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名篇赏析》  许总选析



柳宗元


  【晨诣超师院读禅经】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闲持贝叶书,步出东斋读。真源了无取,妄迹世所逐。遗言冀可冥,缮性何由熟。道人庭宇静,苔色连深竹。日出雾露余,青松如膏沐。澹然离言说,悟悦心自足。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河东(今山西运城)人。唐代著名思想家、文学家。早年曾任集贤殿正字、蓝田尉、监察御史等职。顺宗即位,王叔文等执政,柳宗元成为王叔文集团的重要成员,他们在政治、经济、军事方面推行一系列革新措施,史称“永贞革新”。这次革新在宦官和旧官僚集团的反对下遭到失败,柳宗元被贬为永州司马,十年后,改任柳州刺史,四年后死于任所。柳宗元与韩愈同为唐代古文运动领袖人物,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山水游记享有盛雀。柳宗元诗歌艺术成就亦很突出,山水诗构思精密,风格清峻,与王维、孟浩然、韦应物并称“王孟韦柳”。
 
  此诗作于被贬永州之时。由于政治上的失意,柳宗元在永州时期与僧徒交往密切,企望于佛教禅理中寻求心灵的宁静与超脱,这首诗就是诗人在某日清晨到超师寺院读禅经时所作。诗写自己怀着虔诚心态读经的情形与感受,表现出对佛理真性的深刻理解与感悟,并使禅学思维方式渗入诗歌艺术构思之中。贝叶书,是佛经的泛称。诗中写青松翠竹“露洗而雾披,真如洗沐未干”,“传造化之妙”(范温《潜溪诗眼》),正与“清心”、“缮性”互为映发,体现出悟道的精神状态,而最终由“心自足”、“离言说”而达到“澹然”、“悟悦”之境,则已显见禅宗直觉思维方式向凝神观照、物我融合的艺术境界的转换与沟通。
 
  【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
 
  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

 
  此诗作于贬谪永州期间。题作“看山”,心实无意欣赏山景,由看山引发的是无比的内心苦痛与强烈的思乡情怀,以“剑芒”描状山峰,已觉构思奇特,而以山峰“割愁肠”形容看山之感受,尤可见刻骨之痛。后二句更是幻出奇想,欲化身千亿散上峰头,使本已强烈的思乡之情倍增千亿。这首诗的价值,不仅在于以情感表达的激烈程度成为柳宗元谪居酸楚心态的突出代表,而且以其富含哲理的构思方式对后世产生重要影响,苏轼“割愁还有剑芒山”(《东坡题跋》)本此前二句,陆游“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梅花绝句》)则本此后二句。
 
  【同刘二十八哭吕衡州兼寄江陵李元二侍御】
 
  衡岳新摧天柱峰,士林憔悴泣相逢。只令文字传青简,不使功名上景钟。三亩空留悬罄室,九原犹寄若堂封。遥想荆州人物论,几回中夜惜元龙。

 
  此诗是柳宗元同刘禹锡悼念好友吕温逝世之作。吕温与刘、柳同为王叔文集团重要成员,永贞革新失败后被贬衡州。这首诗极力赞美吕温之才德,并对其生前死后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与悲愤。首联以“天柱峰”摧折喻吕温之死,并说明其在“士林”阶层的重大影响,衬托其死于国损失之巨大。颔联叹其生前空有文章不朽,而功名不遂。景钟,指春秋时晋国铭刻功臣的大钟,这里比喻功业。颈联忧其身后家境贫寒,葬无定所。堂封,即指坟堆。尾联用刘备荆州论英雄之典,以三国曹魏伏波将军陈元龙比吕温,惜其英年早逝,由此回应篇首,完整章法。
 
  【重别梦得】
 
  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

 
  元和九年柳宗元与刘禹锡同时奉召从永州、朗州回京,次年春又同贬柳州、连州,二人一同出京赴贬所,至衡阳分路,互赠诗惜别,柳宗元作诗三首赠刘禹锡,此诗为其中第二首。首句概述二人前半生几乎完全相同的经历,同时及第,同登仕途,同入王叔文集团,后又同时遭贬,十年后又一同被召,此番又同遭再贬。二句写眼前事,今朝歧路,明日各自西东,自生无限惜别之情。后二句以日后为邻之预约深化惜别之情,而“皇恩”、“若许”云云,既表明求归田而不得之处境,又深含对最高统治者治政昏庸的讥刺意味。
 
