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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形骨到神明:人物品藻及其文化意蕴 

第一章 东汉、三国时代的人物品藻   

    人物品藻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在我国起源甚早,而在东汉、三国之际,尤为风行。通俗地讲,人物品藻就是人物评论。其最基本的价值取向,乃是以人为着眼点,进行由表及里、由外及内,从现象到本质、从具体到抽象的观察与评价;换言之,就是对人进行从形骨到神明的审美批评和道德判断。这种文化现象,与当时的历史背景、社会思潮以及审美观念等等,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东汉的人物品藻 

(一)清议之风与人物品藻 

清议乃是东汉时期以知识分子为主体的时论。它是在东汉的桓、灵之世产生的。当时皇室腐朽,宦竖擅权,致使朝政日非,生灵涂炭。《后汉书》卷六七《党锢列传》对清议的时代背景有这样的描述: 

……及汉祖杖剑,武夫勃兴,宪令宽赊,文礼简阔,绪余四毫之烈,人怀陵上之心,轻死重气,怨惠必雠,令行私庭,权移匹庶,任侠之方,其成俗矣。自武帝以后,崇尚儒学,怀经协术,所在雾会,至有石渠分争之论,党同伐异之说,守文之徒,盛于时矣。至王莽专伪,终于篡国,忠义之流,耻见缨绋,遂乃荣华丘壑,甘足枯槁。虽中兴在运,汉德重开,而保身怀方,弥相慕袭,去就之节,重于时矣。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直之风,于斯行矣。 

在这里,范晔将汉代士风的发展变化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汉高祖时代,盛行“轻死重气”的任侠之风;第二个阶段是汉武帝时代,其时崇尚儒学,多“守文之徒”;第三个阶段是王莽专伪及光武中兴时期,士人追慕隐逸,明哲保身,相沿成俗;第四个阶段为桓、灵二帝时期,盛行清议之风。关于清议产生的历史原因,这段话已经讲得清清楚楚了。

       清议的内容非常广泛。而所谓“品核公卿,裁量执政”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项。但品核公卿者,并不仅限于一般的士人,有时也有最高统治者的参与。《后汉书》卷四五《韩棱传》: 

……与仆射郅寿、尚书陈宠,同时俱以才能称。肃宗尝赐诸尚书剑,唯此三人特以宝剑,自手署其名曰:“韩棱楚龙渊,郅寿蜀汉文,陈宠济南椎成。”时论者为之说:以棱渊深有谋,故得龙渊;寿明达有文章,故得汉文;宠敦朴,善不见外,故得椎成。 

评论公卿的优劣,主要看为官是否清廉,道德是否高尚,同时也要看对待人才的态度如何。《后汉书》卷四五《周荣传》附《周景传》: 

(周)景字仲飨。辟大将军梁冀府,稍迁豫州刺史、河内太守。好贤爱士,其拔才荐善,常恐不及。每至岁时,延请举吏入上后堂,与共宴会,如此数四,乃遣之。赠送什物,无不充备。既而选其父兄子弟,事相优异。常称曰:“臣子同贯,若之何不厚!”先是司徒韩演在河内,志在无私,举吏当行,一辞而已,恩亦不及其家。曰:“我举若可矣,岂可令遍积一门!”故当时论者议此二人。 

东汉时代的清议,对人物的言行往往能作出及时而准确的反映。《后汉书》卷五一《桥玄传》: 

郡人上姜岐,守道隐居,名闻西州。玄召以为吏,称疾不就。玄怒,敕督邮尹益逼致之,曰:“岐若不至,趣嫁其母。”益固争不能得,遽晓譬岐。岐坚卧不起。郡内士大夫亦竞往谏,玄乃止。时颇以为讥。 

因此,当时的公议是颇有力量的,某些达官贵人常常为之心惊肉跳,不得不在行为上有所收敛。《后汉书》卷五二《崔骃列传》称冀州名士崔烈“因傅母入钱五百万,得为司徒”,于是声誉衰减。过了许久,他深感不安,便询问他的儿子崔钧:“吾居三公,于议者何如?”崔钧答道:“大人少有英称,历位卿守,论者不谓不当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崔烈又问:“何为然也?”崔钧回答:“论者嫌其铜臭。”崔钧所说的论者就是清议者。《后汉书·党锢列传》谓郭林宗、贾伟节为太学诸生之冠,“并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这五个人实际上就是清议人物的代表。此外,“渤海公族进阶、扶风魏齐卿,并危言深论,不隐豪强。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显示了清议力量的强大。陈蕃和李膺是朝野清议力量的总代表,清议名士与之紧密呼应,形成了浩大的舆论声势。李膺“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世说新语·德行》四,本书征引《世说新语》的文字,依据徐震堮先生《世说新语校笺》),陈蕃也喜爱论士。《后汉书》卷五三《徐稚传》: 

