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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补充两句
 



 

既然与剑无缘

何不练就琴心剑胆   

子瞻和子由半夜时分,突然发现两个姑娘跳墙而入,二人全都目瞪口呆。子由胆小,早就躲到哥哥身后。子瞻定了定神,月光之下,只见她们面相颇善,于是就壮了壮胆子,大声问道:“你们是人,还是鬼!?”

“咯咯咯咯!就算是鬼,又怎么样?你们害怕了么?”站在前面的姑娘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过来。

子瞻见她不仅说着人话,而且还颇爽朗,一时难以辩清是非——人,他见过很多,可鬼,他却从没见过啊!他将却鼠刀拿在前面,挡住道路,大声说:“不要过来,我这把刀,可是厉害的!”

那女子并不停步,手中拿着一物,向子瞻的刀上只是轻轻一碰,子瞻只觉右手一麻,那却鼠刀就“噹”地一声,掉在地上。

“你——”子瞻不知是惊是吓,一时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西屋的门开了,谢能跑手持烧锅用的火钩子冲了出来,“什么人?看家伙!”——原来谢能跑睡得特别警觉,两位爷的琴声和歌声都吵不醒他,可只要有外来的声音,他马上就醒,何况那女子刚才笑声很大呢。

不料前边的女子并不理他,还往前走,而后边的女子伸出手来,一把抓住谢能跑的腕子。只听“哎哟”一声,谢能跑手中的火钩子,“铛锒锒”地落到地下。

子瞻见到自己的却鼠刀没有用处,谢能跑又被制服了,心中大为不安。不料前边的女子笑着说道:“你们放心,我要是鬼的话,早就被你那把刀给吓跑了!”

子瞻听了这话,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姑娘,你怎么知道我这把刀是的用处?”

“不就是一把‘却鼠刀’么?勾台符还有一把‘勾魂剑’呢,我岂能不知?”那女子冷冷地说。

子瞻听了这话,急忙抱拳施礼。“姑娘是何方高人,您也认得隐者勾台符?快,快请进屋稍坐!”

子由也知道来者并非歹人,早把身后的门给打开了,请二位女子进了门内。谢能跑一个人,左手握着右手的腕子,这时才想到叫唤:“哎哟哟——疼死我啦!”

子瞻捡起地下的宝贝刀,与子由一起随她二人进了屋内,只见前边的女子早已不请自坐,后边的女子站在她身边。只听“叭嗒”一声,前面那女子把手中刚才挡了子瞻刀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子瞻定睛一看,原来是双木屐。

趁着烛光,子瞻细看她们容貌,只见那坐着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高挑,细长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放出神采,鼻子不大,却很是挺拔秀气;嘴巴小小的,嘴脚总是向上翘着;不施粉黛的脸上透出些红光,眉宇间透出一股刚毅率真之气。而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女子,十五六岁,脸圆圆的,脸上挂满笑容。再看看他们的脚,子瞻不禁笑了起来,原来他们踩进了墙内樊狗狗留下的那个驴粪堆子上,脚踝以上,全是黑色。

“请问二位姑娘,你们是何方人士?”子瞻恭恭敬敬地问道。

“你们又是何人,半夜三更,在此弹琴?”坐着的姑娘并不答话,反过来却问起他来。

“在下眉山苏轼,与弟弟苏辙,在此读书。”

“本姑娘是雅州雷青,与香云在这山上呆了一年多,难道你们就不知道?”

“什么?你们在这儿呆了一年多?那你们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呢?”子瞻吃惊起来。

“什么没有看见?前面那座‘妙德禅院’,就是我们家老爷修的,禅院旁边还有座‘雷青山堂’,就是专为我们姑娘盖的,难道你们就没发现?”被称为香云的侍女在身后叫了起来。

子瞻这回才想到,他来的那天,正从妙德禅院经过,确曾见到有个雷青山堂,还被几个妇人看了几眼。没想到那山堂,便是以这位姑娘命名的。

“姑娘,请恕子瞻冒昧:子瞻与弟弟初来此山,以为寺院之中,尽是僧人,不料也有施主,常期在此居住。子瞻未及拜访,还请见谅。”

“哪来这么多的客套?还是直来直往,更爽快些。”雷青姑娘笑道。

“请问姑娘,您既是雅州人士,为何在此深山,居住这么长的时间?”子瞻又问。

“公子,听您的琴,知你雅量无限;听你的话,知你谦谦君子。既然如此,也就实不相瞒,我父亲乃是雅州知府雷简夫。他在没当知府之前,曾在山中隐居,我自小也就在山林中长大。六年前父亲应皇上之召,出山为官,我与母亲全都随他而去,然而城市喧嚣,哪儿像山林这样幽静?前年父亲来雅州任职,看到此山势若连鳌,风景极好,便在这里重修寺院,还为我盖了山堂。我没事的时候,经常到这儿来呆着,一呆就是几个月。”

“那你怎么知道我手中的这把刀是却鼠刀?”

