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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补充两句
 


 

槐树叶儿虽然苦

却能吹出欢乐的歌  

在苏洵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眉山和苏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为去年先旱后涝,眉山一带本来就不再旺盛的树木,一片一片地枯死了,尤其是纱縠行后边属于苏家的那个彭老山,遭旱又遭雨,太阳再出来,竟然草木死得光光的,山头上变得像苏家仆人阿柱的大表弟——小秃子的脑袋一般,连草都长不出几棵来,偶尔有一两条牛羊跑上去,就像秃子头上趴着虱子那样难看。因发大水,冬天里没能种小麦,直到春天才播上稻谷或粟米,收成一下子少了一季,从夏天推到晚秋。这下子眉山百姓可惨了,许多主户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些靠扛活吃饭的客户,只能靠挖野菜充饥。有些人实在忍不住了,就到苏老爷子家里来要吃的。苏爷爷只要家里还有,就舍得往外拿,没过多久,家里剩下的那一囤粮食也被人要得底朝天。程夫人眼看着家中没有粮,却不敢向娘家去借,他知道老爷子的脾气,没有他的允许,苏家是不许向外人借钱借粮的。直到有一天,老爷子发现锅里的稀粥可以见到人影儿,才让阿柱带他到仓中转了转,结果到处都是精光光。苏老爷子定神想了想,便带着阿柱和谢能跑两个去找程文应,说是要用自己的地跟程家换点粮。程文应为难地说:“我家也只剩下一些泡了水又晒干的粟米了,你先拿几斗去对付对付。苏老爷说什么也不白拿,非要用地与他换不可。程文应拗不过,只好按眼下市价,以一亩地换两斗粟的价格,兑给他六石粮食。回家的路上,老爷子又想起了道观中可能又没吃的了,便让阿柱和谢能跑给张道长送去两石,说这是两个孙子的“束修”。简上人二话没说,照收不误。就这样,苏家家大业大,三个长工、两个奶妈、一个女佣,再加上还有穷人前来讨粮,六石粮食转眼又没了。老爷子又拿过二十亩地契,再到程家。程文应本来不想换的,可一想自己不换,老倔头肯定会将这些地送给别人,与其如此,不如将他的地收下,等女婿考进士回来再说。后来庄稼上场了,程文应便来找苏序,要把田地退给他,可苏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要:“在你那儿,还不跟放在我家里一个样?”

邻居们看着苏家的一顷良田转眼就送掉了一半,都劝苏老爷爷说:“老爷子,你就留一些地吧,让二子和同儿将来有个依靠啊!”老爷子一听就火了:“你们怎么如此小看我的孙儿?难道他们还会靠我留下的地过日子么?要是他们没本事,我就是留下千顷良田,又有什么用呢?”人家见他如此说话,也就不再相劝。

苏老爷子依旧乐呵呵的,带着孙子到处转,有时到山上一边牧着牛羊,一边教他们作诗。二子和同儿觉得爷爷的诗,就像儿歌和顺口溜一般,可老爷子却不这么看,他非让两个孙子将他的“诗”用纸笔记下来,他说古时《诗经》都是顺口溜,经孔子一删就成了“经”书,怎么敢保证我的顺口溜将来就不能成为经书呢?

更为奇怪的是,眉山附近不仅树枯死了,草也长不起来了,牛和羊儿在附近根本没有可吃的东西。同儿正随着哥哥背诗,他问哥哥道:“白居易诗中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怎么咱们眉山的草木,春风都吹了好久,再也长不起来了呢?”二子也觉得奇怪,他便说:“白居易说的草,是大荒原上的草。咱们眉山到处是山,春风吹不透,所以长不出来了。”虽是这么糊弄着弟弟,二子心在也有些不安,难道那回张道长给爷爷说的,眉山草木要枯掉,会成为事实么?有一回他想向简上人问个究竟,没想到还刚出口,简上人就把脸沉了下来,吓得二子什么也没敢多说。好在简上人对他们的学业放得愈来愈松,他们两个爱来就来,爱走就走,简上人没事也带着巢谷、陈太初两个,到附近山里转悠。

 