帝因问蕃曰:“徐雅、袁闳、韦著谁为先后? ”蕃对曰:“闳生出公族,闻道渐训。著长于三辅礼义之俗,所谓不扶自直,不镂自雕。至于稚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杰出,宜当为先。” 

但随着陈蕃的失败,两次大规模党锢之祸的兴起,清议力量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于是清议之风便被扼杀了。《后汉书·党锢列传》: 

凡党事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海内涂炭,二十余年,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 

至中平元年(184),党锢才彻底解除。尽管如此,后汉清议家的政治建树与历史影响是不可磨灭的,范晔曾经作出过中肯的评价: 

功虽不终,然其信义足以携持民心。汉世乱而不亡,百余年间,数公之力也。(《后汉书》卷六六《陈蕃传·论曰》)

李膺振拔污险之中,蕴义生风,以鼓动流俗,激素行以耻威权,立廉尚以振贵执,使天下之士奋迅感慨,波荡而从之,幽深牢破室族而不顾,至于子伏其死而子欢其义。壮矣哉!(《后汉书·党锢列传》“论曰”) 

值得注意的是,在清议之风盛行的时候,有个别知识分子采取了龙蟠凤逸的态度。《后汉书》卷五三《申屠蟠传》: 

先是京师游士汝南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先驱,卒有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或死或刑者数百人,蟠确然免于疑论。…… 

申屠蟠是很有先见之明的人,他的做法是否高明姑且不论,他所具有的历史眼光确实与众不同。这也足以说明党锢事件本身有其历史的渊源。我们不得不承认,开明、进步的知识分子惨遭迫害的悲剧,总是在中国历史的大舞台上不断地重演。而知识分子作为中国社会的脊梁,作为中华民族的中坚力量,总是自强不息,总是奋发向上,总是不肯低头。华夏古国的生生不息的伟大力量正在于此! 

(二)许、郭之学与人物品藻 

《后汉书》卷六八《许劭传》:“天下言拔士者,咸称许、郭。”许劭与郭林宗作为东汉时期品题人物的名家,在品评、识鉴人物方面,对当代及后世都发生了深远的影响。《晋书》卷七四《桓彝传》称桓彝:“性通朗,早获盛名。有人伦识鉴,拔才取士,或出于无闻,或得之孩抱,时人方之许、郭。”许、郭并称,而郭之成就实高于许,这里我们分别加以讨论。

1.许劭之人物品评

许劭字子将,汝南平舆人。“少峻名节,好人伦,多所赏识。若樊子昭、和阳士者,并显名于世”(《后汉书》本传)。所谓“好人伦”,即喜好人物识鉴与人物品评。在这方面,许劭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首先,许劭品鉴人物,不但人数众多,而且百发百中。《三国志》卷二三《和洽传》裴松之注引《汝南先贤传》曰: 

召陵谢子微,高才远识,见劭年十八时,乃叹息曰:“此则希世出众之伟人也。”劭始发明樊子昭于鬻帻之肆,出虞永贤于牧竖,召李淑才乡闾之间,擢郭子瑜鞍马之吏,援杨孝祖,举和阳士,兹六贤者,皆当世之令懿也。其余中流之士,或举之于淹滞,或显之乎童齿,莫不赖劭顾叹之荣。凡所拔育,显成令德者,不可殚记。其探伪行,抑损虚名,则周之单襄,无以尚也。 

许劭品评人物,既发掘其内在的精神,也注重其外在的美质,做到内外兼顾。《三国志》卷一0《荀彧传》裴松之注引皇甫谧《逸士传》: 

或问许子将,靖与荀爽孰贤?子将曰:“二人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 

同为璧玉一般的美质,而表现方式不同,可见许劭很善于把握人物之间的细微差别。由于他观察人物准确而细致,所以往往能够预见某些即将发生的事件。《三国志》卷四九《刘繇传》裴松之注引《献帝春秋》曰: 

是岁,繇屯彭泽,又使融助皓讨刘表所用太守诸葛玄。许子将谓繇曰:“笮融出军,不顾名义者也。朱文明善推诚以信人,宜使密防之。”融到,果诈杀皓,代领郡事。 

其次,许劭创造了“月旦评”这一独特的人物品藻形式。《后汉书》本传: 