“你那把刀,岂不是勾台符的东西?勾台符与我父亲原是山林好友,只因我父亲出山为官,他便恼了。勾台符的东西,我雷青岂能不知?”

“姑娘,子瞻知道你们身手不凡,能否告诉我令尊大人的来历?”子瞻心想,既然如此,我何不从源头问起?

“既然你问,那我不妨给你们细细说来。能给我一杯水喝么?”那雷青看了子由一眼,爽直地问道。

屋内没有别的杯子,子由便将他与哥哥用的杯子倒了些水,递给雷青,雷青也不讲究,拿起来便喝,一口气喝完,然后张口便问:“二位看样子是饱读诗书的,你们可曾知道,汉代有个大侠雷被?”

“知道啊!他是淮南八俊之首啊!”子由先应声答道。

雷青得意地说:“我们雷家,便是雷被雷大侠的后人。唐朝的时候,还有一个雷万春,你也知道么?”

子由想了想,又吃惊地说:“莫非就是那个跟着张巡抗击叛军,被令狐潮围在雍丘,面上中了六箭,他连动都不动的雷万春?”

“正是。他也是我们的祖先之一。”雷青骄傲地说。

“怪不得那位姑娘武艺如此了得,原来你们是祖传的武功!”子由不禁赞叹起来。

“我的太祖父,叫做雷德让,居住在同州。他文武双全,在北周的时候就中了进士,随太祖入宋,做过御史,因与性情刚烈,不善逢迎,差点被宰相赵普给害死。后来被我曾祖告到太宗皇帝那儿,才算得到保全,又做了密州知府兼淮南转运使。他有两个儿子,长者雷有邻,便是我的曾祖;弟弟叫雷有终。曾祖为父亲鸣冤,击鼓上书,有名天下;曾叔祖武艺高强,曾与裴庄共率大兵来蜀川征讨李顺叛贼,英勇善战,无人能敌,后被朝廷留在蜀郡,做了益州知府兼成都招讨使。曾祖父以轻财好义、喜欢佛事而闻名蜀郡,这里的寺庙,大都是他在任的时候重新修建的呢!真宗皇帝说他功大,将他升为工部侍郎,谁知他刚离蜀郡,这里的王均又率众反叛,朝廷只好派他再领川陕两路大军前来清剿。我的祖父叫雷孝先,他随曾叔祖击讨王均叛贼,在升仙桥那个地方,亲手捉到王均并夺了他的金枪,声震朝野,后来做过华州知府,寇准大人对他可器重啦!我父亲自幼熟读兵法,武功高强,可他说大宋重文轻武,不愿出来做官,喜欢在山林里隐居。他喜欢骑牛,头上还戴着铁帽子,人称他为‘铁冠山长。’康定元年,也就是我七岁的时候,听说有位执政官名叫杜衍的,向皇上举荐了我父亲,皇上招见他了,还给了他官当,他偏偏带着全家到终南山隐居起来。过了两年,长安大旱,皇上命人修复三白渠,京兆官府调用六县民众干了好几个月,用了数百万根梢木,都没能把三白河治好,眼看长安之人要被旱死。我父亲此时自愿出山,用了三十天的功夫,只花费三分之一的木料,便把三白河给治好了。从此他就闲不住了,觉得天下有许多穷人要他拯救似的,他一连做了几任知州。就在前年,西山野川诸部的蛮人酋长彭仕羲率兵进犯雅州等地,朝廷派来李参、朱处约等多名要员,都不能安抚蛮帮,后来有位叫张方平的大人,非说我父亲能领此任。我父亲到了雅州,便在明溪上下两处筑了山寨,先是固守,然后步步为营,把蛮兵打得溃不成军,彭士羲只好归顺朝廷。父亲不仅收复了失地,还从石马涯往外开拓了五百里呢!”

雷青说起祖宗的事情,如数家珍,而且口齿清楚,条理清晰,子瞻子由听了,不仅对雷家人感到惊奇,也对雷青姑娘暗暗称奇。待她讲完,他便问道:“雷姑娘,你就带着香云二人,在此山中居住,你父亲他放心么?”

“咯咯咯咯!你们两个,年纪比我还小,在这里住着尚且不怕,我雷青怕个什么?我从小在山里长大,如今父亲恐怕也未必能胜了我,我怕谁呢?”

子瞻兄弟听了,不禁又吃一惊。不过二人都觉得这雷青很是爽朗,便也不再畏惧。子瞻见她那双带着黑泥的脚伸到了自己的跟前,便笑着问道:“请问雷姑娘,您脚上穿的这袜子,是不是用黑漆漆过呢?”

这句话一下子把雷青的脸问得绯红。她转过头来嗔怪香云道:“都是这个死妮子,我说敲门,她非说可以跳墙。穿着这种木屐,如何跳得?没想到你们的墙里边,有一堆儿东西,落到上头软软的,却是弄脏了脚!”

子由认真地说:“雷姑娘,你踩着的,是一堆驴粪!”

