)像符契那样相合,没有不面对他们的文章而感叹悲伤的,不能明白于心。本来就知道,那种把死和生等同起来的说法是不真实的,把长命和短命等同起来的说法是妄造的。后代的人看现在,也正如同我们今天看过去一样,这真是可悲呀!所以我一个一个记下当时与会的人,抄录他们做的诗赋,即使时代变了,世事不同了,但是人们兴发感慨的由缘,人们的思想情趣是一样的。后世的读者,也将有感慨于这次聚会的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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