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型关惨遭破坏是中国长城的悲哀
——中国长城专家杨峻峰访谈录

郭毅（山西广播电视报记者）

　　《山西广播电视报?忻州周刊》第43期发表了《哭泣的古长城》一文，披露了平型关长城惨遭破坏的严重事件。文章发表后，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特别是在忻州的长城学术界引起很大重视。中国长城学会会员、忻州市长城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长城专家杨峻峰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愤怒地说，平型关的问题是十分严重的，平型关破坏已经由来已久，近年来愈演愈烈，这是严重的犯罪，是忻州的耻辱，是中国长城的悲哀。

　　一、杨峻峰同志是中国长城专家

　　杨峻峰同志是忻州日报的编委、高级编辑，他从小生活在神池县的长城脚下，对长城有着特殊的感情。1991年以来，他正式开始研究长城，1995年参加中国长城学会。曾徒步走遍了山西北部所有的长城，还考察了全国许多地方的长城，撰写有关长城方面的文章200多篇，拍摄长城方面的摄影作品近万幅，曾在省城和忻州、繁峙等地举办《晋北长城》个人摄影展览。他还以中国长城专家的身份，陪同中国长城学会领导出访了埃及、土耳其等国。2008年12月，他在“首届中国长城论坛”上作了《晋北长城保护调查》的发言，在大会上引起了轰动，《北京晚报》、《中国文物报》等媒体介绍了他的事迹。

　　二、平型关同样是世界文化遗产

　　杨峻峰同志说，万里长城是世界文化遗产，长城是一个整体，是一个完整的体系，不论是像北京八达岭那样维修好的可供游人旅游的景点长城，还是像平型关这样无人管理无人旅游，破坏得只留下夯土墙的长城，以及长城边上的城堡，是同样的重要，同样是世界文化遗产。哪一段长城遭到破坏，不光是我们国内的长城界、文物界要关注，国际社会也应引起关注。在长城保护中，土长城更为重要，因为它更古老、更脆弱，更易被人看不起，更易遭受破坏，平型关就是最好的例证。平型关是中国万里明长城上的重要关口，历史上经历了许多重要战事，特别是抗日战争时期的平型关大战，使平型关驰名中外。自古以来许多骚人墨客在平型关留下脍炙人口的诗文，文化积淀非常深厚，因此平型关论抗战历史，它是一座政治关，论古代、现代、当代战事，又是一座军事关，而且是一座文化关，早在1961年就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可是几十年过去了，平型关长城不光是一直无人重视，而且是破坏得愈来愈厉害，简直不可理解，不能容忍。

　　三、平型关惨遭破坏存在四种现象

　　据杨峻峰同志介绍，关于平型关惨遭破坏的问题，他曾在1999年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在忻州日报头版头条发表过《平型关危矣！》的报道，当时在社会上引起不小的反响，可是报道归报道，破坏归破坏，丝毫不起作用。近年来，就平型关的问题他曾向中国长城学会汇报过，《万里长城》杂志主编郑严先生还来平型关看过，拍摄了大量照片，在杂志上和博客上曾作过强烈呼吁，可是无济于事。近年来平型关被破坏的问题表现在四个方面，第一方面是横穿平型关关城，仅距平型关的标志－－关口敌楼七八米处，也可以说是紧紧地挨着敌楼，修了一条通往灵邱方向的现代化公路，毁掉了几十米长城，将好好的一座平型关关城割成了两半，造成无法弥补的巨大损失，可以说，这条公路的规划者是千古罪人。平型关关口地势较高，完全可以打遂道避开长城，可是修路的规划设计者也好，出资者和管理者也好，都没有采取回避长城的措施，甚至考虑也没有考虑。第二方面是附近的采矿，如同《哭泣的古长城》中反映的那样，这是近年来新发现的犯罪行为，由于采矿涉及个人经济利益，这些人或者有幕后黑手支持，或者因利欲熏心，行为十分猖獗恶劣。前二年偏关县就有一人到内蒙古清水河县采矿破坏土长城，先是引起媒体的关注，最后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犯罪分子最后受到法律的制裁，镗锒入狱。第三方面是村民们的挖土掏砖破坏，这种现象前些年非常严重，中间停歇了几年，近一二年又很严重，我当年就是报道的这种现象。近日我又到平型关考察，发现在长城城墙脚底挖出数十道垂直的壕沟，好像是探取砖石的。老百姓的说法也不一，有的说是文物考察者考察时挖的，有的说是老乡挖城砖想往大同卖。在平型关堡城，几位老乡说，刨了些城砖也不敢卖，说明老百姓还在挖城掏砖。第四方面是披着维修保护的外衣在搞破坏。比如平型关的关口门楼濒临倒闭，当地在城门洞上方垒了一些砖，刻了“平型关”的字样，施工粗糙不堪入目，这和原来的关楼根本不一样。维修古迹，一定要修旧如旧，不能修旧如旧的维修，都是破坏。我们承认，这维修的动因是好的，但效果是极差的，是好心做了件赖事情。

