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第28期(2008年秋季号)

《中国文化》第28期(2008年秋季号)

主  办: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编辑部
周  期:半年刊
出版时间:2008年秋季号


學人寄語

  近年來,在知識界頗為流行的觀點如亨廷頓的文明衝突論,表面上好像接受了西方文明不可能統禦全球的事實,但他的理論預設和福山類似,都是站在西方中心的立場來檢視全球化(西化和現代化的延伸)如何席卷西方以外各地區的過程。以市場經濟,民主政治,公民社會和個人自由定義現代性的話語不僅在歐美的勢頭正盛,在東亞(特别是臺灣和南韓)也形成銳不可當的思潮。

  不過現代性話語的强勁并不能掩飾其内核的脆弱。美國目前所主導的現代方案根本無法輸出,能否化除本地的矛盾衝突目口大有問題。純從理論設思,哈伯瑪斯和羅爾斯的對話為政治自由主義拓展了空間,是當前歐美最有哲學深度的現代性話語之一。但他們既無比較文化的視野又缺乏對人類社群根源意識(特别是宗教情操)的體認,恐怕很難為全球倫理提供堅實的基礎。

  多元現代性的提出顯示雅斯伯士的“軸心文明”并非永遠一去不返的歷史陳迹。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他曾判定蘇格拉底、孔子、釋迦牟尼和耶穌是塑造人類文明最深因此至今影響力彌久益堅的四大思想家。面向21世紀,聯合國宣稱的文明對話年,不僅軸心文明之間,軸心文明各傳統自身以及散布全球各地的所有大小文明(包括原住民文明在內)都應是對話的積極參與者。提倡多元并進絕非接受相對主義。我們是否已邁入第二個軸心文明的時代雖不得而知,但重新回顧公元前七世紀的景觀,東亞、東南亞、南亞、拉美和非洲各地都應發展出各具文化特色的現代性則是我們所向往的和而不同的大同世界。不過,我們要想達到這一大同世界也許無法繞過由軸心文明重新建構多元現代性的階段。

杜維明

2008年9月17日

编  後

  今年是《中國文化》雜誌創刊二十周年,也是我們中國文化研究所創辦二十周年。當本期刊物出版的時候,不能不想到聖人的川上之嘆:“逝者如斯夫!”當二十年前《中國文化》創刊之際,我們在發刊詞中提出:“與學界一片走向世界的滔滔聲不同,我們想為了走向世界,首先還須回到中國。明白從哪裏來,才知道向哪裹去。文化危機的克服和文化重建是迫在眉睫的當務之急。如果世界也能够走向中國,則是我們的私心所願,創辦本刊的目的也在於此。”

  時過二十年後的今天,雖然還不能說世界已經走向中國,但世界從來没有像現在這樣關注中國,則是不争之事實。我們在創刊詞中還說:“《中國文化》没有在我國近年興起的文化熱的高潮中與讀者見面,而是當文化熱開始冷却,一般讀者對開口閉口大談文化已感覺倦怠的情勢下創刊,也許反而是恰逢其時。因為深入的學術研究不需要熱,甚至需要冷,學者的創造力量和人格力量,不僅需要獨立而且常常以孤獨為伴侶。”二十年過後的今天,雖然各種形式的“文化熱”和專項的“學術熱”不减反增,我們抱定的宗旨依然不變。錢鍾書先生說:“大抵學問是荒村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之事。朝市之顯學,必成俗學。”這當然是現代條件下不容易達致的境界,但“朝市之顯學,必成俗學”的警語,我們不能不認真看待。

  “本刊確認文化比政治更永久,學術乃天下之公器,只求其是,不標其異。新,固然是人心所想往;舊,亦為人情所依戀。關鍵是一切從學術出發,提倡獨立的自由的學術研究,自由才能獨立。即使物境不自由,學者的心境也應獲得自由。為學之道,尚同比求異更重要而且深刻得多。”也是二十年前本刊創刊詞裏的話。現在我們所抱持的依然是這樣的宗旨。

  中國文化的經典源頭實歸於“六經”,而“六經”歸於“一易”。解《易》諸家都視易簡、變易、不易為《易》之“三義”。宋儒解“變易”和“不易”之義,每以子川上之嘆為說,蓋遷流中之不遷,與變易中之不易,殊可觀相而取義也。馬一浮先生精通《易》理,用肇公《物不遷論》解《易》,深得變易與不易之趣旨。又援佛釋《易》,曰“三易之義,亦即體、相、用三大。不易是體大,變易是相大,簡易是用大。”又引偈云:“譬如巨海浪,斯由猛風起。洪波鼓冥壑,無有斷绝時。藏識海常住,境界風所動。種種諸識浪,騰躍而轉生。”馬先生的結論,是聖人“川上”一語“可抵大乘經論數部”。而錢鍾書先生解《易》,以東坡《前赤壁賦》之“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作為補論,稱“詞人妙語可移以解經儒之詁‘易,而‘不易’已”.回觀二十年來《中國文化》之創辦和刊行,“易簡”之“用大”固無與而不敢當,則終未脱“變易”與“不易”二義而已。

  所“不易”者,本刊之宗趣。其“變易”者,作者隊伍之遷流是為顯例。許多碩學都離我們而去了。只就《中國文化》的學術顧問而言,二十年來已有金克木、姜亮夫、胡道静、張光直、張舜徽、繆鉞、程千帆、潘重規、周一良、周策縱、龔言之、王元化諸宿儒逸歸道山。我們感到了問學的寂寞。《禮記》之《學記》有云:“九年知類通達,强立而不反。”《中國文化》之創辦,已逾二九之年矣。然“知類通達”寓博文之意,我們豈敢;“强立而不反”謂事有與立,則又豈敢。所秉持不懈者,惟創刊之《编後》所申論之“着眼點在學術,目的是弘揚文化”,以及“本刊衡文自有准的,殊不以時尚為好惡”數語。

  本期所刊諸家之作,宜有可觀者。付梓前的最後一刻,因郵發期刊,需要平衡字數,本來擬编入的佳篇,亦不得不割捨缓為。此又《中庸》正義引賀场“静則是性,動則是情”之又一例也。

2008年9月18日、農曆戊子中秋之後五日编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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