  【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元和十年与柳宗元一同再贬的有韩泰、韩晔、陈谏、刘禹锡,四人分别被贬漳、汀、封、连四州,此诗就是柳宗元到达贬所柳州时寄怀同贬四人之作。诗写因登楼远眺而感怀同遭迁谪友人的情思感受,赋中有比,象中含兴。其中“惊风”、“密雨”喻小人,“芙蓉”、“薜荔”喻君子,“乱飐”、“斜侵”见中伤之状,“岭树”句喻君门之远,“江流”句喻臣心之苦,“皆逐臣忧思烦乱之词”(何焯《义门读书记》)。尾联百越,即百粤,古族名,这里泛指岭南少数民族。文身,即纹身,身上刺花,岭南少数民族的习惯。在这首诗中,作者以“海天愁思”与“音书滞绝”前后贯穿一气,将壮阔视野纳于情感世界,既见一腔悲愤,又见孤寂情怀,把对政治同道的深沉怀念与自己心中的愁苦郁积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又含味无穷。
 
  【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
 
  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迷。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

 
  此诗大约作于元和十一年春,柳宗元贬柳州的次年。诗由春雨过后景象起兴,感怀身世,触发乡情。本来,早春风雨亦属常事,但在备受摧折、心境凄黯的诗人眼中却具有别一样的感受。开篇写“宦情”,复以“凄凄”描状之,足见其时对朝廷一线希望重归破灭,心境凄黯迷惘,所以面对大好春光,却产生“如秋”之感。而经雨之后花尽叶落之景象,显然寓有同道者飘零星散的政治内涵与人生慨叹,虽为景语,实含意深厚。
 
  【别舍弟宗一】
 
  零落残魂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

 
  此诗中宗一乃宗元从弟,元和十年三月与宗直同随宗元往柳州,宗直抵柳州二十天即患暴疾而卒,宗一于翌年暮春离柳州赴江陵,临别之际,宗元作此诗以赠。诗中将离别与迁谪之情熔于一炉,情意浓挚,感慨深沉,特别是尾联写相思之梦,预想之间着一“烟”字,于模糊迷离境界中写出一种相思况味,被后人称为“诗人神行处”(吴景旭《历代诗话》)。在柳州期间,柳宗元着眼迁谪遭遇之作,尚多以比兴手法表现落寞心态,而在抒写亲情乡思的作品中,则往往直抒浓烈的酸楚悲慨。
 
  【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
 
  手种黄柑二百株,春来新叶遍城隅。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

 
  此诗作于谪居柳州时期。诗人通过种柑树之事及感想的描写,托寓内心迁谪之慨。首联叙述“手种黄柑”的数量及地点,“新叶”见其幼嫩,“遍城隅”见长势繁茂。颔联剖明心迹,爱橘乃同于屈子寄情高洁,而迥异李衡唯利是图。楚客,即指屈原;皇树,指橘树。屈原《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荆州,指三国吴丹阳太守李衡;木奴,指橘树。李衡尝种橘致富。后四句转出新意,由幼小柑树想到其“几岁开花”、“何人摘实”,若自己待到其成林并品尝之,岂不乐趣无穷。表面上似写美好期待之情,实则是对自己在此究竟呆到何时的忧虑。所谓“自伤迁谪之久”,反而“恐见柑之成林也”(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刻骨之思却以平淡轻松之语写出,正是“寄至味于淡泊”之佳作。
 
  【酬曹侍御过象县见寄】
 
  破额山前碧玉流,骚人遥驻木兰舟。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

 
  此诗是柳宗元任柳州刺史时对曹侍御自象县寄诗的酬答之作。首句写出曹侍御由黄梅至象县的路程。象县,即今广西象州。破额山,山名,在今湖北黄梅西北,这里代指湖北黄梅。次句遥想友人停留象县时寄怀自己的情景。此二句写曹侍御寄诗。后二句转写酬答之意,以比兴手法表露迁谪之中难有自由的处境。清人沈德潜即认为“言外有欲以忠心献之于君而未由意”,并评为七绝“压卷”之作(《说诗晬语》)。后二句源出南朝柳惲《江南曲》“汀洲采白蘋”句意,下启宋代叶梦得《贺新郎》“无限楼前沧波意,谁采蘋花寄与”之名句。
 
  【南磵中题】
 
  秋气集南磵,独游亭午时。回风一萧瑟,林影久参差。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羁禽响幽谷,寒藻舞沦漪。去国魂已远,怀人空泪垂。孤生易为感,失路少所宜。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谁为后来者,当与此心期。

 
  此诗作于元和七年秋,时柳宗元贬任永州司马。这期间,柳宗元饱览永州山水,曾写下著名游记散文《永州八记》,其中《石磵记》所记与此诗为同一处所,“石磵”处永州之南,故又称“南磵”。诗以游记笔调,写出游览所见所感。前八句,着重描写所见景物,然秋气凝集,林影稀落,全为寂寞萧瑟氛围,并以“羁禽幽鸣”、“寒藻飘荡”的意象触发身世之感。后八句即着重描写所生感慨,其自塑的“索寞”、“徘徊”身影,正是迁谪心态的表征。全诗语言平淡简朴,蕴意刻挚深长。
 
