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来转去

第十章　　千虚不如一实

６６

    棒槌营农贸市场乙块工地的石驳基脚被居民扒掉的消息，最早是由练涛告诉米粟的。乙块开发公司率先进场，按照协调会精神，先打基脚后围墙。靠棒槌营居民住户一侧，施工队白天刚用石块一一垒好，灌水泥砂浆，晚上就被居民推倒，像是夜袭队的。

    砌三次推三次，我战友王经理急得没法，昨天打电话找我的。练涛说，乙块王经理为保险起见，开工前特地请老钱等居委会的一帮人搓顿饭，大酒店里高规格的。王经理用五粮液敬酒请当地居委会多关照。老钱主任拍胸脯担保，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还请王经理放点血支持居委会创收。王经理拗不过他，给了二千元赞助。

    米粟、练涛、严光即赶赴现场。一道百米长的石驳基脚七翘八洼，大小石块像山体塌方的泥石流，散落一地。施工暂停。

    这硕大的石块，居民是怎么扒下来的？米粟毛估石块几百斤重，纳闷。

    这简单，用铁棒一撬！严光内行地说。

    铁棒替代了棒槌。米粟发笑，从这些棒槌营的后裔可烛照他们的祖先用棒槌打仗，是何等英勇。

    练涛指着扒缺石基里的泥土道，你说这些人促狭吧，往里塞泥！

    几个居民在旁看笑话，小儿佬道，想就这么砌呀，没这便当！等路弄好，灯弄亮，垃圾清完再打围墙！

    这些居民是斜斜理，乙块生活垃圾已清完，丙块的垃圾没清与乙块不相干。米粟对这些鬼叫死喊的居民真气不动.弄路亮灯围墙不要一步步来么。

    严光对米粟咬耳朵，跟他们讲费劲，找街办的头。

    米粟他们急猴猴来到街办，问司马主任居民扒墙基的事知否？

    我才听说，司马主任一笑，说开工就开工呵，应该给街办通个气，打个招呼！

    哦，王经理与居委会主任老钱等招呼过了。练涛嘴快，战友的忙他不能不帮。

    居委会能解决问题么？司马呷口茶笑呵呵，有点幸灾乐祸道，原来他们傲得很呐，不睬我们街办，也让他们尝尝味道。

    司马主任，我们去看看商量怎么解决？米粟对他这种有吆呒劲的吃相看不惯。

    这事该他们主动找街办，而不是街办去找他们。司马主任觉察创卫组几人个个面孔刺拉，口气软下来道，请城管科阮科长、居委会老钱和你们一起去看看，我上午有个会。

    什么鸟东西，摆什么臭架子！严光出来对米粟叽咕。他稽查执法管惯人，而不是被别人管的。

    米粟他们走出街办，在楼房转弯处商量。米粟吩咐练涛去千秋桥片向李凤美主任汇报，请李主任去和街办交涉。他和严光骑自行车去丙块城区开发公司，请他们立即清理垃圾、围墙。这样甲乙丙三块全动起来，可减少居民口舌。乙块现场暂不烦它。

    说起丙块城区开发公司，用阮科长的话说最老卵，仗着得宠高超书记，居高临下，从没把街办放眼里，街办城管科对甲乙块开发公司吆五喝六，气壮如牛，但对丙块开发公司不敢惹，连米粟上门都不愿陪去。前几天，米粟、严光、练涛三人甲块上门二次，丙块上门三次。甲块市地产开发公司开发的写字楼、住宅出售不佳。在运河街办辖区内开发的小商品市场，因地点偏僻，缩进主干道，门是歪的，出道是斜的（街办戏称“歪门斜道”），大部分闲置，欠债一屁股。甲块工地拆迁时，碰到三家钉子户，至今尚未全拆迁完。但地点偏离棒槌营居民区，生活垃圾积压不多。总经理已躲债多时，平常辰光不敢在公司上班，那天米粟三人乘电梯上楼，到公司找总经理，办公室的人神情紧张，以为债主上门，说总经理不在。后听说为创卫的事登门商量，女书记才出场，看米粟亮出的名片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一见如故，说我原在地区机关工委干过，见到过你。熟人好说话，女书记答应下午派人清运垃圾，等拆迁完，尽快封闭围墙。米粟发现甲块生活垃圾清运不彻底，建筑垃圾堵塞行道，又上门。甲块女书记次日又派人清运，并出动铲车，铲出行道。围墙答应一星期内动工。丙块的洪经理是个言而无信的皮五癞子。练涛戏说，要大姑娘早给他肚子骗大了。米粟三人上门三次，洪经理均一口答应，马上就清垃圾。但三次都不见鬼影一个。这次，米粟在路上早计算好，做一把夯货，礼已尽到，只有动兵了。他倒想领教一下，洪经理的头有多老。反正一遭头买卖，今后在工作上又不会再打交道。再说我在市府办，你西城区开发公司小经理能把我怎样？严光笑道，他再老头，下次我逮住他公司的车，罚他骨筋！两人路上说定一起唱红脸，不来一红一白脸。