子瞻此时再也憋不住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那雷青听他在笑,自己也笑了起来,子由和香云二人怎能憋得住?四个人顿时笑成一团。

谢能跑不知何事,急忙又从外边伸进头来,想看个究竟。子瞻对他笑道:“能跑,快领二位姑娘去冲冲脚,都是狗狗干的坏事,他非说驴粪晒干了可以烧火,没想到经水一沤,便成漆料了!”

众人又笑一回,等雷青她们洗完了脚,穿上木屐,谢能跑烧好茶献上来,月亮已从门中直射进屋,时间已是半夜。子瞻便说:“天色已晚,我弟弟明天还要回眉州,二位姑娘也请回吧,子瞻明日定去山堂中拜访。”

雷青听了,便点了点头,转身招呼香云道:“那好,香云,咱们走吧!”

 

雷青二人走后,子瞻与子由却难以入睡。子由搬过枕头,从床的另一头跑到哥哥一起,两人并排躺在一起;回想着刚才的事情,觉得就像唐人写的传奇一样好玩。子由和哥哥一边议论,一边想入非非:“哥,没想到让你弹《凤求凰》,果然是凤招来了凰。”

子瞻用手搡了搡弟弟:“别胡说。招也是你要招的,你愿意求凰,明天你就别走了,我回家告诉爹娘一下,就说你在山上给人招女婿了。”

子由早就爬了起来,把手伸到了子瞻的腋下:“你胡说,你胡说!是你答应了人家,说明天要去回访的,为什么要说是我?”

子瞻只好攥住弟弟的手,笑着说:“好啦,好啦!我不这么说,她们还要在这儿聊下去,那我们还睡不睡觉?你明天要是不回,爹娘在家还不急坏了?”

子由不再闹了,他却又有了新问题。“哥,那香云伸手便可把谢能跑捏得嗷嗷直叫,雷姑娘的本事,更是了得!哥耶,如若将来你娶了雷姑娘做夫人,你可是打不过他的,要受气的哟!”子由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别胡说了行不行?你想想看,雷姑娘说康定元年,她七岁,可那一年我才五岁。分明她比我大两岁呢,天下哪有女比男大的道理?雷姑娘有侠气,人也爽快,别拿人家乱说。”子瞻劝子由快点睡觉。

“大两岁怎么了?陈阿娇还比汉武帝大五六岁呢!”忆由又想起了汉朝故事。

子瞻反问:“可他们有个好结局么?陈皇后还不是在长门冷宫里呆着么?还有,雷姑娘的话未必都是真的,我觉得她有点吹牛呢!”

“你又不知道她的来历,如何知道他在吹牛?”

“子由,你不是读过《史记》和《汉书》么?司马迁和班固只说过雷被雷大侠不愿跟着淮南太子刘迁造反,还说他父母被刘迁所杀,雷被又被张汤所杀,他们哪一本书说过雷被有夫人孩子,或者还有后人在世的?雷姑娘的话,不是吹牛么?”

“可是司马迁和班固也没说雷被雷大侠就没有儿女啊!不然的话,雷万春和后世姓雷的,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子由也学会了哥哥的那一招。

“好啦,睡觉吧!我告诉你,别说雷姑娘比我大,就是比我小,也是娶不得的!用你的话,娶了这样的人,还不得整天挨媳妇揍?”

子由这才笑了起来,不过他又说:“哥,明天你可别忘了问问雷姑娘,他怎么知道勾台符,怎么会认得却鼠刀?”

“你没听说雷太守原来也是隐士么?天下的隐士自然是相通的。好啦,你再不睡,我可要睡了!”子瞻说着,便把脸转向一边,还装着发出细细的鼾声。

子由毕竟才十三岁,想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可是已然十六岁的子瞻,却好久好久没能入睡。

 

第二天早上,兄弟两个自然起得很晚,连谢能跑都睡到太阳老高。谢能跑倒不担心,反正让小爷骑驴,他一加鞭,拔腿猛跑一阵,保证比樊狗狗回家要早得多。所以他起来之后,也不催促,自己把饭烧好,便去喂驴,然后坐在院内,看着那堆前天被雨淋湿的驴粪上边的四个深而美的女人脚印,傻傻地发笑。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能跑以为又是那两个女子来了,急忙对着房子叫道:“大爷,小爷!快起来,二位姑娘又来了!”

等他前去开门,面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原来出现在门前的不是什么姑娘,而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那人打扮颇为入时,怀中一左一右,抱着两个一岁多的孩子,身后还跟三个,大的十来岁,中的七八岁,小的五六岁,全是女孩。不过个个长得都不难看,分明都是她的孩子。而她的身后,还有两个女仆。

“你找谁?走错门了吧?”谢能跑问道。

“错了?不会。这里有两位苏公子吗?”那妇人笑道。

这时子瞻与子由已穿上外衣,跑了出来,二人一看那妇人,怎么和昨晚的雷青姑娘那么相像?