  【溪居】
 
  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谪。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此诗作于元和五年贬永州之时。柳宗元在永州期间,因爱冉溪风景秀美而迁居其地,并改名为愚溪,这首诗即写迁居愚溪后生活情状。开篇二句以“簪组”为累,以“南谪”为幸,既有以反语寓怨愤之意,又反衬出愚溪环境之宜人。簪组,是古代官吏的冠饰,这里代指宦海生涯。中二联即描写溪居悠闲生活,依农圃为邻,故晓耕翻草,似隐士闲游,故夜船响石。榜,是进船的意思。尾联自抒怀抱,长歌楚天,表现超俗的意趣,而终不逢人,毕竟于孤独中溢露迁谪之慨。诗写闲适生活,字里行间却运意曲折,耐人寻味。
 
  【夏初雨后寻愚溪】
 
  悠悠雨初霁,独绕青溪曲。引杖试荒泉,解带围新竹。沉吟亦何事,寂寞固所欲。幸此息营营,啸歌静炎燠。

 
  此诗作于谪居永州期间。诗写独寻愚溪情景,由愚溪清净幽美环境逗生超脱政治斗争纠缠而“乐山水”、“嗜闲安”(《送僧浩初序》)的情趣。前四句写寻溪情景,而“独绕”、“引杖”的动态已含有主体感受。后四句则直接突出孤傲高洁的自我形象,以超凡脱俗的人格力量“息营营”、“静炎燠”,构成“寂寞固所欲”的精神支柱。燠,形容闷热。从全诗看,前“独绕”,中“沉吟”,后“啸歌”,情景互映,已臻浑融之境。沈德潜尝评“愚溪诸咏,处连蹇困厄之境,发清夷淡泊之音,不怨而怨,怨而不怨,行间言外,时或遇之”(《唐诗别裁集》),此诗可谓典型。
 
  【秋晓行南谷经荒村】
 
  杪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黄叶覆溪桥,荒村唯古木。寒花疏寂历,幽泉微断续。机心久已忘,何事惊麋鹿。

 
  此诗作于永州。诗写深秋清晨去永州郊外的南谷途经一处荒村时所见情景,有声有色,俨然一幅秋晓荒村行吟图画。此诗径写深秋景象,却不像柳宗元另一类写景诗中“春半如秋意转迷”、“秋来处处割愁肠”那样着重借衰飒之气表酸楚悲慨,而是具体描绘清晨行经荒村所见景物,以霜露、幽谷、黄叶、溪桥、古木、寒花、幽泉点缀贯连成宁静和谐的自然图景,将山水刻画与田园情味融为一体。如此荒寂之境,自不免触动孤独之感,但由“机心久忘”,则顿使超然物外的思想境界呈显出来。
 
  【雨后晓行独至愚溪北池】
 
  宿云散洲渚,晓日明村坞。高树临清池,风惊夜来雨。予心适无事,偶此成宾主。

 
  此诗作于永州。诗写愚溪北池雨后拂晓景色,宛如画境。云散日出,溪景明丽,只见高树临池,倒影清曳,忽而晨风乍起,惊落宿雨,又漾动丝丝轻漪,诗人置身其间,仿佛闲适心境与清幽景致有如宾主相得,浑然融契,点明“独至”之题义。全诗画面开阔,色彩明朗,动静相间,情景交融,充满生机与活力,极见“天趣流露”、“多近自然”(余成教《石园诗话》)的艺术特色。
 
  【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
 
  觉闻繁露坠,开户临西园。寒月上东岭,泠泠疏竹根。石泉远逾响,山鸟时一喧。倚楹遂至旦,寂寞将何言。

 
  此诗作于谪居永州期间。诗写深秋之夜不寐而起所见情景感受。首联写不寐情形,由觉闻繁露坠落之声而开户起床,听觉如此敏锐,足见已辗转反侧多时,同时也可见出夜静之极。颔联写所见,寒月东上,光照疏竹,分顶首联“繁露”、“西园”。泠泠,形容清凉。颈联写所闻,石泉逾响,山鸟一喧,由王维“谷静泉逾响”、“谷鸟一声幽”句意化出,以响衬静。尾联抒怀抱,倚楹至旦,寂寞无言,使自然之寂静与人之寂静联结沟通,深寓谪居郁悒情怀,所以同是写幽静景境,柳宗元终究不似王维那样忘情超脱。
 