看到苏家转眼之间成了这个样子,眉山的人们很有些说法。说得最难听的当然是二子的外公程文应,他几回跑到苏家跟女儿说:“你家的老爷子如此领着孙子们野玩,将来非荒了他们的学业不可,只怕这两个孩子又成了捋牛尾巴的料。”程夫人听了也不吭声,因为她知道,老爷子早就说了,孩子们能把苦日子过出个乐来,长大了遇到天大的难事也能自己挡。程夫人的嫂子经常跑来提醒她说:“妹子,我们程家还是有钱有粮的,你何不悄悄地回娘家拿一些过来补一补苏家呢?省得两位外甥像贫家子弟那样,跟着老爷子到处受苦呢。”程夫人笑了笑,慢慢地对嫂嫂说:“自古家贫出孝子,就让孩子受点苦吧,他们跟着爷爷出去,走到天边上我都放心。这两个孩子,从小能吃下些苦头,将来长大了,万一有点什么灾啊祸的,还得他们自己扛过去啊。”

其实二子和同儿两个却是最高兴的。他们一点也没觉得日子过得苦,跟着爷爷到了野外,他们就像两只出了笼子的小鸟跟着老鹰学飞一样,叽叽喳喳叫个够,扇动翅膀扑个不停。有一次,他们跟着爷爷到后山上种树,其实那很简单,爷爷用铁锹在老松树下挖树根,二子和同儿便用刀把树根截成一块一块的,凡是下面带着毛根的地方,就切下一截,然后再跟爷爷一道把它们埋在山坡上,不久这些树根便发出芽儿来。到了夏天,他们便到桑树上摘桑葚子吃,桑葚子红红紫紫的,吃起来很甜,可是过了一会儿,嘴巴周围便黑了一圈,二子和同儿都笑对方长了胡子,而爷爷却说他们的嘴巴像黄鼠狼一样。他们在山里摘野果儿,没有东西装,便把衣服脱下来,将衣袖或者裤腿儿一扎,把“布袋”装得满满的,带回家给姐姐吃,连任妈妈和杨妈妈也吃得嘴馋。当伏天时,爷爷还带着他们下水洗澡,喝了几口水,他们就学会凫水了,二子还会扎猛子,一口气可以潜得好远好远,连爷爷都追不上。

兄弟两个到了野外,还跟着认识了不少树木与花草的名字。爷爷懂得药理,便给他们讲哪能些野菜可以吃、哪些草可以入药的道理。有一回他们走在山间,爷爷顺手拔起一棵艾草,嗅了一嗅,然后对他们说:“这是艾子,又叫艾蒿。别看这个东西味儿很大,可它是一种药,用它煮出水来,可以止住肚子痛;还能治咳嗽和气喘呢!”

二子觉得“艾子”的名称与自己的“二子”很接近,便接了过来,认真地看着。只见艾草的叶子像菊花一样,很是好看,上面有着一层霜一样的东西,味道重重的,直扑向鼻子,马上眼睛就要流出泪水来。他觉得这东西似曾相识,便问道:“爷爷,我记得端午节的时候,我舅舅家的房檐下插着一种东西,就很像这种艾草呢!”

“对,正是。艾草不仅可以治病,还可以辟邪。用艾草做成草绳子,用火一点,蛇和虫子都不敢沾。所以就有人说他可以辟邪,到了端午节,就有人把它插在屋檐下。你爷爷我是不信邪的,就没让插这玩意儿。”

又走了几步,二子发现面前有几棵绿草,叶子像针一样,直往上长着,头上开着黄黄白白的小花。二子拔下一棵,放到鼻子前闻了一下,觉得味道挺香的,便又问道:“爷爷,这是什么啊?”

“这种草叫茼蒿。它们杆儿和叶子都能吃,味道很好呢!不信,你们吃一口试试?”

二子将茼蒿放在口中,轻轻吃了一口,觉得味道有点甜,便让同儿也尝了一口。

二子这时玩心直上,便对同儿说:“茼蒿便是同儿。”

同儿知道哥哥在逗自己,马上就回他一句:“二子就是艾子。”

二子见弟弟如此应对之快,马上笑了起来。“好啊,我就是艾子,长大了,我要是写些好玩的东西,就说是‘艾子’写的!”