    两城区环球房屋开发公司借租五六二层楼作办公房。金字蓝底招牌横着一长条，像根金箍棒，气势吓人，里面一般化。像水货手表，外表漂亮，五脏六腑是粗机芯塑料玩艺儿.

    洪经理正与别人说笑，见米粟和严光面孔铁板，直闯进来，觉得面孔陌生，以为是客户，起身相迎。

    我是市府办公室的米粟，他自报山门，又介绍道，这是市交通征费稽查处严科长。

    洪经理恍然大悟，理亏气虚地将客人引进经理室旁用铝合金蓝玻璃隔开的小会议室，掏香烟敬客。

    洪经理，你们也太不像话了！米粟上来就是一套泰森式的组合拳，第一次请你们到运河街办开协调会，三请四邀就是不来，你忙，我们上门三次，次次你说当天清、明天清，到今天垃圾一点没清……

    你是在哄小孩？你当我们俩吃饭了撑着没事干！你忙我们不忙吗？严光一记左勾拳，一记右勾拳，一记直拳，拿出征费稽查的派头。

    洪经理忙不迭打招呼，有话慢慢讲，别光火。

    米粟脸没一丝笑容，早晨乙块工地石驳被扒的火正无处发呐，继续硬强强地说：市里的开发公司都动了，就你城区的不动，我们是到你们区里来创卫，运河街办也属你们区里的，你区里的部门不支持区里的工作，说得过么？

    唷，有点特殊情况呢……洪经理脸红一阵白一阵。

    严光手一挥打断他的话头，拿出黑吃黑的口吻：工作本身就靠互相支持，你公司的车还要上马路跑么？你能保证我们今后不打交道么？你公司的车被扣了，我给你今天推明天不放，你急么？

    洪经理听了一愣，朝这管车吃交通饭老严眼睛白瞪白瞪。办公室一小年轻的听里面像争吵，想来救驾，被洪经理摇摇手喝出去。

    洪经理，我们最后一次上门，米粟下最后通牒。今天下午不见你们清垃圾，我打电话告高超，叫高书记通知你清！

    一定清！我马上找人去清！洪经理拍胸脯担保。

    这个问题就这么定了！下面谈打围墙问题。米粟仍神情严肃，趁热打铁。

    洪经理用手撸了下额头的汗，镇静了一下情绪，又来牛皮糖：墙只要施工队进场就围，现在规划局还没定下施工图纸，开工不了，墙一时半着围不了。

    这我了解过了，规划局设计的图纸早就定了，问题是你们想擅自改变设计方案，再增建一幢住宅楼。米粟为这事跑过规划局、建委，还特地向管城建鲁副市长的秘书打听过，胸有成竹，不会轻意被蒙。