那妇人见他们都有些吃惊,便笑了起来。“二位公子,你们不要见怪,我是雷青的母亲。昨天晚上,雷青和香云两个半夜才回去,我等得着急,就问了她们,她们说在你们这儿听琴,所以我就过来,看看二位公子。”

子瞻一听她的话,便急忙给她施礼:“原来是雷夫人,快快请坐。”说完便把他请进了屋。

“哎呀,你们也别客气,别叫我雷夫人,别看雷青她爹是知府,可咱也是在山里头呆惯了的,城里头住着不舒服,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咱也不习惯,按陕西人的规矩,就叫我伯母好了。这位大一点的公子,你是老大么?看样子,你有十六七岁了吧!”她一边自我介绍,一边用眼瞅着子瞻。

“夫人,我叫苏轼,今年十六。”

“比咱雷青小两岁。那一位是你弟弟?他多大了?”

子由急忙答道:“夫人,我叫苏辙,十三岁。”

“你比我们雷红可是大三岁呢,真好!两位公子,听雷青说,你们要到咱那边坐坐,我等不及,一大早就先过来了。你们吃饭了没有?没吃饭到山堂那边吃去,那儿有三个官衙的厨子,做的饭可好吃啦!”

子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子由,然后说道:“夫人,请您先回吧,弟弟说好了今天回家的,不然的话,爹娘会着急的呢。您先请回,过一会儿我去看您!”

雷夫人又看了看他们,口中说道:“瞧你们哥儿俩,长得真好,还这么懂礼貌,真好!那好,我带着这几个先回去了,我可哪儿都不去,在家里专等你们啊!”说完便拉着一串儿五个千金,呼呼啦啦地走了出去。

子瞻和子由看着他远去了,二人对视一眼,全都笑了起来。

“哥,这回可麻烦了,看样子你想逃也逃不掉了!”子由笑着说。

“别胡说了,快点吃饭吧,你们还要赶路呢!”

子由并没就此止住,他把嘴巴贴在哥哥的耳朵上说:“哥耶,这个雷夫人,怎么一举一动,都和舅妈差不多!我一点都不喜欢!”

子瞻看了弟弟一眼,没有说话,其实他也是很烦自己舅妈的,听子由这么一说,心里不禁想起姐姐来。他人在山上,却一直没少给姐姐担心,这回见到又一个和舅妈样子差不多的人,心里不禁又有些怅然。他真想回去看看姐姐,把她接回家中啊!

 

子由吃完饭,骑上驴子就走了,临走时还关切地看了哥哥一眼,意思是你要保重。

送走弟弟,子瞻独自在书房里独坐多时,自己也莫明其妙地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起身向前山走去。

雷青山堂早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是迎接贵客。子瞻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早有仆人将他领进院内。子瞻随意看去,见这院子前后有好多房屋,就像自己家的宅院那么大,住上一二十口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没想到,堂堂雅州知州,竟是隐士出身,还要在这儿修个安乐窝;而他他的妻子儿女,噢,应该说他的女儿们,竟然全爱呆在山里头。

这时他被站人领进内院,只见雷青与香云两个,早在那儿等侯。子瞻灵机一动,便叫道:“雷青姐姐,你们没有多睡一会儿?”

雷青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子瞻,你的嘴好甜啊。”

子瞻急忙说:“夫人今天一大早便到子瞻的住处,是她给我说你比我大两岁的,所以我才叫你姐姐。子瞻也有个姐姐,与你正好同年呢。”

雷青没接他的话,只是把他领进一间屋子。子瞻一看,这屋子共有三间,外边一间大的,放着琴与剑等东西,里面还有两间,分明是雷青和香云的闺房。子瞻见自己叫了雷青姐姐,雷青便没有话了,于是便找话说:“姐姐,原来您也会琴?昨天你听子瞻弹了不少,今天能否也给子瞻弹上几曲呢?”

雷青并不说话,坐到琴边,便弹了起来。她弹的也是《高山流水》琴声激越,全然不像女子所奏;弹到后面,琴声流露出幽然凄怨之音:其中一根细弦,每每比粗弦早出两个节拍而发音,那意思是我已明白,我来到人世早了一些,可你何必为此而心有芥蒂,人间男女若是知音,难道必须要效鸳鸯于飞么?为什么见到我后,便以“姐姐”相称,若你心中没有鬼影,何必多此一举?

子瞻听了,心中顿生感激。等到雷青弹罢起身,自己便走到琴边,弹起一曲《阳关》。琴声时而慷慨昂扬,时而低越苍劲,间或出现一点颤音,让人怦然心动。雷青听得明白,那琴声分明是说,并非我不知你的心思,我二人若以友人相待,也许可以终生为友,然而男女之间,终究有些防碍,纵是我们不想,父母之命,有时也会让离别顿生呢,何不姐弟相处,也让别人少一些嫌话?