  【夏昼偶作】
 
  南州溽暑醉如酒,隐几熟眠开北牖。日午独觉无余声,山童隔竹敲茶臼。

 
  此诗作于谪居永州期间。诗写夏昼炎热且静寂的感受,构思却甚为独特。前三句极写南方盛夏溽暑使人昏然如醉以及亭午熟眠之时四周寂无声息的情形,后一句却突然写出朦胧中传来竹林之外山童敲茶臼之声响,既细腻传神地写出类似“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那样的昼眠时的特殊感觉,又通过以动写静的方式,进一步渲染、反衬出山村炎夏昼静氛围。南州,即南方,这里指永州。
 
  【雨晴至江渡】
 
  江雨初晴思远步,日西独向愚溪渡。渡头水落村径成,撩乱浮槎在高树。

 
  此诗作于谪居永州期间。诗写雨后江村景象,以一个独特角度显示出诗人独特的构思方式。雨后初晴,诗人向溪边随意漫步,只见渡头大水泻过,通向村中小径显露出来,而由上游冲下之浮木却高高地挂在树梢之上。写雨后景象,却舍去山水景致,仅以渡头水落后初显及遗存物象为着眼点,使得特定环境景氛生动逼真地传导出来,同时,这种直观摄照的特点,明显体现出禅宗直觉思维向艺术构境方式的转换与沟通。
 
  【田家三首】(其三)
 
  古道绕蒺藜,萦回古城曲。蓼花被堤岸,陂水寒更绿。是时收获尽,落日多樵牧。风高榆柳疏,霜重梨枣熟。行人迷去住,野鸟竞栖宿。田翁笑相念,昏黑慎原陆。今年幸少丰,无厌饘与粥。

 
  此诗大约作于谪居永州期间,诗共三首,本篇原列第三首。前二首着重描写农民在苛捐盘剥与官吏欺压下的凄苦生活,类同元、白讽谕诗思想内涵与表现方式,相比之下,这第三首描写秋晚村野景观与诗人投宿情形,题旨较为平淡,与传统田园诗相同。诗的前四句先写出城沿途所见,五、六句折回点明出城时间,紧接四句再写村野秋获后晚景,末四句突然以田舍翁语笑作结,点明投宿之意,且贯以浓郁生活气息。原陆,本为高平之地,这里借指赶路。饘,即稀饭,厚者叫饘,稀者叫粥。从这首诗的题材内容上看,与传统田园诗相似,但从诗的体格风貌上看,又与传统田园诗大多平畅自然的特点不同,而是表现为曲折拗峭的布局结构,显示出柳宗元诗独具的个性本色来。
 
  【渔翁】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这首诗描写湘江一带渔翁的生活情状,藉以表现出山水之美。由“夜宿”到“晓汲”,渔翁的一天生活刚刚开始,而其时旭日东升,雾散云开,只见山青水绿,渔歌悠扬,橹声嘎呀,却不见人影,原来渔人在行舟之中,都已消融于日影波光相映照的江面上了。诗写渔翁随意飘流江中,烟销日出,四望无人,唯有西岩之云飘浮不定,似无心又似相逐,由陶渊明“云无心以出岫”(《归去来辞》)句意脱化而出,而意蕴尤见深密。联系柳宗元“机心久已忘,何事惊麋鹿”的自述看,这里的渔翁其实是诗人自拟的形象,假借浮云无心相逐,也正是与世无竞的内心世界的自我剖示。而在“欸乃”一声之中山水绿色袭人,中流回望恍若天际而来的具体描写中,更显露出禅机理趣来。诗中“西岩”,即《永州八记》中《始得西山宴游记》之“西山”。欸乃,形容橹桨戛札的响声。
 
  【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首诗作于谪贬永州期间,诗写江上雪景,鸟飞绝、人踪灭之中,突现孤独的渔翁在一片寒雪中独钓的形象,实际上寓有诗人自己那“性又倨野,不能摧折”的身影。不过诗中写景手法极为高妙,遂成为一首杰出的山水诗,后世不少画家曾根据这首诗作画。
 
  从写作手法看,柳宗元这首写景诗堪称笔墨简淡,韵味无穷,境界琼绝。然而,诗中展现的纯粹白色世界,笼罩着“千山”、“万径”、“寒江”,一切都已沉埋于寒雪之下,唯有孤舟一叶、渔翁一人赫然突现于空寂的背景之上,显然是诗人意在“托此自高”(唐汝询《唐诗解》)的自我写照。再进一步观察,在悠远冲和的无穷情韵背后,时时溢露的正是其掩抑不住的寂寥落寞之感。前人评“柳子厚如高秋远眺,霁晚孤吹”(敖陶孙《诗评》),“柳诗如巴东三峡,清夜猿啼”(乔亿《剑溪说诗》),也正是对柳宗元诗寓孤寂于清淡的独具特征的形象体悟与精确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