    你们不是瞎揪么？严光不失时地打冷拳，住宅间隔不有比例规定么？你在四幢住宅里再插一幢，不影响通风光照么？

    拆迁的１９８户要返迁。不这样搞，公司要亏本。洪经理双手一拍一摊。丙块的农贸市场是我们为市里无偿作贡献。你政府不能叫开发公司倒贴煞！

    这个问题我们不跟你说，你给我们谈也没用。你墙不围起来，垃圾还要继续倒，倒了还要清，不如一次性解决。米粟语气比开头要好。

    现在都是封闭式作业，你墙先围，日后工程队施工，围墙的钱由工程队还你。严光继续为米粟助阵。

    在一周内定个时间，总不至于叫我们再像为清垃圾那样跑三趟吧？米粟加重语气道。

    不敲定今朝我们不走。严光摆出欲和洪经理同上班同吃饭的态势。

    洪经理自知抵抗是无效的，拖延是徒劳的，拨弄一阵手指说，下星期五吧。

    临走，米粟，严光与洪经理照样办事客气一番。

    蜡烛不点不亮，夯货该夯得夯。两人一路大笑。

    扒石驳基脚领头起哄的居民，是解放路街办城管科的小殷。阮科长告诉米粟后骂道，这小子真不够朋友！

    城管本身就搞创卫的，这小殷执法犯法，起哄捣乱，太不像话。米粟顿时冒火，便转到主任室与解放路街办丁主任通了电话，打出市府办与创卫组的双重牌子，请丁主任好好批评教育小殷。十分钟后，米粟转回城管科，阮科长刚放下电话问，米科长，你打电话到解放路街办的？打了！你们撕不开情面，我来，真不像话！米粟仍在气头上，再扒，打电话给高超！阮科长笑道，这小子刚打电话来说情了，保证不扒了！米粟顶足一句，他是你朋友应补台不是拆台！

    李凤美、米粟软硬兼施，将皇甫和司马一起逼上梁山，第二天下午，在棒槌营幼儿园召开的协调会，有点像遵义会议，具有历史意义。丙块堆山塞海似的生活垃圾已清除过半，增加了协调会成功的保险系统。饱受三年磨难委曲的棒槌营居民看到的是创卫工作组带来的希望，而这些扯皮的老大难问题，上至书记市长、下至街办居委会，都未能解决，到处推诿。开发公司破坏了居民的生存环境，而居民乱倒乱扔又恶化了生存环境。过来之人，方知良好的生存环境对双方多么重要。与会的有乙块开发公司王经理，棒槌营居民的代表、居委会主任老钱、幼儿园主任、街办皇甫、司马、阮科长，创卫工作组李凤美、米粟、严光、练涛等等若干人。李凤美和米粟像主副裁判，这裁判很难当，算不上公正，开发公司只能明吃亏，对街办、居委会，居民过份不合理要求予以婉却。裁判提出墙围、路平、灯明、水通、垃圾清的解决问题方针，得到各方响应。达成的共识有三点：１、居民工作，由居委会老钱和居民代表老张一起上门做。老钱和城管科每晚两人上下半夜值班，开发公司付值班费每人每夜２０元，值一星期的为限。要值班费是老钱提出的，李凤美想由２０元压为１０元值半夜，但王经理一口应允，花钱买平安。２、围墙（棒槌营居民一侧）三日内完工，一星期内下水道完工，再铺水泥路面。灯明因涉及公用局路管理处，尽快协调解决。３、乙块开发公司代建一封闭式垃圾箱，酌情代清扫费。阮科长匡每月３００元，分上下半年两次付清。米粟心想，自己是吃皇粮的，街办的心情能体谅，他们吃碗里的，看锅里的，上顿不着下顿，见肉自然要斫一记。街道办付民办保洁员一月１２０块钱，现一只垃圾箱开此高价，明摆借机敲钱。王经理手一挥，说行。李凤美特别强调，此钱专款专用，保洁出问题，由街办负责。皇甫、司马、阮科长都有点来气，朝李凤美六眼相横。阮科长悄声问，米科长，丙块开发公司也要酌付清扫费，你谈没有？脑筋都在钱上，不在解决问题上。米粟不软不硬地回道，你们区里对区里自己谈更好！

    协调会一直开到太阳落山，黄昏来临，不亚于乌拉圭谈判。

    米粟每天都要到甲乙丙工地看一趟，三圈围墙像雨后春笋见风长，水泥路面一天天延伸，心里一阵宽慰，自度在棒槌营片搞创卫，办得最实在的一类问题，就是眼前工地的焕然一样。９月１日开学将至，祖国的小花朵可免遭蝇叮蚊咬了。米粟期盼自己化为天空中的一片云，当人们嫌太阳炽热时能遮住片刻日头，当人们需要解渴时能送上一阵甘霖，当人们气闷时能吹去一缕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