子瞻琴声,不仅雷青全然明白,就是香云,在一旁也是心神不定。待子瞻一曲奏罢,香云便送上一杯茶来,柔声说道:“公子,你与小姐说说话罢,何必见面就是会琴呢。”说完她竟走出房门。

子瞻把茶端在手中做做样子,然后笑着说:“子瞻的琴是父亲教的,后来就随意弹拨。没有名师指点,还请姐姐多多赐教。”

雷青这时才开口说道:“子瞻不要客气,你的琴弹得很好,不过,确是没经高人指点。雷青的琴法,也是父亲指点的,弹得也不算好。若是我叔叔能指点一二,那就大不相同了。”

“姐姐的叔叔,是位琴师?”子瞻找到了话题。

“我们雷家,祖上就传下两件东西,一件是剑法,一件是琴曲。我爹爹剑法,可谓天下无敌;而我叔叔的琴曲,也是世间无人能比。只是他们两个原来相处融洽,后来因我爹爹入世为官,叔叔便与他恼了,再也不与我们来往了。”

“有这种事?请问姐姐,你叔叔名讳是什么?他现在何处?”子瞻问道。

“我叔叔名叫雷威,人称琴疯子。当年他随我爷爷出征蜀川,后来便在峨嵋山隐居,与你见过的勾台符等人都是好友。我叔叔每逢大风雪,都要在峨嵋山顶一边弹琴,一边饮酒,他善于辩别风入松林之声,然后拣风声之中呼啸悦耳的松树砍伐下来,用它做成琴,其声比桐木还要好听呢!”

子瞻惊奇地说:“世间名琴,都是桐木做成,没想到令叔竟能以松制琴,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事情多着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爹也是这个样子,他除了舞剑之外,便是酷爱书法。他经常坐在江边,一边饮酒,一边听江水奔流之声,然后就铺纸秉笔,写下前人诗句,他说这时笔下自有涛声涌来,写出的字才能气韵生动呢。”雷青笑着说。

“奇闻,奇闻!子瞻也爱书法,只是从没想到这种方法能让笔下气韵生动!”子瞻笑着说。他心里却想,哪天到了江边,我也要试一试。果真如此,自己就有了长进;如若不尽如此,就说明雷青的吹牛嫌疑,全是上了她老爹的当呢。

雷青这时看了他几眼,又不说话了。

“姐姐,您曾几次说到勾台符,也知道我的刀是却鼠刀,莫非你与他很熟悉?”子瞻见机说出自己的心事。

“勾台符与我爹,还有我叔叔,原来都是林间好友,好像还是一个师父。勾台符有两件宝贝,一件是勾魂剑,一件是却鼠刀。我爹过去隐于山林时,常向他借此二物,他都欣然同意。可是,自从我爹入世为官,他就再也不愿借了。有一回我爹找到他,又向他借剑玩耍,那勾台符却拿出却鼠刀说:‘如今你入官场,便同官仓老鼠一样,见到我的刀,还不快逃,还有什么脸面跟我借剑?’我爹当时也就恼了,拔出剑来,便与他斗。两个斗了五百回合,一直斗到天黑,也未分出胜负,从此二人就反目成仇,谁也不愿理谁了。没想到那勾台符,竟会把这把刀送了你。”

“原来是这样。姐姐,既然如此,你知道白云道人张俞先生么?”子瞻又问道。

“当然知道。他是个爱谈兵法的人,与我爹原来也是好朋友,在我爹入世为官以后,他们也断了往来。”雷青说到这儿,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子瞻听到这儿,心中想到:这些山人也怪,为什么朋友一入官场,他们就再也不搭理了?看来我将来也不能做官了,不然的话,勾台符他们还会看得起我?想到这时,他又问道:“姐姐,你知道简上人么?就是张道人,名叫张易简,他曾是我小时候的师父,还带着两个人,一个叫陈太初,一个叫巢谷,他们现在什么地方?”

雷青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还有一个叫史无奈的呢?他比我大四岁,二十来岁,他说他要来栖云寺练功的,难道你也没见过他?”子瞻又问起史无奈来。

“子瞻,我们这儿原与栖云寺是不相往来的,我爹说那儿有个老道童,不会对我们好,便不让我们去栖云寺。”雷青认真地说。

“那你们昨天……”

“还不是你的琴声?深山老林里头,非要弹那种曲子。”雷青说到这儿,不禁脸红起来。

子瞻知道这事怪自己不好,于是便想把话岔开: “姐姐,既然我们在此山上相见,那就说明我们有缘。”说到这儿,他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便急忙又说:“姐姐,从今以后,我想跟你学学剑法,行么?”

雷青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那你教我些诗书,教我写字。爹说我是女的,学剑法已经出格,不愿教我写字呢。”

“行!这还有什么说的?文章我读过一些,可我作诗不太行,好像好诗都被唐人写尽了,要是像我爷爷那样,写些顺口溜,那还差不多。”

雷青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知道眼前这位少年不同凡响,而且话语之中很是风趣,便点点头说:“好吧,你要学剑,眼下我就练给你看看!”

