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金刚经》的中文译本
金刚经的中文译本,自唐至今,即有「六译」之说。
考诸历史,隋智者大师(538-579)作《金刚般若经疏》时,论及译本∶
「次译经者,罗什法师,秦弘始三年,即晋安帝十一年译。又後魏末,菩提流支译论本八十偈。」【16】《金刚般若经疏》
仅提到罗什一译,按理说当时元魏菩提流支(?-527)和陈真谛(499-569)二译均已出,智 不提,不知何故?
至唐吉藏(549-623)作《金刚般若疏》,论及金刚经之译本∶
「此一卷经,具有三人翻译。一者罗什法师,弘始四年,於逍遥园正翻一卷┅┅二者流支三藏┅┅三者真谛三藏,於岭南重翻此经┅┅」【17】《金刚般若疏》
也很奇怪,吉藏作疏之时,玄奘之译金刚经或尚未出,但隋笈多之译应当得见。对智 、吉藏二大师之遗漏,想不出理由,也不敢臆测。(按∶《开元释教录》中,金刚经也是五译,不及笈多译本,不知何故。)
到窥基(632-682)撰《金刚般若经赞述》时,除义净译本尚未出外,其馀五译已经周全∶
「经者,然此般若上代已来总有五译,出其年代具如玄记。」【19】《金刚般若经赞述》
窥基另有《金刚般若论会释》,则颇多对照五译异同之文。
最後,到唐道氤於开元二十三年(735)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宣演》,六译之说,已是钦定∶(按∶史传开元二十三年(735)唐玄宗亲注《金刚般若》,「诏颁天下,普令宣讲」,道氤此「宣演」,乃是主唱臣和之作。)
「明传译年代者,自汉明感梦,摩腾振锡,世高赴洛之後,僧会游吴之前,微言虽被於中州, 典未流於震域。始从符秦之日,暨乎皇运之年通应有期,凡经六译。
第一,後秦弘始四年,鸠摩罗什法师,於长安草堂寺译(十一纸),名舍卫国。
第二,元魏天平二年,菩提流支三藏,於洛阳译(十四纸),名婆伽婆。于时并译天亲菩萨论三卷,金刚仙记十卷。
第三,陈太康元年,真谛三藏,於南朝译(十五纸),名只陀树林,并出记四卷。
第四,隋开皇十年,达摩笈多译(十六纸),名刚断割,并译无著菩萨论两卷。
第五,大唐三藏玄奘法师,贞观年,於玉华宫译(十八纸),名能断金刚,又有三藏地婆诃罗,此云日照,译功德施菩萨论两卷。
第六,大周义净三藏,圣历二年,於佛授记寺译(十二纸),亦云能断金刚,文云薄伽梵,在名称大城,战胜林等,并再译世亲菩萨论三卷。」【22】《御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宣演》
从此以後,六译之说,成为定论。对一般的信徒而言,一译亦足;但对研究者而言,了解应当略微细致一点──第一,现存六译,亦曾沧海桑田,几经流变;第二,若是细细爬剔,除完整可靠的则有六种之外,至少还有几种,仍有蛛丝马迹可寻。
上述信息,均保留於《大藏》之中,兹将有关情况,综述如下∶
一、鸠摩罗什译本。(《大藏经》No.235)
二、菩提流支译本。有二种,均收入《大藏经》No.236。第一篇是「丽、元、明本」,第二篇是「宋本」,二本文字出入很大。
那麽是否流支曾二译金刚经呢?否!
在《大藏经》No.236第一篇末,有一段按语∶
「金刚般若前後六翻,按开元录此第二译。思溪经本竟失其传,误将陈朝真谛三藏者重出,标作魏朝留支所译,大有迳庭。今於留支三藏所翻论中,录出经本刊版流通,庶期披阅知有源矣。时至元辛巳冬孟望日南山普宁经局谨记。」
所谓「思溪经本」,有前後之分∶宋《湖州思溪圆觉禅院新雕大藏经》(通常称为「圆觉藏」),是为「前思溪本」;宋《安吉州思溪法宝资福禅寺大藏经》(通常称为「资福藏」),则是「後思溪本」。无论前述按语中之「思溪经本」指的是哪一本,总是指宋代於闽本大藏(「崇宁藏」「毗卢藏」)之後的浙本大藏。(有学者说,此「思溪经本」即是「资福藏」。)
由此可见,真正宋以前菩提流支译本,已经佚失。宋人逐误将真谛译本作为流支译本篡入,故现在《大藏经》No.236中的第二篇,号称「宋本」,实际上是真谛译本。二下对照,就可知道。
《大藏经》No.236中的第一篇「丽、元、明本」,乃是元僧道安、如一等於至元年间募刻「普宁藏」时所作纠正。「普宁藏」全称《杭州路馀杭县白云宗南山大普宁寺大藏经》,其编篡始於至元十四年,成於至元二十七年。前按语中「时至元辛巳冬孟望日南山普宁经局」,乃是至元十八年(1281)冬,时间地点,全部相符。
既是元人所改,为何又冠以「丽」字而称「丽、元、明本」?
