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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清谈的历史还原

四、麈尾:清谈家的风流雅器   

(四)麈尾与清谈名士 

    正如赵翼所言,中古名士清谈,必用麈尾。对此,晚唐诗人陆龟蒙在《麈尾赋》中以富于情味的诗笔写道: 

谢文静、桓宣武、王东亭、郗北府,相与扣《易》论元,驱今驾古。散入神明之赜,中稽道德之祖。理窟未穷,词源渐吐。支上人者,浮图其形,左拥竹杖,右提山铭。于焉就席,引若潜听。俄而缺风行,逍遥义立。不足称异,才能及。公等尽瞩当仁,咸云俯拾。道林乃摄艾衲而精爽,捉犀柄以挥揖。天机发而万目张,大壑流而百川入。……(《全唐文》卷八○○ 

《世说新语·文学》三二: 

《庄子·逍遥篇》,旧是难处,诸名贤所可钻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支道林在白马寺中,将冯太常共语,因及《逍遥》。支卓然标新理于二家之表,立异义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 

又同门五五: 

支道林、许、谢盛德共集王家,谢顾谓诸人:“今日可谓彦会。时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难常。当共言咏,以写其怀。许便问主人:“有《庄子》不?”正得《渔父》一篇。谢看题,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于是四坐各言怀毕,谢问曰:“卿等尽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谢后粗难,因自叙其意,作万余语,才峰秀逸,既自难干,加意气拟托,萧然自得,四坐莫不厌心。支谓谢曰:“君一往奔诣,故复自佳耳。” 

陆赋显然是这两个清谈故事的发挥。赋中提到的谢安、桓温、王、郗超和支遁都是颇具影响力的清谈家。

    麈尾在清谈的过程中具有特殊的作用。如前所述,中古之清谈,通常采取主客问答的方式。“主”是主讲人,“客”是问难者。麈尾是主讲人身份的标志,在通常情况下,“客”是不拿麈尾的。《世说新语·赏誉》五九: 

         何次道往丞相许,丞相以麈尾指坐,呼何共坐曰:“来,来,此是君坐。” 

又前引《宋书·张敷传》(本书页89~90),在这两个清谈故事中,王导和宗少文都是“主”。有时辩论至为剧烈,犹如两罕对垒,鏖战不休,因而“主”、“客”的地位不断变化,甚至“客”、“主”难辨,于是麈尾便在对手之间传来递去。《世说新语·文学》三一: 

孙安国往殷中军许共论,往反精苦,客主无间。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彼我奋掷麈尾,悉脱落满餐饭中,宾主遂至莫忘食。殷乃语孙曰:“卿莫作强口马,我当穿卿鼻!”孙曰:“卿不见决鼻牛,人当穿卿颊!” 

在正常的情况下,孙安国阐述完一个问题,殷中军便要发难;然后是殷中军阐述问题,复由孙安国发难。谁阐述问题,谁就是“主”,谁是“主”,谁就拿麈尾。所谓“彼我奋掷麈尾”,是说这两位清谈家互不伏输,愤怒到了极点,于是不免产生了过于情绪化的甚至很不礼貌的举动:将麈尾来回抛掷,而不是客客气气地呈送给对方,结果弄得麈尾毛纷纷飘落到饭食上边。倘若是将麈尾拱让于对手,则意味着主讲人自愿放弃自己的位置,借以表示对“客”的倚重,受赠者将分外荣光。《梁书·谢举传》说北渡人卢广在清谈场上为谢举折服,“乃以所执麈尾荐之,以况重席焉”。不仅如此,麈尾还象征着颠扑不破的真理、坚如磐石的俊辩和在士林中的赫赫声名。《陈书》卷三三《儒林列传·张讥》: 

后主在东宫,集官僚置宴,时造玉柄麈尾新成,后主亲执之,曰:“当今虽复多士如林,至于堪捉此者,独张讥耳。”即手授讥。…… 

因此,对清谈家而言,麈尾就绝非可有可无的东西。《陈书·张讥传》又载: 

后主尝幸钟山开善寺,召从臣坐于寺西南松林下,敕召讥竖义。时索麈尾未至,后主敕取松枝,手以属讥,曰“可代麈尾”。顾谓群臣曰“此即是张讥后事”。…… 

没有麈尾,主讲人不能“竖义”(提出问题并阐述己见),清谈也就不能进行。这种情况是由清谈家对麈尾的特殊认识决定的。首先,麈尾有助于“通玄”、“探玄”,即阐发、探讨深刻的玄理。许询《黑麈尾铭》:“通彼玄咏,申我先子。”《白麈尾铭》:“君子运之,探玄理微。因通无远,废兴可师。”而王导《麈尾铭》亦云:“道无常贵,所适惟理。”麈尾正适应了探道研理的实际需要。《世说新语·文学》一六: 