说完她便拿过剑来,走到院中,舞了起来。

子瞻并不懂得剑法,只见那支剑在她的手里,飞旋如风,阳光映射之下,寒意四起。她的脚步轻如灵猿,让人眼花缭乱。

一套剑法舞毕,雷青做了个收势,微微有些喘息。她把剑递给子瞻说:“你来起剑来,舞两下让我看看。”

子瞻拿起剑来,便显得手脚笨重,原来他向巢谷学剑时候,用的是爷爷给他做的木剑,如今拿到沉沉的真剑,当然拿得不那么轻盈。然而他想到斟酒时,酒壶的嘴儿不能对着别人一样,他想把剑锋也不指向别人,却也无法指着自己,于是就把它往地上指。这样一来,如何舞剑?

雷青见了,笑得腰都弯了。“咯咯咯咯!子瞻,怎么你拿剑的样子,就跟拿笔一样?”

子瞻只好停了下来,红着脸说:“姐姐见笑了,子瞻生来愚笨,连简上人当年也不愿教我武功呢!”

不料雷青却说:“剑是外功,琴为心曲。何必因此而自馁呢?既然你与剑法无缘,何不将它吸入琴心之中,化为剑胆?久加励炼,说不定也是一大成就呢!”

子瞻听了,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香云过来叫道:“夫人请你们用饭去呢!”

午饭自然十分丰盛,子瞻多日都吃着樊狗狗做的“狗食”,见到美味佳肴,开始还有点客气,后来便大吃起来。雷夫人见他特别喜欢吃肉,便一筷子连一筷子地往他碗里夹送,没想到子瞻居然把它们全干掉了,桌上的人都有些暗暗吃惊,雷青在一旁看了,更是暗自窃笑。

 

从此之后,子瞻便与雷青成为好友,一到太阳西斜的时候,不是雷青来到栖云寺,便是子瞻前往山堂,二人或者弹琴,或者持剑而舞,或者习练书法。雷青身边的香云特别乖巧,很会看二人的眼色行事,该出现时自然出现,该消失时立即消失。而侍候子瞻的樊狗狗或谢能跑,他们都是成了家的人,岂能不知“回避”二字?只是雷青与子瞻二人,一个直爽,一个率真,加之“姐姐”这个称呼,把二人生生地拉开些距离。

然而琴是心仪之物,如不用心,便弹不好;略加用心,必会心驰神往。子瞻与雷青在一起弹琴,不论是谁,弹到至处,必然心弦齐动,虽然手与眼睛全在弦上,心却随着曲子远鹜他乡。就这样,一个在旁边听得如醉如痴,同时也将对方看得如醉如痴。雷青那副爽俏灵美的样子,让子瞻早就想起《诗经》中的“秀色可餐”之句,看着看着,便不止想“餐”,而是想像小时候拥抱姐姐那样去拥抱她,只是碍于自己呼出的“姐姐”二字,不敢造次。每当此时,子瞻便手脚讪讪地在那儿乱动起来,看上去像随着琴声而动,实与曲调一点都不合拍。而雷青向来都是与人直面相视的,一开始她觉得子瞻那张脸太长,和院里拴着的他们家的那只宝贝有点相似,可后来越看越觉得他还挺俊秀的,尤其是她从近处看到他嘴上和腮边长出许多黄茸茸的髭须时,心中更是萌生一种蠢蠢欲动的情怀。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时相对一笑,不再多言。只是雷青直直爽爽,不愿故作扭捏之态,子瞻那怜香惜玉之心,找不到表现的时机罢了。

然而雷青的字,依然没有学好,每每提笔落纸,不是猛挑,便是劲劈,遇到横折弯钩一类的笔画,她就不由自主地划起圈圈,就像把剑舞圆了一样,子瞻便取笑她,说她的字是公孙大娘的书法。雷青知道公孙大娘是唐时舞剑高手,连杜甫都曾对他顶礼膜拜,听到这话,便也乐呵呵地咯咯一笑。至于子瞻的剑,那就更别提了,剑锋永远对着地上,雷青怎么校正也校不过来;让他向前作劈杀动作,他走了几步,剑锋便在泥土上划起道道来,仿佛他要用剑作笔,大地为纸,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来。雷青便取笑他说,连鳌山的地皮便是“薛涛笺”。薛涛是唐代名妓,她是千年之后“小资情调”的发明者——总爱把写信的纸用浅浅的颜料涂成底色,让那些“唐才子”们见到她的信笺便要想入非非。子瞻听了这话,心中当然欣喜,不禁又为雷青不会写诗、而自己也写不出好诗来而略感遗憾。