爷爷在一旁听了,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就这样,二子和同儿没有多久,就把眉山周围所有的树木、花草都认了出来,连什么可以吃,什么可以当药,什么是有毒的,全都记了下来。兄弟两个还爱玩斗草的游戏,他们发现黄花菜的杆儿很结实,黄花被人采去了,剩下的杆儿还青青的,将它连枝儿带杈杈折下来,把根部一端折下,便能做成一个钩子。二子和同儿有时每人做了几个钩子,你拿一个,我拿一个,互相钩着,谁的钩子断了,就换一个,继续作战;谁手中的“钩子”先用完了,谁就输了。玩这玩意儿也要手劲,同儿还小,二子便让着他,自己赢一回后,便让弟弟也赢一回,两个玩得可高兴啦。

 

最让他们开心的还是耕地的时候,爷爷让阿柱和樊狗狗两个赶着牛犁地,自己却将驴子和马套在耙上,把刚耕好的新土耘碎耥平。这时他便让二子和同儿全部蹲在耙上,把耙压得和地上耕出的高低不平的土块紧紧地贴在一起。二子和同儿看着前边的驴马拉着跑,他们脚下的铁齿木耙像梳子一样梳理着土块,后边便是平整细碎的新田,心里美滋滋的。尤其是爷爷不停地大叫着,叫出一连拐了几个弯的号子,那声音高亢锐利,把散在空中的蒙蒙迷雾全给划开了。二子和同儿蹲在耙上,也想学着叫上两声,可是一开口就是“啊——”,嗓子怎么也拐不过弯来。弄得他们仰面看着后边牵控着驴马的爷爷,就像看天上神仙一般。

耕种的季节一过,田里的农活少了,爷爷便带着他们出去放牛牧羊。二子和同儿经常骑在牛背上看书,任着老牛随意乱走。二子说,牛背稳得就像大船一样,牛一走动,四周的树林便往后走溜,和船在江中行驶的感觉一模一样。当然,最让二子兴奋的还是放羊。跟着爷爷在一起,他们很快就学会了放羊的秘诀,只要把头羊给看住了,其它的羊管都不用管,保准乖乖地呆在山坡上。二子和同儿还会炸响鞭儿,只要将羊鞭往头上慢慢举起,一加劲儿,绕上一圈,再猛地一甩,就会甩出“啪”地一声脆响,所有的羊听到鞭声,都会快速跑起来,再对准落在后头的羊甩上几个响鞭儿,上百只羊都会一同飞奔,小沟小坎,一下子就被它们冲过去了,二子和同儿就乐呵呵地在跟在后面猛追。天长日久,他们的腿脚练得特别健壮,徒步走上十里八里小事一桩,长大后他们还在诗中回忆说,小时候他们全都“健如黄犊”,善于“狂走”呢。

由于眉山附近的青草再也长不出来了,二子和弟弟随着爷爷放牛牧羊,路就愈走愈远,有时要走十里八里开外,才能见到一些鲜草。等到了有草的地方,太阳已到头顶上。过了半晌,二子和同儿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老爷子只备一点干粮,交给孙子后,几口便让他们吃光了。爷爷仍不带他们马上回家,便在山上采些茼蒿和马苋菜一类的东西,让他们充饥。有时他会砍下一棵竹子,用竹筒子做成小喇叭,让二子和同儿使劲地吹,爷爷说只要你吹出歌儿来,肚子再饿心里也不慌。

有一天太阳都西斜了,干粮早已吃光,爷爷还不愿往回走。同儿人小,便向爷爷嚷嚷起来,直说自己肚子饿。爷爷看着两个孙子,顺手便从头顶摘下两片槐树叶儿,一片递给二子,一片交给同儿。

同儿以为槐树叶儿能吃,放在口中便嚼,没想到此物苦涩不堪,嚼了几口,便急忙吐了出来。

可二子却没有嚼这东西,他把槐树叶儿取下一片,夹在两个大拇指中间,双手捧到嘴边,用力一吹,便吹出了非常动听的歌儿,吱吱哇哇,很是动听。

爷爷见他这个样子,特别高兴,高兴地说:“对了,这才叫本事!”

