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来转去

第二章　医家有割股之心

24

    米梦梧的蛇药秘方谈不上米家祖传，也不是父传，是母传。关于这蛇药秘方，他听母亲王氏不知说过多少遍了，有点传奇色彩。

    １０年难遇的大雪，连下了两天两夜，天空大地一片雪白。大树下冻死的麻雀铺地一层，还有灰喜鹊，黑乌鸦。

　　大年初一，太平剃头店的米木生起了大早，准备放几只开门爆仗，新年讨个吉利。一个衣裳褴褛的叫花子，身团着，手拢着，头低着，坐在门口。旁边一只铁罐里盛一只缺口青边碗。

　　米木生用手轻轻拍拍他：朋友，让让路。无回声，一动不动。

　　冻僵了？米木生不由打个寒颤，拨开叫花子头，眼闭牙咬，面孔冷丝丝。用手摸他心口塘，心微微颤动。米木生连忙一手抄脚，一手抄背，将叫花子抱进店堂歇口气，又抱到后房住处，放在伙计的床上。伙计都转回家去吃年夜饭，年初一歇一天。

　　米木生脱掉叫花子破蒲鞋和衣裤，将他仰天平躺，盖上两床棉被，冲一只汤婆子放入被筒里，焐在他脚头，炉子里新添了木炭，火旺，屋里暖融融。

　　胡须头发雪白的叫花子，被米木生用热毛巾擦身，灌了半碗粥汤，润润肠胃，增加了全身的热量，逐渐缓神。他醒来张开一双浑浊的眼睛，环视四周，又看看自己盖的棉被，然后怔怔地看着米木生好长一会，闭上眼睛，嘴巴抿紧，眼角流出泪水。

　　大年初一救人一命，胜过烧香拜佛。米木生特地熬了一小锅粥，见他已醒来，先盛一碗薄汤粥，放了点红糖一拌，端到床前：朋友，先吃碗粥，等歇再吃饭。饿透了的人，穷吃饭，就要吃撑死。

　　叫花子早已肌肠叽咕，本身就讨饭的，也呒啥客气，坐起来。米木生替他披上衣裳，将粥碗递给他，叫花子用调羹，一会儿吃光，舔嘴旮旯，还要吃。米木生想，叫花子本身饿一顿，饱一顿惯了，想来呒介事，又盛一碗锅底下干一点的粥，夹几筷小菜。叫花子又一碗落肚，也不吭声，钻入被筒困觉。以后几天，米木生像服侍爷一样待他，叫花子不谢一声，端来就吃，吃了就睡，不吐露自家身世。一个礼拜下来，他能下床活动了，像吃自家饭一样，到时就吃，到夜就困。两个伙计看不过，面孔板着，嘴里叽咕。米木生对他们说：你们放点肚量，他五六十岁的人了，吃百家饭也不容易，随他去吧。

　　正月十五元宵节。伙计回家吃晚饭了，米木生和叫花子吃好晚饭,闲谈。

　　我明朝就走了。叫花子捋捋白胡须，作揖道：谢你救命之恩。

　　呒啥可谢，换了你也会这样做的。米木生想，爷在逃难中与我失散了，现在还不晓得是死还是活。

　　东洋人不走，这世道也不得太平。叫花子叹气，你良心不错，我有张蛇药秘方，传给你度荒年，救人命积阴德。

　　谢谢师傅。米木生对他行跪礼，双膝跪地，磕响头。

　　行了，行了。叫花子一把拖起他，拿起毛笔，在一张毛边纸上写下蛇药秘方：

    神仙太乙解毒方

    佛甲草 半枝莲 律草 麦门 蚤休 翘摇 鸡眼草 蛇 蜈蚣 守宫 蟾蜍 露蜂房 五灵脂 腰雄精

　　秘方前七味草药采鲜榨汁，这第八到第十二种灸成灰，最后两药共研成细末，然后搅拌在一起搓成丸药，也可煎成汤剂。叫花子仔细交待后，将药方递给米木生，不要传与外人。

　　请问师傅尊姓大名？米木生一直想探问知道，叫花子闭口不说。

　　第二天，晴好天气。叫花子吃了早饭，拿着讨饭家什，离开太平剃头店，消失在街道小巷。 　

    春天，惊蛰节气一过，青草丛生，冬眠的蛇出土了，在暖和的阳光下，叫花子来到太平剃头店，带米木生去捉蛇识蛇。入夏，叫花子又来到太平剃头店住了一个月，带米木生到华山田野，教他怎样辨认和采集药草，怎样配制药丸，怎样诊断和治疗蛇毒。之后，叫花子飘然而去，再无踪迹。

　　这蛇药方特别灵验，米木生用它救了不少蛇毒病人的性命。抗战胜利后那年冬天，他讨王氏为妻，不到半年得了肺痨子，自知活在世上的日子不多，就将治蛇毒秘方传与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