客问乐令“旨不至”者,乐亦不复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确几曰:“至不?”客曰:“至。”乐因又举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 ”于是客乃悟服。乐辞约而旨达,皆此类。 

“旨不至”,语出《庄子·天下篇》:“指不至,至不绝。”这句话意思说“指事不能达到物的实际,即使达到也不能绝对的穷尽”(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页901)。“指”,同“旨”。这一哲学命题讨论的是能否达到事物的本质。乐广先用麈尾轻轻地敲击桌子,说明能够达到;随后又举起麈尾,意谓不能真正达到。达到是相对的,达不到则是绝对的。由此观之,在这场清谈中,麈尾所起的作用近似于现代教师所用的教鞭和乐团指挥的指挥棒。徐陵《麈尾铭》所谓“引饰妙词”者是也。其次,清谈家执麈尾,还有一种深层的比喻意义寓乎其间。《尔雅翼》释“麈”云:“其字从主,若鹿之主焉。麈之所在,众从之。……谈者执之以挥,言其谈论所指,众不能易也。”《埤雅》引《名苑》:“群鹿随之,皆视麈所往,麈尾所转为准。于文主鹿为麈,而古之谈家挥焉。”《纬略》:“群鹿随之,皆依麈尾所转。”“麈”是“鹿主”或“主鹿”¾一个形声兼会意字。而据笔者观察,麋鹿在奔跑时,尾端之长束毛上翘,并且左右摆动,此即“麈尾所转”一说之由来。中古名士多喜书空望远、自我标置,每个人都意欲领袖群伦,引导流辈。他们手执麈尾,实际上就是以“主鹿”自命,盖逐鹿于清谈之胜场,以示其风流之精神也。而清谈作为唇吻之战,具有极强的突发性。出于“备战”之需,即使在非清谈的场合,清谈名士们也常常携带麈尾。《陶渊明集》卷六《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载庾亮在与孟嘉对话之际,“以麈尾掩口而笑”。又《晋书·王导传》:

 初,曹氏性妒,导甚惮之,乃密营别馆,以处众妾。曹氏知,将往焉。导恐妾被辱,遽令命驾,犹恐迟之,以所执麈尾柄驱牛而进。司徒蔡谟闻之,戏导曰:“朝廷欲加公九锡。”导弗之觉,但谦退而已。谟曰:“不闻余物,惟有短辕犊车,长柄麈尾。”导大怒……。 

王导乃日丽中天的大名流,所以常常携带麈尾。但麈尾之雅物,居然被他用作赶牛的鞭子,所以遭到了蔡谟的嘲笑。《艺文类聚》卷六九引梁宣帝《咏麈尾》诗云:“匣上生光彩,毫际起风流。本持谈妙理,非是用摧牛。”这位仰慕风流的帝王也为麈尾的“不幸遭遇”鸣不平了!杜枚有诗曰:“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润州二首》,其一,《樊川诗集》卷三)晋人的风流的确不是尽善尽美的。

 名士之所尚,使麈尾在人们的心目中日趋尊贵。如后赵石勒本来是目不识丁的胡羯,对清谈名流一向痛恨,曾以排墙压杀王衍(《晋书·王衍传》),但是王浚以麈尾相赠,“勒为不执,置之于壁,朝夕拜之”(《太平御览》卷七0三引《晋阳秋》);同时,麈尾也成了皇家的高级赏赐品。《南齐书》卷五四《高逸列传·顾欢》:“欢东归,上(子烨案:指齐太祖高帝萧道成)赐麈尾、素琴。”梁·湘东王撰有《谢东宫赐麈尾、锦帔、团扇等启》(《艺文类聚》卷六九)一文。更有甚者,某些名家少年,虽未精玄理,学识浅短,也挥麈谈玄,追赶时髦,并因此而受到长辈的批评。《南齐书》卷三三《王僧虔传》: 

 僧虔宋世尝有书诫子曰:“……汝开《老子》卷头五尺许,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说,马、郑何所异,《指》《例》何所明,而便盛于麈尾,自呼谈士,此最险事。…… 

而对那些功底深厚、才高识茂的清谈家而言,麈尾不仅是其心之所爱,而且与其生命的板块凝结为一。前引《世说新语·伤逝》一○条,谓王在弥留之际,仍转看麈尾。那种痴心与耽爱,真令人感动。又《南齐书·张融传》: 

建武四年,病卒。年五十四。遗令建白旌无旒,不设祭,令人捉麈尾登屋复魂。曰:“吾平生所善,自当凌云一笑。”三千买棺,无制新衾。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 

这种精神风韵非六朝名士莫属!张融双手所持的书,表明了他在文化上的皈依¾儒、道、释并重的思想倾向。他对此三家的思想的耽爱是那样纯诚,以致在幽明的世界里还试图与其载体相依相伴。而这几乎可以说是齐梁时代知识分子的一种普遍的文化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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