初,劭与(许)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月旦评”在品鉴人物的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它使评论人物由自发的行动变成自觉的行动,同时由于每月更换题目,所以形成了有组织的人物品鉴会议。“月旦评”体现了民主的精神,大家可以充分发表意见,避免了个人品论的偏颇。

由于许劭善长鉴别人物,故名重当世,朝野士人唯恐交攀不及。《三国志》卷一《魏武帝纪》裴松之注引《世语》曰: 

(桥)玄谓太祖曰:“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太祖乃造子将,子将纳焉,由是知名。 

此文下裴松之注又引孙盛《异同杂语》: 

(曹操)尝问许子将:“我何如人?”子将不答。固问之,子将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太祖大笑。 

《后汉书》本传亦称: 

曹操微时,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劭鄙其人而不肯对,操乃伺隙胁劭,劭不得已,曰:“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操大悦而去。 

如前所述,“英雄”是汉晋间人物品藻的一个名目,许劭为曹操立此目,当然会使他万分高兴,只要是英雄就足矣,至于“奸雄”和“奸贼”的贬词,曹操是在所不顾的。《三国志》卷一四《刘晔传》:“汝南许劭名知人,避地扬州,称晔有佐世之才。”一经许劭品题,便会见重于世人,足见其声望之隆与信誉之高。

许劭在东汉时期是人人宗仰的一代名流,但后人对他却颇多讥贬之辞。此类议论,从三国以至两晋,几乎代不绝音。这类批评意见大致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品鉴人物有欠公允。以曹魏蒋济的《万机论》为代表。《三国志》卷三七《庞统传》裴松之注: 

蒋济《万机论》云许子将褒贬不平,以拔樊子昭而抑许文休。刘晔曰:“子昭拔自贾竖,年至耳顺,退能守静,进能不苟。”济答曰:“子昭诚自长幼完洁,然观其齿牙,树颊胲,吐唇吻,自非文休敌也。” 

又同书卷三八“评曰”裴松之注引《万机论》:

 许文休者,大较廊庙器也,而子将贬之。若实不贵之,是不明也;诚令知之,盖善人也。 

据《三国志》卷三八《许靖传》载,靖“少与从弟劭俱知名,并有人伦臧否之称,而私情不胁。劭为郡功曹,排摈靖不得齿叙,以马磨自给”。又《太平御览》卷四九六引曹丕《典论》曰:“汝南许劭与族兄靖俱避地江东,保吴郡。争论于太守许贡座,至于手足相及。”可知他们兄弟的感情一向不好,性格亦多冲突。在这种情况下,许劭自然难以客观地评价许靖。《后汉书》本传称许劭“与从兄靖不睦,时议以此少之”。但若执此一端,便谓许劭评论所有的人物都是从主观好恶出发的,恐怕也不合事实,故蒋济说许劭“褒贬不平”有失偏颇。

二是指斥他人,却不能严于律己。诸葛恪《与丞相陆逊书》: 

……自汉末以来,中国士大夫如许子将辈,所以更相谤讪,或至于祸,原其本起,非为大雠。惟坐克己不能尽如礼,而责人专以正义。……(《全三国文》卷六五) 

关于许劭的为人,史书无详细的记载,但观其力贬从兄一事,固非君子之所为,诸葛恪的看法应当是有根据的。

三是关于“月旦评”的问题。《晋书》卷六二《祖逖传》附《祖纳传》: 

纳尝问梅陶曰:“君乡里立月旦评,何如? ”陶曰:“善褒恶贬,则佳法也。”纳曰:“未益。”时王隐在坐,因曰:“《尚书》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何得一月便行褒贬! ” 陶曰:“此官法也。月旦,私法也。”隐曰:“《易》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称家者岂不是官?必须积久,善恶乃著,公私何异!古人有言,贞良而亡,先人之殃;酷烈而存,先人之勋。累世乃著,岂但一月!若必月旦,则颜回食埃,不免贪污;盗引少,则为清廉。朝种暮获,善恶未定矣。”…… 

祖纳认为人物的善恶与长短,需要经过长期的考查才能够充分揭示出来,而“月旦”之品人,仅限于一月之间,难以作出准确的判断,因而这种品评方法不可据信。他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月旦评”是一种及时而迅速的人物评论活动,能够比较集中地反映各方面的意见,其作用不可完全抹杀。与祖纳不同,葛洪则将“月旦评”视为一种“弊俗”。《抱朴子》外篇《自叙》说: 

