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第23期(2006年12月)

《中国文化》第23期(2006年12月)

主  办: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编辑部
周  期:半年刊
出版时间:2006年12月


學人寄語

  “國學熱”一自司近已風行不少時間,現在升級為“國學火熱”,這本應是從事中國傳統學術文化研究的我們歡喜贊嘆的。不過我不得不說,當前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研究和闡述,如就其深度、高度要求、部還不好用“熱”來形容。相反的,我倒有一種預感,害怕這種國學之“熱”難於持久,甚至弄不好轉化為國學的危機。目前有些現象,使我擺不脱這種杞憂。

  對傳統學術文化的重視强調,伴隨國家的走向崛起而來,這是千載難逢、時不再來的大好事。但是中國的文化學術實在博大精深,我常想,在世界上為什么只有中國的歷史文化如此傳統久遠,這恐陷是比“李約瑟難題”更難回答的問題,這樣的學術文化傳統,是斷不能以現今廣泛存在的浮躁學園去學習、去研治的。浮噪學風的根子在於功利化,而功利化正好同傳統學術的精粹是對立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怎么能與功利的觀念動機并存呢?以造樣的學風去講國學,勢將迷失學術的正脉,而國學終無真正振興之日。

李學勤

2006年12月

编後記

  回眸17年前,1989年盛夏,《中國文化》創刊之時,在首期編後記中,我們申說斯刊創辦之旨趣:“着眼點在學術,目的是弘揚文化。”此言的源出,就是“我們抱定的宗旨不變,仍如撰於去年年底的創刊詞所說”——在該篇創刊詞中,主編提出:“深入的學術研究不需要熱,甚至需要冷;學者的創造力量和人格力量,不僅需要獨立而且常常以孤獨為伴侶。”兩年之後,《中國文化》第5期編後,又引用錢鍾書先生的話,重提“冷”、“熱”問題:“大抵學問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之事,朝市之顯學必成俗學。”

  生壽不及而立之年的張竹坡,點評他心目中的《金瓶梅詞話》,卻專門在“冷”、“熱”之間落筆着墨作文章,道是“冷熱金針”、“一部言冷言熱,何啻如花如火”。這“冷”、“熱”之間,原是人間天上一個大問題,例如隨園居士憶其父尊之風儀謂為“一雙冶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己“(《隨園詩話》)例如黃宗羲論東林黨之謂“一堂師友,冷風熱血,洗滌乾坤”(《明儒學案》)……學術乃至文化,亦下出此例外。

  即如“國學”成為熱議話題,儼然是近來文化生活一大景觀。而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已經有過類似的“國學熱”的討論,當時謂之“80年代文化熱,90年代國學熱”。看來學術與文化的“冷”、“熱”亦如人情涼薄,可以反復、可以起伏;可以方生方死,可以或遠或近。可以“熱”在“媒體”,可以“冷”在“研究”。本期劉夢溪先生《論“國學”》一文,不啻於此“大熱”當頭的冷靜分析之作,是耶非耶,俟乎知者。而范曾先生論“八大”,探其國滅家變後的“精神之裂變”,巨筆如橼,神意相接,已超乎冷、熱,直入清涼世界。李零先生“唐突”《論語》,以“喪家狗”為題,尋解“東方聖經”,言談微中之外亦是春江秋水,涼暖(“冷熱”)自知。來新夏先生游走於“方志”與“文學”之間,要亦不啻紅塵巨眼,熱結冶緣。傅杰先生細拈“說文”,體貼前賢,理解同情中流露的,正是冷話熱腸,別具衹眼。

  “魯學”一如“紅學”,自其創生之初,似熱實冷、似冷實熱、冷冷熱熱、風風雨雨,華服遍被而又甘苦自知,下由讓我輩後學時時追憶張愛玲一句酷論人生的話:“是一襲華美的袍、裏面爬滿了虱子。”本期特設《魯迅專頁》,推出錢理群先生兩篇力作,正是於此驟冷驟熱的世風時風當中,咬嚼出一點士氣文氣的勁道與力度。

  “明清文化思潮”與“現代文化現象”向為本刊旨趣所偏嗜,本期楊天石、卞孝萱、鄭培凱、夏曉虹、吳存存、秦燕春諸家之文,或從詩歌考論到政治斡旋,或從晚明“茶道”到晚清“盛宴”,或從書畫妙眼到紅塵花譜,幾代學人皆於此興味不減,莊諧交并,熱衷復又冷觀。

  至於王春瑜先生為自著《看了明朝就明白》所寫之風格獨特的序言;程巢父先生叙介晚清詞宗朱疆村獎薦嶺南窮老陳海綃的學林嘉話;陳泳超先生考瀟湘入詩所復原的清情綿渺的原典故實;季蒙先生意致明快地點評胡適的教育論著——均為不可不讀之作。

  至於學術、思想、知識、趣味之關係種種,我輩晚學不敢大言擅斷。略謂知識中雖并不必然涵蓋思想,但思想卻是學術建構的靈魂,其具體表現則不妨千變萬化,或盛幟高張,或大義微言,春秋時有隱筆,臧否無非笑談。故“趣味”一端,前賢或曰,“趣味”不可言說,一“說”便難逃“俗”譏。但治學、做人、為文、用情,又不可毫無“趣味”。HUizinga在《游戲的人》一書中,曾對Frobenius精彩的人類文化定義有所發揮,謂之為EinsausdemnaturlichenSeinaufgestiegenenSpieles(一個從自然存在中上升了的游戲)。這是人類天性中不能省略的非功能性成分:快樂和情感往往先在於、優越於功利與生存。一如上個世紀有才華的中國小說家王小波所說,“有滋有味”的日子莫要因為文化學術的幌子弄得沒意思了。又如上上個世紀有才華的中國詩人龔自珍有謂,“早被家常磨慧骨,莫因心病損年華”——這些才人強調講究的,俱是這個能夠靈動起來的有“趣”有“味”的人的本體。經由此意,則本期披載之諸家之文,均可謂慧質詩心而又功力穩健之作,想必亦是讀者所樂見者。

  17年前刊發的創刊詞,在論及本刊之宗旨時,嘗謂“深入地創造性地研究中國文化生發和發展的歷史,并在當今世界文化的大背景下,通過不同文化系統的參證比較,探討中華文化的特質和整合規律,促進文化復興,推動現代化的進程”;又說“學術乃天下之公器,衹求其是,不標其異。新,固然是人心所想往;舊,亦為人情所依戀”,關鍵乃在“獨立”與“自由”、“自由才能獨立”,“即使物鏡不自由,學者的心境也應獲得自由”——作為一種“理想”的表達,這些“舊話”,其實還是嶄新的。

  《中國文化》創刊5周年之際、第10期(1994年8月)編後有云,斯刊初創之際,“願望并沒有這樣奢侈,以為出版五期、六期,就已經很不錯了。誰知今天居然能

夠以特大號慶賀她的五歲生日”——其心路曲折,世路波折,有云乎是。但如今以過“志學”之歲的《中國文化》,畢竟還是即將安穩迎來她的十八歲生曰。俚俗謠諺有云,“女大十八變”,日常智慧或言,“萬變不離其宗”——“道”盡於此耶?

  是為本期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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