同儿见了,便让哥哥教他。

二子对弟弟从来都是毫无保留地传授所知所学的,这一顺当然也不会留着一手,便将吹槐树叶儿的“秘诀”传给弟弟,同儿马上也学会了吹歌儿。

老爷子一时高兴,自己也跟他们一道,吹起歌来。

这下子山坡上可就热闹了,爷儿三个各吹各的调,牛儿羊儿各有各的叫,弄得远处别的牧羊人们傻鼻子歪眼,个个莫明其妙。

 

后来回到天庆观,同儿便向巢谷和陈太初两个眩耀他和哥哥的新花样。没想到简上人知道这事,便对他们说:老爷子让你们把苦的东西弄出乐来,这就是“道”,也就是《易》经中所说的“道”!

这句一说出,连巢谷和陈太初两个也想去找苏老爷子学“道”,无奈简上人不让。

说到放牛牧羊,有些事情让二子和同儿终生难忘。二子跟着爷爷,领着牛羊愈走愈远,有时天还没亮就要出发,晚上月亮升得好高才能回来,一早一晚,露水弄湿他们裤子和鞋,可他们的高兴劲儿一点都不减。程夫人最怕的是老爷子总带着孩子走黑路回来,黑灯瞎火的,领着他们穿坟地,回来还让二子绘声绘色地给母亲和姐姐讲,讲得程夫人与八娘头皮直发麻,二子和同儿却乐得笑哈哈。

看到眉山附近的草木都不长了,苏老爷子心里也特别难受。眉山人喜欢种树,可自从发了大水之后,人们种的树都活不了,没几天便死了,只有苏老爷子带着两个孙子种的树,活得郁郁葱葱。有的人便到苏老爷子跟前,学着他的方法回去种,可他们一种就死,即使松树从地中冒出些苗儿来,到了夏天便又枯死,于是他们再也不种了,眉山的山,便成片成片地秃了起来。老爷爷觉得光靠春天用松根种树太慢了,他听人家说用松籽儿种松更为方便、更快捷一些,便按着传说的方法,在冬至之前,将树上已经长熟尚没落下的松籽摘下来,成串成串地放进竹篮子里,把它们悬挂在通风的地方。爷爷告诉他们,一定要摘熟得恰到好处的,没熟的摘了没用,熟过了的松籽容易脱落,风一来就只剩下空荚壳儿。到了初春的时候,爷爷便领着他们取下篮子,用锤子将松籽儿砸出来,整整砸出了两大筐。爷爷让谢能跑和阿柱两个,用布袋子背着松籽儿,自己拿着一个大铁鎚,带着二子和同儿就出了门。老爷子怕眉山一带种不活,便走到老远老远的东山上,那个地方离眉山很远,都快到了青神县境内。原来那儿也有苏家的一块山地,爷儿几个便在这块山地上种起松来。老爷子让阿柱和谢能跑两个在前面轮换着用大铁鎚在地上使努儿鎚,鎚出将近一尺深的洞来,他与二子和同儿在每一个洞里撒上三四颗松籽儿,然后用松土盖上。从砸出松子儿到种下,爷爷都让他们戴上手套,不许用手接触松籽儿,说这样更容易种活。二子与同儿觉得好玩,便按爷爷的说法去做,结果把那块山地种得满满的。长大之后,他们还在诗文中多次回忆着种松的事儿,二子还专门写下一篇《种松说》,向人们传授这个秘诀,据他们回忆,他们和爷爷一起种的,还有后来他们自己种的,居然有好几万株呢!