因元刻「普宁藏」中,此篇所据,乃是「丽藏」。按有宋一代,高丽国曾四次求经於宋,先後刻成「初雕藏」「仿契丹藏」「续藏」「再雕藏」四版,通称「丽藏」。菩提流支之金刚经译本虽佚,但「丽藏」所收之菩提流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论》之中,却保留有金刚经之全文。元人从中辑出,即有如今《大藏经》No.236中的第一篇「丽、元、明本」,所谓真正的流支译本是也。
三、真谛译本。(《大藏经》No.237)
四、笈多译本,收入《大藏经》No.238,此本是完全按梵文原本一字一句直译的,故很难读。
此外,笈多肯定对金刚经有过另一译法,问题在於是否全部译过。因为现在所见,只有部分译句,保留於笈多所译无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论》之中。该文收入《大藏经》No.1510。此中笈多之译文,就是流畅的意译了。或有人问∶会不会是他人之译句,掺入其中,而不是笈多另有新译?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在此篇之中,有著其馀诸译中所没有的文句。此点详见後文。
又,阅《大藏经》No.1510,会发现其中也有二篇,这又是怎麽会事?是否又有第三种笈多译本?不是的。只有第一篇「丽、宋、元本」,是保留部分笈多译句的原本。而第二篇「明本」,则将流支译本代替了原本不全的笈多译文。
五、玄奘译本,亦有二种。一是《大般若经》之第九会(第五百七十七卷),收入《大藏经》No.220。
另据玄奘弟子窥基所撰之《金刚般若经赞述》所叙∶
「三藏贞观十九年初从西至,最初翻译其论也,对法为先。至贞观二十三年,三藏随驾玉华,先帝乖和,频崇功德,共藏译论,遍度五人,更问良因,藏令弘赞,遂制般若之序,名三藏圣教序。其时太子亦制显扬论序,当许杂翻经论,并赞幽灵,既有违和,不暇广制也。于时帝问藏云∶更有何善而可修耶?藏报云∶可执笔以缀般若。帝既许之,藏便译出,其夜五更三点翻译即了,帝索读之,即遣所司写一万本,既不重缀,词句遂 ,後欲重译,无由改采前布也。当尔积代梵本文并付三藏,藏讨诸本龟资梵文即罗什译,同昆仑之本与真谛翻等,然经文舛异,随文乃知真谬,题名不同,三藏独名能断,即先所译,无著论本亦名能断,何意然也?」【19】《金刚般若经赞述》
由此可见,早在玄奘回国之初,因为太宗身体不好,急欲修善,玄奘於一夜之间译出金刚经。匆忙之作,大师不满意,故一旦《大般若经》译出,虽然「无由改采前布」,但号称玄奘译本者,则非後译莫属。
玄奘之前译,又称「杜行 广本」,其说最早见於窥基之《金刚般若论会释》。在论及「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之「四相」,而有的译本作「有情想、命者想、士夫想、补特伽罗想、意生想、摩纳婆想、作者想、受者想」之「八想」的时候,窥基说道∶
「自他总别通说故。四说有八者。依贞观年中玉华所译。杜行 本说有八故。後显庆年。於玉华寺。所翻大般若。勘四梵本。皆唯说四。然瑜伽论摄释分中。亦解经八。以此准知。经本自有广略中异。杜 广本。能断文是略。于阗本罗什文同。中者是天竺本。与真谛流支本同。玉华更译。文亦相似。今於慈恩梵经台。具有诸本。但以前帝 行能断。未容闰饰己所於代。恐更极谬。遂後隐於玉华复译。所以诸本增减不同。学者知矣。」【20】《金刚般若论会释》
可知金刚经梵本即有广略之分,故中译本也跟著有广略之分。杜行 其人,曾任玄奘译场之监护。所谓监护者,据《翻译名义集》引《宋高僧传》云∶
「有监护大使,後周平高公侯寿为总监检校,唐房梁公为奘师监护,相次观杨慎交、杜行 等充之。或用僧员,则隋以明穆昙迁等十人,监掌翻译事,诠定宗旨也。」
故玄奘之第一次译本,冠以杜行 广本之名。
六、义净译本。(《大藏经》No.239)
统计以上六人,笈多二译、玄奘二译,馀皆一译,合计为八。应当可靠。另有一例,则仅是怀疑。
前面提及的唐道氤之《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宣演》,其格式乃是一段经文,一段「宣演」。该本之经文,不是全部,而是如「×××至×××」。虽然不全,却有与众不同之文字∶
【如来悉知】
〔演曰〕大文第二明佛能知∶一则数多,二心法难见,佛智明了悉能知之。