汉末俗弊,朋党分部。许子将之徒,以口舌取戒,争讼论议,门宗成雠,故汝南人士无复定价,而有月旦之评。魏武帝深亦疾之,欲取其首,尔乃奔波亡走,殆至屠灭。 

他认为“月旦评”是结党营私的表现,后汉时期党人的形成与此有密切关系。它导致了士人的不团结,即所谓“朋党分部”。《后汉书·党锢列传》云:“初,桓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帝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对党人的历史功过,我们姑且不论,“党人”产生的社会背景是非常复杂的,“月旦评”确实与之有关,尽管这不是主要原因。显然,葛洪的看法也是不准确的。《三国志》卷一三《钟繇传》裴松之注引《魏略》: 

孙权称臣,斩送关羽。太子书报繇,繇答书曰:“臣同郡故司空荀爽言:‘人当道情,爱我者一何可爱!憎我者亦何可憎!’顾念孙权,了更媚。”太子又书曰:“得报,知喜南方。……若权复黠,当折以汝南许劭月旦之评。权优游二国,俯仰荀、许,亦已足矣。” 

可见对于许劭创造的“月旦评”,有识之士还是颇为看重的。

2.郭林宗之人物品藻

郭林宗品鉴人物的成就远远高于许劭,其影响力也比他大得多。葛洪《抱朴子》外篇有《正郭》一文专论郭林宗。案《后汉书》卷六八《郭林宗传》: 

郭太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也。家世贫贱。早孤,母欲使给事县廷。林宗曰:“大丈夫焉能处斗筲之役乎?”遂辞。就成皋屈伯彦学,三年业毕,博通坟籍。……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 

本传又说:“其奖拔士人,皆如所鉴。”他所甄拔的人物有左原、茅容、孟敏、庾乘、宋果、贾淑、史叔宾、黄允、谢甄和王柔等等,“又识张孝仲刍牧之中,知范特祖邮置之役,召公子、许伟康并出屠酤,司马子威拔自卒伍,及同郡郭长信、王长文、韩文布、李子政、曹子元、定襄周康子、西河王季然、云中丘季智、郝礼真等六十人,并以成名”。郭林宗之人物品鉴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善于发现人物的独特之处。《后汉书》本传附《孟敏传》: 

孟敏字叔达,钜鹿杨氏人也。客居太原。荷甑堕地,不顾而去。林宗见而问其意。对曰:“甑以破矣,视之何益?”林宗以此异之,因劝令游学。十年知名,三公俱辟,并不屈云。 

同书卷七六《循吏列传·仇览》: 

……览入太学。时诸生同郡符融有高名,与览比宇,宾客盈室。览常自守,不与融言。融观其容止,心独奇之,乃谓曰:“与先生同郡壤,邻房牖。今京师英雄四集,志士交结之秋,虽务经学,守之何固? ”览乃正色曰:“天子修设太学,岂但使人游谈其中!”高揖而去,不复与言。后融以告郭林宗,林宗因与融赍刺就房谒之,遂请留宿。林宗嗟叹,下床为拜。 

孟敏和仇览都是特立独行之士,因而见重于郭林宗。

第二,崇尚美好的道德情操。《后汉书》本传附《茅容传》: 

茅容字季伟,陈留人也。年四十余,耕于野,时与等辈避雨树下,众皆夷踞相对,容独危坐愈恭。林宗行见之而奇其异,遂与共言,因请寓宿。旦日,容杀鸡为馔,林宗谓为己设,既而以供其母,自以草蔬与客同饭。林宗起拜之曰:“卿贤乎哉! ”因劝令学,卒以成德。 

对于美德的崇尚,乃是郭林宗的一贯作风。

第三,善于透过现象,捕捉人物的本质特征。《后汉书》本传附《谢甄传》: 

谢甄字子微,汝南召陵人也。与陈留边让并善谈论,俱有盛名。每共候林宗,未尝不连日达夜。林宗谓门人曰:“二子英才有余,而并不入道,惜乎!”甄后不拘细行,为时所毁。让以轻侮曹操,操杀之。 

又《史叔宾传》: 

史叔宾者,陈留人也。少有盛名。林宗见而告人曰:“墙高基下,虽得必失。”后果以论议阿枉败名云。 

林宗不为谢、边、史三人的“盛名”所迷惑,他的与流俗迥异的独到看法,均被后来的事实所证明,可见他是很善于洞见人物的本质的。

第四,胸怀宽广,“不绝恶人”(《后汉书》本传附《左原传》)。《后汉书》本传附《贾淑传》: 