到了春天,一场春雨过后,那片山地上果然长出许多小松苗儿来,细细的就像小草一样。这些小苗儿既脆弱而柔嫩,牛羊见到便要吃掉。老爷爷便弄来许多麦秸和干草铺在上面;干草不够用了,老爷子便在地里种上大麦,大麦比松芽儿长得快,麦子杆儿很快就把松苗遮住了。到了夏天,大麦熟了,老爷子便带着孙子和仆人割麦,宁愿大麦不要,也不许他们伤害一棵松苗。此时他又在山上搭了个茅棚,自己领着仆人在那里日夜守候,不让牛羊来糟蹋。有时二子和同儿也来这儿,爷爷说什么也不让他们住在这儿,直到天气热了,二子和同儿得到母亲允许,才陪着爷爷在那棚里住了一个晚上。这时松苗儿已经长大,散发一种松树特有的香味儿,牛羊嗅到松味儿,掉头便走,这时爷爷才命令撤岗。

盛夏的一天中午,爷爷又领着他们放羊,放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原来是爷爷突发奇想,说明天要带他们到眉山西边几十里路开外的博古祠去看看。他说博古祠也是苏家的田产,那里的草,说不定比牛羊还要高呢。程夫人一听便吃了一惊,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才八九岁,小的只六岁多一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在外头过夜也只有一回啊!可是老爷子决定了的事,她是从不违背的,只好准备衣物和干粮,还让阿柱到天庆观后山上的菩萨庙里拜拜菩萨。到了晚上,程夫人把自己压在箱底的两块玉珮拿了出来,双双挂在儿子们的脖上,她说:“儿啊,这两块玉可是娘的宝贝,你们可别弄丢了,有了它,你们便会终生平安的!”

二子和同儿听了母亲的话,并没有什么深沉的感觉,他们早就想跟着爷爷出远门了,戴上玉珮之后,他们还耍了好一阵子才睡觉呢!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便让已经娶了小喇叭做老婆的樊狗狗赶着一些较小的和大了肚子要生产的牛羊在后边的彭山头上啃老草,同时听着程夫人的使唤。自己带着矮胖子阿柱和瘦瘦的谢能跑,牵着家里的那匹老马,赶着三头壮牛和几十只成年羊,带上几条马鞭草编成的软席子,将儿媳妇准备好了的干粮行李往马背上一放,一行五人,起身上路。临行时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说:“爷爷今年七十一了,一定要他骑在马上。”可爷爷却和二子一块儿走路,还不时地照看着牛羊。等到同儿走累了,就让谢能跑护着同儿在马上歇息。

同儿在马背上坐了一阵子,便要谢能跑把他抱下来,非要爷爷上马不可。爷爷却说:“这匹老马比你们两个都大,如今已有十几岁了,要是人啊,它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应该让他骑着我才对,我怎么能骑着它呢?”

同儿被他逗得直乐,乐完之后,坚持拉着爷爷上马。爷爷转过头来又说:“这一带的人我都是认得的,要是路上遇到他们,我怎么能坐在马上和他们说话呢?那样他们就不理我了。你们还让爷爷走吧,爷爷这双腿,要是不走路,才叫难受呢!”一边走着,他一边又作起诗来:

 

日头高高像棉袄,浑身汗水似洗澡。

但愿风调雨也顺,主户客户都吃饱。

 

同儿这时又被谢能跑抱到了老马身上,听了爷爷的这首诗,他便问道:“爷爷,什么是主户,什么是客户呢?”

“主户便是有田地的,客户便在没田地的。爷爷和你们都算主户,阿柱和谢能跑,都是客户。”

“客户都得替主户干活吗?为什么他们没有地呢?”同儿在马上问道。

“地是老祖宗们留下来的。”爷爷顺口答道。

“要是爷爷您把地卖光了,我和哥哥将来也会变成客户么?”同儿突然问道。

爷爷突然停了下来,他没有回答,却问二子道:“二子,你说呢?”

二子正看着远处的阿柱赶牛,他听这话便说:“爷爷,将来我要是当了官,头一件事儿就是先买几百亩地,让自己成了主户,然后再想着办法,去做些大事儿。”

老爷爷高兴地笑了起来。“好啊,二子,听你这话,爷爷就高兴!”说完便和二子一齐甩响鞭儿,把羊群惊得拼命跑起来,原来阿柱赶着三头牛,已经远远地走到了前边。

 

眼见太阳正过了正午,老爷子便带着二子和同儿,到野地里挖了几颗芋头,阿柱还摘来一些路边的豇豆角儿,谢能跑捡来一些枯草干棍儿,用三根棍一支,再从马身上取过一个陶壶儿,装满了水,往棍儿上一挂。老爷爷掏出火镰,打着纸媒,便在路边烧起饭来。

烧着浇着,柴火没了,木架下的火小了,可上面的东西还没烧熟,水也没开。爷爷便让他们再去捡柴火。

二子和同儿急忙起身,到周围寻找可烧的东西。可地上到处都是青草,哪里找枯枝干柴呢?