然而子瞻的琴与书法,却进步神速。琴声美妙,那是心仪手应,非常容易理解,子瞻只要听到雷青的琴音更加优美动人,便知自己也已接近高手。只是子瞻的书法,让他自己看了也深感惊奇。原来他把雷青教他的剑法,还有他所看到雷青的剑法,凭着一副好记性,全然镌刻于心中,拿剑的时候施展不出,可拿起笔来,不由地掺着剑法运动起来,只觉双臂力涌,笔下生风,墨迹点条,更为流利。什么王右军的飞流阿娜,欧阳询的韶秀华赡,颜真卿的端庄沉稳,柳公权的俊美匀称,虞世南的劲峭挺拔,此刻全然隐于纸笔之后,子瞻每种笔法,全然出于己意。雷青在一旁见了,只觉他起笔欲写时像抱剑,大横拉起带收犹如云剑,小横微微上斜一如架剑,长竖直穿好比刺剑,短竖立止若提剑,大撇刚猛如劈剑,小撇向左微绕似绞剑,大捺向右旋下若抹剑,长顿向右撤下为带剑,短顿快捷如截剑,横提如撩剑,竖提如崩剑,小点是点剑,大点如挂剑,横折左拐恰似扫剑,弯钩向右翘起正是剪腕花。尤其是他写字的小方块儿,以腕为轴,手臂不动,指尖微提,力达笔锋,轻轻一绕,全然撩腕花儿。他将剑法十八般要领,动于腕上,形诸笔端,力透纸背。疾书起来,时而提膝下点,时而撤步探刺;刚才还是缠头裹脑,转眼便是平步青云,接着弓身压剑,随即仙鹤亮翼。最让雷青叫绝的,是他那长长的大竖,好似高手持剑连连后退而步法不乱,剑自九霄直穿而下一气哈成毫无滞溜之迹。通篇看去,处处闪转腾挪,字字刀光剑影,剑起之处,势如罡风裂云,或若长虹贯日,就连一般书手难以写好的“五”字,也因长横压底而像劈叉坐地,而“今”撇捺并举,更如大鹏展翅欲飞。总而言之,或利或钝,或露或藏,一招一式,皆有剑影,便是小小点折,也似鼠刀绻跼其间。雷青见了,大为惊恐,她不由失声大叫:“哎呀呀!子瞻,你的字如此写来,岂不是要惊天地而动鬼神么?”

子瞻慢慢放下笔来,从容笑答:“姐姐,我腿脚笨拙,只能用笔学得剑法之万一,只求对得起你所说的‘琴心剑胆’四个字。姐姐,我真想和你一样,精通剑法,今后能够仗义行事,路遇不平,拔剑相助,就像唐人传奇中草药虬髯翁那样,后世有人提起我的名字,便是豪侠一个,那才叫棒呢!”

“子瞻,你怎么也想这些呢?你有琴心,再具剑胆,不论形诸文字,还是作出文章,都可惊世骇俗,警顽起懦。那些自称高人的舞刀弄棍之徒,行走江湖之上,动不动拔刀相向,道听途说也信之不疑,刚刚还是兄盟弟誓,转过头来便以性命相搏,说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与蝥贼没有两样,一不小心,自己也就做了蝥贼。还有一些文人,原是附庸风雅的,久而久之便腻了,便要附庸流俗,把自己好好的一副脑壳,却放在那些全没脑子、形同木偶的所谓‘大侠’腰间,讨得一顿美餐和几许银子,便为他们到处张目,还要将他们置于凌烟阁上,欺世盗名。这种行径,只能愚弄无知小民,混碗好饭吃吃而已。你与他们自有天壤之别,大鹏与蝼蛄,何必要争高低?”

子瞻听了这话,惊奇地看了她半晌,没有一句言语。

 

又过几天,雷夫人便带着她的五个小女儿去了雅州,而苏洵却带着子由上了山来。苏洵见子瞻与雷青两个,形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又各居一方,没有任何出轨之迹。再细打听雷家情形,知道她是官宦人家,知书达礼,自然也就放下心来。可谢能跑眼里心中,已积聚不少东西,便憋不住要在饭桌之上,当着众人说些郎才女貌之类的混话,惹得子瞻直拿眼瞪他。苏洵此时便问子瞻,到底你心里怎么想的?子瞻看了子由一眼,红着脸道:“我还小呢,别听他胡论。”苏洵胸中有数,便不再问,带着子由在此住了几天,给子瞻留下一些吃的用的东西,然后就回去了。其实子瞻自从结识了雷青,吃的已经不是问题,可苏洵仍然让他不要总吃人家的东西,他让谢能跑和樊狗狗两个,轮流上山侍侯。子由临走时告诉哥哥:“爹爹近来只读兵书,还写了许多文章,看来爹爹要发愤著书立说,还想当诸葛武侯呢。”

又过一些日子,山上突然来了许多车辆人马,原来雅州知州雷简夫带着夫人和孩子一同上山了。子瞻被雷青叫到山堂,参见雷大人。子瞻一见雷简夫,当时便吓了一跳,原来他根本就不像隐士,块儿大大的,人黑黑的,满面髭须如同钢针,虎臂熊腰,就像史书中的荆轲、义纵和程咬金等人一般。子瞻心中好生疑虑:他能写出那么好的字来,真是不可思议!还有一点让子瞻觉得侥幸:幸亏他的这些女儿都不像爹,要是雷夫人今后生出个儿子来,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呢!