贾淑字子厚,林宗乡人也。虽世有冠冕,而性险害,邑里患之。林宗遭母忧,淑来修吊,既而钜鹿孙威直亦至。威直以林宗贤而受恶人吊,心怪之,不进而去。林宗追而谢之曰:“贾子厚诚实凶德,然洗心向善。仲尼不逆互乡,故吾许其进也。”淑闻之,改过自厉,终成善士。乡里有忧患者,淑辄倾身营救,为州闾所称。 

贾淑是犯过错误的青年人,林宗并没有把他一棍子打死,而是褒奖其善良的倾向,最终使之成为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才。儒者的博大情怀,在郭林宗的身上表现得极为充分。

第四,重视人物内在的精神。《后汉书·党锢列传·刘儒》: 

刘儒字叔林,东郡阳平人也。郭林宗常谓儒口讷心辩,有璋之质。察孝廉,举高第,三迁侍中。 

《后汉书》本传注引《谢承书》曰: 

泰之所名,人品乃定,先言后验,众皆服之。故适陈留则友符伟明,游太学则师仇季智,之陈国则亲魏德公,入汝南则交黄叔度。初,太始至南州,过袁奉高,不宿而去;从叔度,累日不去。或以问太。太曰:“奉高之器,譬之泛滥,虽清而易挹。叔度之器,汪汪若千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不可量也。”已而果然,太以是名闻天下。 

林宗对刘儒、黄宪二人洞见深明,因而作出了准确的评价。《后汉书》卷四三《朱晖传》:“朱晖字文季,南阳宛人也。家世衣冠。晖早孤,有气决。年十三,王莽败,天下乱,与外氏家属从田间奔入宛城。道遇群贼,白刃劫诸妇女,略夺衣服。昆弟宾客皆惶迫,伏地莫敢动。晖拔剑前曰:‘财物皆可取耳,诸母衣不可得。今日朱晖死日也!’贼见其小,壮其志,笑曰:‘童子内刀。’遂舍之而去。”“内刀”,是说朱晖的精神、性格锋利如刀,所以面对贼人手中的“外刃”,他毫无惧色。这说明当时的人非常看重人的精神。而郭林宗之论人举士正体现这种审视人物的倾向。

由于林宗善于品评人物,言不虚发,故驰誉当世,声望极高。《后汉书》卷六八本传载: 

(林宗)身长八尺,容貌魁伟,衣博带,周游郡国。尝于陈梁间行遇雨,巾一角垫,时人乃故折巾一角,以为“林宗巾”。其见慕皆如此。 

当时人爱屋及乌,竟然连郭林宗不经意的服饰打扮都加以模仿。不仅如此,郭林宗还有一言九鼎、左右朝野舆论的威力。某些有争议的人,在得到他的褒扬之后,人们往往对其过去的所作所为刮目相看。《后汉书》卷三一《苏章传》附《苏不韦传》说“不韦后遇赦还家,乃始改葬,行丧。士大夫多讥其发掘冢墓,归罪枯骨,不合古义,唯任城何休方之伍员。”郭林宗闻而论之,以为胜过伍员,“议者于是贵之”。而某些素有高名的人,本来是无意中犯了错误,而一旦受到郭林宗批评,便会马上遭到人们冷落。《世说新语·规箴》三: 

陈元方遭父丧,哭泣哀恸,躯体骨立,其母愍之,窃以锦被蒙上。郭林宗吊而见之,谓曰:“卿海内之俊才,四方是则,如何当丧,锦被蒙上?孔子曰:‘衣夫锦也,食夫稻也,于汝安乎?’吾不取也。”奋衣而去。自后宾客绝百所日。 

这个故事足以说明郭林宗在当时的影响力是何等之大。他在品鉴人物方面不仅有出色的实践,同时在理论上也作了深刻的总结。《世说新语·政事》一七刘孝标注引《泰别传》: 

泰字林宗,有人伦鉴识,题品海内之士,或在幼童,或在里肆,后皆成英彦,六十余人。自著书一卷,论取士之本,未行,遭乱亡失。 

这条材料非常重要。据此,我们知道郭林宗著有一部关于品藻人物、选择人才问题的理论著作,只是还没有流传,便遭乱亡失了。尽管如此,他在甄拔与识鉴人才方面的卓越实践,对三国之际的人才学还是有很大影响的。明乎此,我们对刘卲《人物志》这部人才学杰作的诞生,就不会感到惊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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