这时阿柱抬头四处看了看,突然拔腿就跑。二子和同儿眼瞅着他跑到远远的树下,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便树上砸去。

一阵风儿吹过,二子和同儿见到,那棵大树有个鸟窝!

二子和同儿都会上树,可他们在爷爷教诲下,从来不掏鸟窝。母亲更对他们再三嘱咐,决不许伤害那些小生命。见到这种情况,二子便叫起爷爷:“爷爷,你看,阿柱要干坏事!”

老爷子也看到了阿柱要做什么,急忙扯开嗓门大叫:“阿柱,不能砸!你给我停下来!”

可那阿柱根本不听,他接连扔了两三个石头和土块儿,生生把树上那个很大的鸟巢给砸下来了。

二子急忙奔跑过去,他一边跑着,一边想纵身跳起,就像史无奈和巢谷说的飞檐走壁一样,上前接住那正落下的鸟巢。可是二子没这个本事,眼看着那鸟巢“刷”地一下落到地上。

二子知道,这回阿柱可惹祸了。爷爷是最讨厌人弄死小鸟小狗小畜牲的,这回鸟窝里若有小鸟或鸟蛋,还不全部摔死或烂掉?没等他跑过去,阿柱早将鸟窝捡了起来。二子赶到后,只见窝里面青青黄黄,三只鸟蛋已经跌破。

可是阿柱却不管这些,他双手捧起鸟窝,啧啧吮吸着上面的蛋黄,好像狗熊在舔蜂蜜一般,看得二子心里直想呕吐,可鸟蛋既破,夺过来又有什么用处?

阿柱一口气将碎蛋青儿黄儿还有什么的吮吸完毕,转身拿起那个鸟巢,回到火堆儿前。谢能跑已捡回一堆柴火,正在烧着,豇豆已经烧熟,只是水还没开。

阿柱瞧老爷子瞅了一眼,二话没说,将那鸟窝一把扔进火里,架子下的火,果然“噗”地一下便冒得老高,壶中的水马上就开了,还把壶儿的盖子顶掉了。

老爷子气得白胡子翘得好高,他在一旁站着,气着,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过一会儿,火上可以吃的东西都烧熟了,大家谁也不愿先动手吃。微风带站一股烧焦了豇豆味儿传进鼻子,弄得同儿的肚子咕咕直叫。可看着爷爷那阴沉沉的脸色,同儿也不敢动手。

阿柱倒不在乎这些,他率先蹲到火堆子前,扒拉了半天,好几个大芋头他都不拿,居然从灰烬里又扒出一个烧熟了的鸟蛋来!原来那鸟窝里还有一个鸟蛋没被摔碎,阿柱将他包在窝里,瞒住众人眼目,把它投入火中烧熟了。

众人见了,谁也不愿理他,二子和同儿索性把脸转向一边。

阿柱嬉皮笑脸地,拿着鸟蛋走到小渠边,将它在水里激一激,然后走过来,双手捧着鸟蛋,将它递给老爷子,眼睛里露出孝顺的神情,意思是请老爷子品尝。

爷爷气得大手一挥,差点儿把那鸟蛋打落。

阿柱并不灰心,又把鸟蛋递给二子和同儿。

没想到二子和同儿谁也不愿理他,都将脸转向了一旁。

阿柱便将鸟蛋拿过来,拿给谢能跑看,谢能跑瞧了瞧老爷子,又咂了砸嘴巴。他很想伸手,却没能伸出来。

阿柱这时气哼哼地说:“这年头,过年的时候都没吃上鸡蛋,吃个鸟蛋又有什么了不起?昨天我在菩萨庙里,见那些神汉还吃鸡呢!”