那雷简夫见子瞻,也很高兴,不过他并没有和子瞻说什么,只是见他一面,便说公务甚忙,便把夫人和孩子留在山中,自己带着随从,回了雅州。

雷太守走了,雷青便来找子瞻,见面便说:“怎么样?你看我爹,到底像太守呢?还像个山人?”

“我觉得,他既像太守,又像山人,还像个大侠。”

“不许你说我爹像大侠!他的道号叫做‘铁冠山长’,你不喜欢学道么?你就称他为‘山长’好了,他听了肯定会喜欢。”雷青说道。

“既然他是‘铁冠山长’,那我就做他手下的一个道人,我把自己的道号,叫做‘铁冠道人’,是太守大人,不,是山长大人麾下一兵,行么?”二子急忙顺从着她。

“好,就这么定了!以后你要说自己是道人,一定不准用别的道号,就叫‘铁冠道人’,要是你改了,就算违了誓言,那可别怪我不客气!”雷青半真半假地说。

“不客气,你又能怎样?难道你会对我用剑?”子瞻偏要气她。

“对你用剑?我这把剑只会保着你,怎么会加害你呢?只要你自己心里坦然,叫什么我都不怪你。”雷青却如此回答他。

子瞻一时激动:“姐姐,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是化成灰烟,也不会改这个道号的!要是我改了,我就……”

雷青急忙伸出右手,摆了一摆,放在他的嘴前几寸远的地方,意思是不许胡说。

子瞻真想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然而又有一条看不见的手,将他们隔开了。

 

却说苏洵回到眉州家中,见到夫人,便把他在栖云寺看儿子时的情形给她细说一遍,说到那个雷青,面上露出欣喜之色。程夫人却笑道:“只说那个女孩比瞻儿大两岁呢,他们在一起,是不是有些不妥?”

苏洵笑了起来:“我说夫人啊,他们两个女的大一点,在山上呆着才叫妥呢,为何你说不妥?”

程夫人嗔怪地说:“我不是说他们现在山上,而是说他们的将来。”

“将来?想那么多做什么?人家是堂堂太守的千金,我们只是普通小民,用得着我们去想她将来么?”苏洵故意逗她。

程夫人打了他一下,又说道:“缘分都是天定的,我们瞻儿心气极高,说不定她还配不上子瞻呢,还大两岁。”

苏洵正想说话,突然子由从外边探进头来说:“爹,娘,你们不要乱猜,哥哥说他不会要这种有本事、会武功的女孩儿,他怕将来挨揍!”

这句话把苏洵夫妇都逗乐了,二人笑得前仰后合。谁知子由还是那么认真,他接着说:“还有,那个雷夫人,说话啰里啰嗦,就和我舅妈一样,我和哥哥都不喜欢她!”

程夫人见子由如此说话,急忙叱道:“同儿,不许胡说!别说你舅妈是你的长辈,就是对雷夫人,也不能如此不讲礼貌呢!”

子由只好退回书屋,继续读书。可苏洵与程夫人却半天没再言语。原来八娘在程家过得很不顺心,每次回来都要哭泣好半天。她的婆婆,也就是原来的舅妈一开始对她不错,可是时间长了,便说八娘不会做针线,还说女人读书写字是不务正业。那程之才一开始特别愿意与八娘谈诗论书,过了不久,便知自己肚子中的水儿比八娘口中的唾沫多不了多少,于是不照镜子就觉自惭形秽,整天躲要屋里拿笔涂鸦。八娘好心劝他,他竟翻脸不认人来,讥笑着对八娘说:你有本事就别嫁人,你也考进士去啊!八娘当时就哭倒在床上,而程之才理都不理她。后来还是八娘强忍委屈,反过来给他陪个不是,并按着婆婆的教诲,对自己的男人悉心侍候。不料那胖小子接过梯子便想上天,居然对八娘横眉竖目起来。八娘在家,可是被爹妈捧在掌心的,就是两个弟弟也让着自己,怎么受得了他如此对待?可她的婆婆却替儿子说话,处处挑八娘的不是。八娘回来,给爹娘说起这些,边说边哭。程夫人又能怎么办?满眼的泪水,只能往肚子里流。而苏洵则气得跳起脚来,说非要去找程濬算账不可!程夫人急忙求他止步,她央求夫君,也央求女儿说:“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先忍着一点吧,小夫妻在一起,免不了会舌头碰到牙齿。过些日子,总会好的。”苏洵叹息半日,终是无奈,八娘走后,他便埋头读书写文章,同时关注着子由的功课。

突然有一天,谢能跑匆忙跑了进来,大惊小怪地说:“老爷,外边来了一个人,牵着一匹马,还骑着一匹,说他是雅州府的什么推官,要见老爷您呢!”

苏洵见他说话语无论次,便自己走出门来,看看是谁。只见门外那人牵着两匹高头大马,笑着对他说:“苏公,雅州知州雷大人,让我请您屈尊前往,到雅州谈诗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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