　　四、一方面繁峙要上平型关旅游区，一方面在破坏平型关，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杨峻峰同志说，我在十几年前就给繁峙县起草过一个《繁峙县旅游发展规划》，在忻州日报头版还发过一篇摘要，这是当时县领导让写的。十多年前，繁峙就把平型关旅游定为该县发展旅游的龙头，可是这多年来，开发旅游没有丝毫进展，平型关却一天不如一天。2010年5月31日，忻州市旅游局主持召开了《平型关旅游区规划》评审会，来自山西软科学研究院、山西省社科院等单位的专家云集繁峙，通过了论证。我真不理解，当时开平型关旅游区规划论证会的专家们去没去平型关，如果没去是工作不认真，敷衍了事。如果去了没有看到平型关惨遭破坏，或者看到没有向县里反馈，致使平型关破坏现象与日俱增，就是一种失职。

　　这次论证会上，专家提出了几条建议，其中有一条是要与《繁峙县旅游发展总体规划》、《平型关段长城及关堡保护规划》等上位规划紧密衔接，把“正义高于民族利益”理念贯彻到规划设计之中。从规划论证中看，还有一份《平型关段长城及关堡保护规划》，不知这规划拟定了没有，实施了没有。即使有，长城被破坏成那个样子，和没有拟定有何两样。繁峙县一方面是规划开发平型关旅游区，一方面是平型关惨遭破坏，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五、以平型关的现状看平型关的旅游规划，又是一个空话

　　杨峻峰说，我曾看到一篇报道，就是繁峙县委、政府高度重视旅游业发展，下定决心把旅游业发展作为产业转型的重要举措，充分利用当地旅游资源和社会资金优势，科学实施产业转型，正确引导民间资金投向，提升旅游经济的重要地位，加速旅游产业的发展。县委书记、县长曾带领四大班子领导多次专程到砂河镇、平型关、韩庄长城进行实地调研，并责成县委副书记尚建军负责，以平型关开发为切入点，聘请专家、学者对该县旅游业发展进行科学的规划，细致的研究，科学详细的论证，提出“依托五台山，服务五台山，做繁峙旅游”的发展构想，并编制了《繁峙县旅游业发展总体规划》，确定了以旅游龙头带动，大力发展本土旅游业，特别是平型关遗址开发及建设五台山北入口服务基地的发展方向，凭借“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竞争优势，利用三至五年的时间，将繁峙县的旅游推向全国大市场。当我现在再回顾这篇报道的时候，真是痛心，真是欲哭无泪，不知道是政府不作为还是工作尚未开始，以平型关的现状来看，这规划又是一个空话。

　　六、关于平型关的问题，多方面有责任

　　杨峻峰同志说，平型关惨遭破坏，能发展到如此猛烈的地步，当地政府有责任，文物部门有责任，媒体也有责任。《中华人民共和国长城保护条例》中载明，“国家对长城实行整体保护、分段管理。国务院文物主管部门负责长城整体保护工作，协调、解决长城保护中的重大问题，监督、检查长城所在地各地方的长城保护工作。长城所在地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及其文物主管部门依照文物保护法、本条例和其他有关行政法规的规定，负责本行政区域内的长城保护工作。长城所在地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应当将长城保护经费纳入本级财政预算。”

　　就目前平型关长城的破坏，一是我们的政府部门长时期没有重视，没有人管，简直不可理解。县里要开发旅游，肯定派人考察过平型关，或者陪同一些客人游览过平型关，对平型关的被破坏应当知道。即使县上一级不知道，乡镇一级政府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不是有人对挖矿者默许和支持，就很可能是视而不见，严重的失职和渎职。正如报道中那位乡干部所谈，“我还以为那是些土圪堆，没想到居然是长城。”二是县文物部门对平型关的遭破坏应当重视，应当依照《文物法》和《长城保护条例》进行执法管理，没有管理，就是失职。另外，我们的媒体也有担当保护长城的义务，长城被破坏，市县的媒体处于失语状态，也算失职。

