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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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梦梧刚修好机，倚在工具箱边歇口气，人到了五十岁，到底不能跟年轻时相比了。他眼眯着，头歪着，两手油污污的，捏着一团回丝。软乎乎的，凉丝丝的，像盘在手中的玩耍的蛇，灰褐色，细斑纹，三角形的头昂昂地，吐着蛇信子：怎么，你害怕了？你发抖了？还是闻到我手上的蛇药味了，发焉了？迷糊了？

　　米梦梧！车间主任林萍走出办公室，一声喊叫。

　　米梦梧睁开眼睛，看了看手中的"蝮蛇"原来是团污不三白不四的回丝，往工具箱上一摔：鬼叫死喊的，招什么魂！

　　厂部叫你去一趟，刚来电话。林萍是女儿身，男人腔，说话粗声，做事杀刮。

　　有什么事呵？米梦梧端起放在工具箱的雀巢咖啡瓶，旋开盖子，喝一口泡的茶水，说是龙井，一点没味，假货。你外国阿舅来寻你了。她笑起来像大头娃娃。

　　寻啥开心！米梦梧城市贫民出身，远亲八只脚都没有一个海外亲戚，但林主任是一贯正经，不开玩笑的。难道真的连瓦爿都翻身了么？林萍走到他跟前，收起笑脸说：一点不骗你，我老头子带来的新加坡客人，说要见你。

　　新加坡？爷面上娘面上，老婆面上无这门亲戚，不要是搞错人了。米梦梧越发糊涂，下意识咬了下舌头，痛！不是梦。

　　米梦梧洗净手，满腹狐疑地走进厂部小会议室。这小会议室是现任厂长的杰作，花八万块装潢，布置得富丽堂皇。平常时光，厂里职工是不准进去的，专门用来接待外宾。坐在里面的三个人都站起来，像迎大人客一般。夏厂长嘻着一副脸，介绍起来：这就是米梦梧同志。

　　米梦梧笑着点点头，眼睛朝另两人一溜。外事办的林东着西装，未戴领带, 大头大面同林萍一只模子。女儿像爷，一点不错。另一胖乎乎的老头面孔陌生，西装毕挺，派头十足，肯定是新加坡客人。

　　这位是县外事办林主任。随着厂长的介绍，林东主动与米梦梧握手，连声说：认识，我们认识。米梦梧肚里转念，和林东五六年不见，科长倒升为主任了。

　　这是新加坡南洋杨氏集团董事长……不等厂长说完，杨羊已伸出两手握住米梦梧右手，腰弯着，用地道中国话自报山门：杨羊，杨羊。

　　米梦梧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户头，此时弯下腰，左手搭上，贼忒嘻嘻：杨先生客气了，客气了。心里一凛，杨氏集团，莫非冲着我蛇药而来？

　　四人分坐两边。面对面，夏厂长靠米梦梧坐，林东靠杨羊坐。杨羊掏出南洋红双喜，各人发一支，夏厂长忙起身掏出９０超薄型强力打火机，一一点燃香烟。米梦梧不吸烟。

　　大家喝过头口茶，林主任笑着对米梦梧说：杨先生是华侨，几十年前还在我们南徐县住过，老先生有个儿子在大陆失散多年了，一直未找到，这次来大陆寻亲，并特地请我们外事办寻你父亲米木生，我们这是第二次打交道了。

　　绕了半天，是寻找父亲的。米梦梧是遗腹子，父亲米木生离开人世时，他在娘肚里才七个月，不晓得父亲的模样，更不晓得父亲的熟人。

　　杨羊头发夹白，血气很好，红白带川的脸，看上去年轻１０岁，说话温文尔雅。他呷了口茶水，抽了几口烟，用缓缓的语调，将在座的人带回１９４５年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