【何以故至是名心住】*1
〔演曰〕第三徵释,所以於中有四,问、答、徵、释。
初徵问∶多心难见,而悉知者有何所以?答中魏本云∶如来说诸心住,皆为非心住,是名为心住。贞观云心流注∶心流注者,如来说非流注,是故如来说名心流注。心流注,论云∶心流注者谓三世心。若干种心者,应知有二种,为染及净,即是共欲心、离欲心等。世者,谓过去等分,於此二中安立第一义故。
【言心住者即为非住乃至过去心不可得等】*2
分析如下∶
现在《大藏经》中道氤之《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宣演》,乃是炖煌写经,原件存於法国国家图书馆。《宣演》分上下二卷,现存之上卷不全,大部残缺。但恰如道氤自己所说∶
「大唐开元中,岁次大泉献皇帝御天下之二十三载,四门允穆,百揆时叙┅┅仍怀妙觉,注诀斯经┅┅今 何幸,氤卧病林薮,杜迹弥年,伏览圣谟,载怀拚跃┅┅窃惟君唱臣和,丝发轮行,若不广引教文,何以委明┅┅恭申罔极,俯效忠勤者也。」【22】《御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宣演》
既是呼应皇上之注,其认真程度,可想而知!
在此前提下,看其经文。《宣演》所用,明文道出∶用「姚秦之经」。但*1中「是名心住」四字,非但不见於鸠译(鸠译本为∶「如来悉知。何以故?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所以者何?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而且亦不见於其馀诸译。最接近的是流支译本∶「如来说诸心住,皆为非心住,是名为心住。」是否可能是掺入魏译而漏去一字呢?无此可能!因为就在这一段中,道氤引了魏译和玄奘译本以资比较。所以掺入和误写的可能都不存在。
接下去*2,「言心住者即为非住」八字,也是异於所有诸本。但却在《大藏经》No.1510笈多所译无著《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论》中,能看到相同的句子。由此一方面证明了笈多此文中之经文,是「译出有据」;另一方面,也证明道氤所用,也是「书出有因」。
此外,我们还可提供一旁证∶现行的流通本鸠译金刚经,本身就有很多差异,当然都是枝节,无关大局。但有一段──
尔时,慧命须菩提白佛言∶「世尊!颇有众生,於未来世,闻说是法,生信心不?」佛言∶「须菩提!彼非众生,非不众生。何以故?须菩提!众生众生者,如来说非众生,是名众生。」
却是有时有、有时无;若道氤此本即无,他也指出魏译中有这样一段。而清广伸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至此有一说明∶
「此段秦译古本刊定皆无,魏译则有。近见秦本亦有,故存之。」
很有可能他「近见」之「秦本」,是後人将魏译补入。但在有其他证据的前提下,以此作旁证,由此怀疑有二种鸠译,也是言之成理。
这样,虽然仅两处证据,但因一半左右残缺,我们很有理由怀疑∶道氤,甚至唐玄宗,用的是我们没见过的「鸠译金刚经」。顺便说说,炖煌藏经发现时,中国正处於乱世,以至藏宝星散,流落各处,至今连一完整的目录也没有。将来若有可能,此件之残片在别处发现,则可作进一步的考据。
综上所述,我的结论∶自古以来,金刚经之中译,六人八译。此外尚有一译,有待完证。
(补白∶上述考据,有一材科始终没敢用--《广弘明集》卷22,唐李俨为长安西明寺释道世所集《金刚般若经集注》作序,中有「隋初开皇,有佛陀耶舍三藏.,又翻一本名只陀林」之句。照理说这是《金刚经》又一译本之硬证,但问题在於佛陀耶舍不是隋代人,史载其为 宾国沙门,後秦弘始九年至长安,善毗婆沙论,是《四分律》之译主。《高僧传》、《出三藏集记》、《历代三宝记》、《开元释教录》、《释氏稽古录》都有记载,全没有提及他曾译《金刚经》。且李俨该序还说∶「兼有秦世罗什、晋室谢灵运、隋代昙琛、皇朝慧净法师等,并器业韶茂博雅洽闻,耽味 典俱为注释。」居然还有鸠摩罗什和谢灵运的《金刚经》注释!除李俨之外,再也没见过第二人说。孤证不足,暂存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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