说完这话,他就将鸟蛋往身边的树干轻轻一击,接着两手麻利地将蛋壳儿剥掉,露出小小的白白的熟白儿来。他将那鸟蛋放在眼前,看了又看,然后瞅了众人一眼,慢慢地仰起脸来,将鸟蛋放到鼻子下边的一条并不明显的沟上,又将本来就有些“地包天”的下嘴唇向前伸去,然后头一抬起,那圆圆的鸟蛋顺势就滚进了下边的嘴里。

二子见了,便把嘴巴对着同儿的耳朵说:“阿同,你觉得他那个样子,像不像屎壳螂把粪蛋蛋滚进了粪坑里?”

同儿听了,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一会儿,爷爷的脸色才好看一点,谢能跑便将烧熟了东西分给大家,将外边的焦皮儿弄掉,然后慢慢地吃。本来被火烧得很香的芋头和豆角,他们吃得一点味道都没有。倒是阿柱,厚着脸皮又吃了许多。

一行五人接着上路,走不多远,同儿又饿了,便在马上拿着粟米面饼子吃起来。阿柱赶着牛依然走在最前面,直到日头快要落到西山上,他们才来到一个破庙前。

那破庙就是苏家祠堂,此时已是残破不堪,房顶上漏天的地方比北极阁上的洞还要多。祠堂里面还有个破匾,匾上依稀还能看得出“博古祠”三个字。祠堂周围的青草确是茂密,三头牛在里头只能看到脊背,而那群羊早被深深地埋在草里。这时二子突然想到母亲教自己的那首《敕勒歌》,开口便唱起来: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天晚上,他们就住在破祠堂里。祠堂里有一个大案子,看样子还很结实,他们便让老爷子睡在案子上,挑一个厚的夹被子给他盖,二子和弟弟,以及阿柱和谢能跑,也都拿起自己盖的东西,分别睡去了。可是祠堂里蚊子很多,二子便把爷爷身上带的火镰和藏在竹筒内的纸媒子取了出来,又把自己白天从地上捡起的带有棱角的深褐色的亮光石头取出来,“镲、镲”蹭了两下,火星儿溅到纸媒上,火便燃着了,然后用嘴猛地一吹,一股火苗随即出现。他叫阿同拿过马身上用干艾草编成的绳子,点燃之后,放在身边。这样蚊虫便躲得远远的。兄弟两个点了四根火绳,分别送给阿柱和谢能跑——他们两个,阿柱守着牛,谢能跑看着羊,都睡在祠堂外边。阿柱害怕爷爷骂他,睡的地方比谢能跑要远得多。二子给他们送完火绳回来之后,爷爷早已鼾声大作。

二子和弟弟只跟着爷爷睡过一次茅棚,真正在外头露宿,这还是头一回。他们一边听着爷爷的呼噜,一边听着草丛里传来的唧唧虫鸣,兴奋得好长时间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他们发现自己盖的夹被子全被露水打湿了,脸上也是潮乎乎的。二子想了一想,便朝爷爷睡的案子下面一指,同儿马上明白了,二人拉着草席子就钻进了案子下边。这回露水打不着他们了,兄弟两个没说几句话,便都进了梦乡。

 

第二天二子醒来,一看祠堂里面到处都是阳光。他爬起一看,原在案子上睡着的爷爷早就不见了,于是急忙推醒着同儿:“阿同,阿同!快起来,日头晒着屁股了!”

二子急忙用手遮着阳光,慢慢睁开眼睛,然后从案下爬起身来,问道:“哥,爷爷哪?”

“爷爷在外边呗!快起来,出去看看!”

兄弟两个急忙走回祠堂,外边也没有爷爷的影子。二人停下脚步听动静,只听远处传来谢能跑的声音:“阿柱!咯老子叫你哪!你怎么还不出来!你把你的几只牛爹,赶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二子一听这声音,忙对同儿说:“他们在西边,阿同,快跟我走!”

兄弟二人拔腿就跑,刚跑不远,便见到爷爷坐在路旁的一棵倒地树干上,一声不响地看着远方。

他们怎么看,也看不到阿柱的影子,只听不远的地方又传来谢能跑骂人的声音:“阿柱!你狗日的要是赶着牛跑了,你就太没良心了!老爷子待你这么好,你可不能做对不起人的事情啊!”