　　七、文物保护，应当有一个保护范围

　　说到在长城上或者长城附近挖矿时，杨峻峰同志说，不仅长城保护，加上其它古建等文物保护，它有一个保护范围，不是说单纯地不动长城那道夯土墙就说没破坏，应当是在长城两侧的保护范围内不能动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长城保护条例》中说明，“长城所在地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应当按照长城保护总体规划的要求，划定本行政区域内长城的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并予以公布。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文物主管部门应当将公布的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报国务院文物主管部门备案。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在长城保护总体规划禁止工程建设的保护范围内进行工程建设。在建设控制地带或者长城保护总体规划未禁止工程建设的保护范围内进行工程建设，应当遵守文物保护法的规定。进行工程建设应当绕过长城。无法绕过的，应当采取挖掘地下通道的方式通过长城；无法挖掘地下通道的，应当采取架设桥梁的方式通过长城。任何单位或者个人进行工程建设，不得拆除、穿越、迁移长城。”这是国家的法规，可是到了我们这儿，就没有人来执行，法规成了儿戏。平型关完全可以依照《长城保护条例》的规定，穿遂道绕开，可是规划者和施工者就是不绕。当年我陪同中国长城专家、古建泰斗罗哲文先生到宁武县考察，走到县城中间的鼓楼旁，那儿有一个“宁武关”的石碑，我想让罗老下车，看一看这个宁武关，罗老就是不下车，他一看鼓楼旁有一座贴洁白色磁砖的县医院大楼就火了，当即说，文物保护，应当有一个保护范围，文物附近盖了大楼，已经破坏了文物，还看什么？平型关的保护更应当有一个保护范围，省里面没有规定，县上也应及时规定，因为它是繁峙所有文物中的老大，是开发旅游的龙头。至于保护范围，原则上有一个距离，看是500米，还是1000米，要根据当地的地理情况而定，总之是不能影响长城的安全，不能影响长城的美观。有了保护范围，也得有人去执行，决不能让一些坏人在我们的长城保护范围内开矿掏铁，破坏长城。

　　八、重要的还有下一步

　　杨峻峰痛心地说，一道公路将平型关破坏得几乎不能旅游了，一是破坏了关口的完整性，要想恢复完整的长城和关口，最理想的补救也是在壕堑上架桥造假的了。二是公路就在长城边上，破坏了古关的观瞻性，现代化的公路和古老的长城是极不协调的。三是破坏了长城旅游的安全性，车水马龙的大公路建在旅游区，对游客来说是很不安全的。

　　平型关已经被破坏了，但现在还没有破坏完，让它彻底从地球上消失。但据目前的情况看，开矿掏铁很快就会将长城挖完的，即使那个公路边上孤零零的关楼还在，没有长城做陪衬，算什么古关？怎么开发旅游？你县里面想开发平型关旅游岂不是说胡话？现在报纸已经登了，看能否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如果真像报上登的乡干部的那种态度，根本不可能制止，平型关古长城很快就会从地球上消失。因此我说，重要的还有下一步，从此以后长城边上不再开矿，挖开洞的让它们回填好，我们当代不重视、不保护，还可以留给下一代。中国长城学会会长、原中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许嘉璐对长城的题词是：“让雄伟的长城走向世界，把古老的长城留给子孙。”我们不爱长城，也应当给子孙留下，千万不要毁在我们这一代败家子手中。”

　　九、对长城沿线的干部，应当扫长城盲

　　看到报上登的繁峙县横涧乡的一位领导不认识长城时，杨峻峰说，长城沿线的干部不认识长城，这是对长城的极不关心，极不重视。一个繁峙人，一个横涧人不知道平型关是不可能的，知道平型关应当再知道平型关是从哪来的，什么时候修的，修上有什么作用，这是最起码的常识。你要不知道，上面去了个领导或者客人，你怎么向客人介绍。你竟然连长城也不认识，这或者是无知，或者是失职，因为你是长城线上的干部，保护长城应当是你的份内工作，干不好就是失职。以后要提倡对长城沿线的干部进行扫长城盲，让他们知道长城，起码知道当地的长城，认识了长城，才会热爱长城，下一步才会有了保护意识。如果连长城也不认识，哪会保护呢？更谈不上开发利用了。

　　十、中国长城应当感谢你们

　　杨峻峰同志最后说，现在的新闻媒体都不敢或不屑于报道问题，这是新闻界的悲哀。新闻舆论应当以正面报道为主，团结、稳定、鼓劲，但还有一个为辅的问题，你不能连为辅这一点也没有了。媒体有时不批评腐败、不揭露失误，老百姓有意见，造成上访或闹事，就是不稳定。如果问题及早揭露出来，纠正了错误，惩治了腐败，老百姓高兴，就是最大的稳定。在此，我感谢《山西广播电视报?忻州周刊》，你们大胆地将此问题暴露出来，很有一种勇气，看出了贵报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不仅我作为一个新闻界的同行敬佩你们，作为一个多年关注长城研究长城的长城爱好者应当感谢你们，我们忻州长城学会应当感谢你们，甚至中国长城学会也应当感谢你们，伟大的万里长城应当感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