二子和弟弟愣住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爷爷见到他们两个来了,便起身将他们全都拉在身边,三个人全在树干上坐下来。

远处谢能跑的叫骂已经升级:“阿柱!你这个驴日的,牛没有了,你又把马弄到哪儿去啦!”

正在这时,只见“咚咚咚咚”一阵声音,祖孙三个抬头一看,原来那匹老马,从老远的西边跑了回来。那马一边跑着,一边瞅着这边,一见到爷爷站起来等它,便“咴咴”地叫了起来。

谢能跑也飞一样地跑了过来,等到老马跑到爷爷身边,他也飞步赶到。老爷子摸了摸那浑身是汗的老马,见它身上还驮着一些粟米面饼子,高兴得笑了起来。

可阿柱和那三头大牛,到了半晌也没回来。

苏老爷子看了看急得直跳的谢能跑,对他慢慢说道:“能跑啊,你这个能跑的没有跑,倒让阿柱这根柱子跑了。这个阿柱呀,在我家呆了好几年,连个媳妇都没讨上,是我对不起他。他带着那几头牛,要是能到别的地方讨个媳妇,也算他的造化了。能跑啊,你要是想走,我就把这些羊也送你,你也找个地方,讨个媳妇成家吧!”

谢能跑先是跳脚,接着就给老爷子跪了下来:“老爷子,您别说这话!阿柱他狗日的对不起您,我可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啊!”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老爷子急忙把谢能跑拉起来,让他也坐下,然后从马身上取出粟米饼递给他。二子见了,急忙从马身上拿下水瓢,到旁边的河里舀起一瓢清水。谢能跑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只有他看着的十几只羊,若无其事地在草丛中大嚼着。老爷子见他不吃,便分给二子和同儿一些,爷儿仨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他们确信阿柱和牛确实不会回来了,这才想到应该回家。可是天已晚了,回也回不去了,只好准备在祠堂里再呆一夜。

这时突然东边传来马车的声音,二子和同儿爬到树杈上,看了一眼便叫起来:“爷爷你看,是简上人!还有巢谷,他们赶着马车来了!”

老爷爷急忙起身,果然看到一辆三匹马拉的小车,飞一般地跑了过来。老道长张易简站在车上,大声叫道:“老倔头,你好兴致啊!带着孙子,玩得好么?”

苏老爷子并不说话,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简上人,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二子迎了上去,没等他们将车停稳,便叫起来。

巢谷笑着说:“这还用问么?简上人昨天在屋里坐着,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便算了一卦,卦上说你们家有走失几条牛的灾祸。简上人让我到你家去看看,你母亲便说你们随着爷爷到西山老祠堂放牧去了。回去我跟简上人一说,简上人就笑了,他让我今天一早就套上马车,到这边来找你们,没想到你们果然在这儿。怎么样,你们的牛丢了吗?”

苏老爷子一听这话,便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张老道,你的卦算得真准,这回我算服了!”  

回家的路上,二子便缠着简上人,问他算出了什么卦象。简上人便对他说:“还能算出什么卦?‘旅’卦!这一卦中的‘上九’和‘九三’两爻,都应着你们的事情,这是个凶卦,你们回去自己琢磨吧!”

二子知道‘旅’卦是八八六十四卦中的第五十六卦,每一爻的爻辞是什么,他却记不清了。回到家中,他的第一件事便是与同儿搬出《易经》,认真查看起来。

果然,他见到经文上写着:

 

九三:旅焚其次,丧其童仆,贞厉。

 

二子找来前人的注解,弄明白了这句的意思是说,旅途之中如果动了火,可能会失去奴仆,卦象不太吉利。

而“上九”那一条说得更让人惊讶:  

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丧牛于易,凶。  

二子和同儿这看这两条卦辞,一时愣了起来。《易》中这一“旅”卦,好像就是冲着他们说的,真是神了!

二子没说别的,从此他看《周易》加倍用功,对其象数和义理,更加心驰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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