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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二喜和范娃跟在老闷的身后拨拉着人群离开公判大会时，小山也急忙随在他们身后往外走。这时，小山的衣角被人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是燕子。燕子的脸红红的盯着他，他心里涌起了一股热浪，脸上一阵发烫。

“你急啥？”燕子脸色微红地问道。

“他们都走了。”小山不好意思地回答。

“走他们的嘛，脚长在人家身上。”燕子对小山的回答似乎有些不满。

小山望着燕子火辣辣的深情的目光，把刚刚抬起的脚放回了原地。燕子上前了一步与小山站了个并排。两个人的眼睛都望着台子。槐树沟还有些人没有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两个人没再说话。此时，赵书清正在台子上慷慨激昂地讲话，他俩只见赵书清的嘴唇上下翻动，但说的什么，一句也没听清。他俩的大脑在想着同一件事儿，那就是他俩的爱情。大饥荒那年，燕子把给娘捡药的五块钱弄掉了，在爹的巴掌即将落在她脸上的时候，是小山把她丢掉的五块钱送来的。那时她年龄虽小，但这件事儿却深深地根植在她的脑海之中，给她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印象。小山是善良的。上小学的时候，小山和燕子上一个年级，燕子坐在小山和范娃的前面。一天，上图画课，范娃在燕子的背上画了一只小鸟，燕子发现了，回过头来见是范娃，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目光移向小山，小山感觉到燕子的目光很柔和，眼睛明彻而美丽，他贪婪地望着那双诱人的眼睛出神。燕子不好意思了，对着范娃说，你手痒！然后迅速地扭回了头。还有一次，也是上课的时候，范娃把他在路上逮的那只土驴子蚂蚱从口袋里掏出--土驴子蚂蚱很大，后腿很有劲儿，一蹬可以弹起一人多高，范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逮住的--悄悄绑在燕子乌黑发亮的小辫子上，小山阻止，范娃不听，结果土驴子一弹，燕子的小辫子被拽起来了，燕子发出一声惊叫，满教室的人都望着她。老师罚范娃站了一堂课，写了一份检讨，把他的座位调到了后面。小山没有与范娃同桌了，但小山的心里并不难过，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随着年龄的长大，燕子越来越好看了，也越来越腼腆了，小山与燕子的接触也就越来越少了。有一天，小山去地里割草，快晌午时，日头老毒，小山跑到一棵柿树下乘凉，刚坐下，燕子和几个闺女们也来了，她们见树上有几个熟透了的柿子红彤彤的挂在树梢，于是先后爬上树去。燕子一伸胳膊，衬衣爬上了腰，小山看见了燕子细白细白的胸部和那微微隆起的白得象胭脂馍一样的小奶头，小山不住地吞咽着嘴邦子两边涌出的涎水。燕子摘下了那个最红最红的柿子，想扔给小山，刚低下头，恰与小山贪婪的目光相遇，燕子意识到了，不觉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伸手拽了拽衣角，看了看身边的两个女伴，趁她俩没注意，迅速把手上的柿子扔给了小山。并故意喊了一声：哎呀，我的柿子掉了。小山，帮我捡起来。小山也故意说：你不怕我给你吃了？燕子说：吃了就吃了嘛，一个柿子……小山心领神会，两口就吞了那个柿子。小山觉得那个柿子与别的柿子不一样，特别好吃，特别甜。那天晚上，小山想入非非并做了一个永远无法言说只有沤烂在自己肚子里的梦（如果燕子嫁给他，他是可以告诉燕子的）。小山正在回想着那个甜蜜的梦境，再次品尝那种甜蜜的感觉的时候，他的衣角又被轻轻地拉了一下，把她从甜蜜的梦中拉了出来。燕子秀丽的手指在胸前正指着场外的方向，小山会意，点了点头，两人先后走出了会场。

燕子走得很慢，心事重重地低着头，望着脚尖，好象怕踩死地上的蚂蚁。

“燕子，不早了，咱走快点。这天象要下雨。”小山见燕子磨磨蹭蹭，忍不住说了一句。

“走恁快弄啥？你又不是去赶考。”燕子依然慢腾腾的。

“我是怕下雨。”小山解释。

“下不了雨，你慢点。”

小山放慢了脚步。

“小山哥，我想问你个事儿。”燕子羞答答地两眼望着地面说。

“啥事儿？”小山似乎也有些紧张。

“听说你去相亲了？”燕子没看小山，仍然眼望地面，声音很小。

小山顿时紧张了，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小山点了点头。

沉默。

“你咋恁着急咧？”

“我急啥啦？”

“不急你去弄啥咧？”燕子声音很小，说得也很慢。

“是你伯逼我去的。”

燕子抬头看了一眼小山。

“你愿意了？”

“没有。”

燕子心里松了一口气。

“为啥？”

“不为啥。”

“那你咋不愿意？”

“我也不知道。”

“那闺女长得不好？”燕子忍不住笑了。

“我连看都没看清楚。”

“说瞎话，去见面咧，还没看清楚。”燕子心里酸溜溜的。

“真的，我没倒你。”

“那总得有个原因吧？”

“我也说不清楚。”小山十分为难。

“各人的事各人都说不清楚，又不是憨子。”燕子紧追不舍。

“憨子不憨子你知道，叫我咋说。”

“该咋说就咋说，谁敢吃你。”燕子给小山打气。

“我怕花钱。”

燕子沉默了。心中腾起的热浪消散了。小山的回答使她感到失望，是她没有想到的，也是不愿听到的。

小山也觉得不自在起来，心里却暗暗高兴。他知道燕子想听到的不是这句话，他怕花钱固然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他暗恋着燕子。

“那是俺多心了。走吧，快走吧，天不早了。”燕子加快了脚步。

小山的心突然沉重起来，脚步也随之变得沉重了，他变得磨磨蹭蹭不肯往前走了。他多么想把心里话告诉燕子，但怎么也说不出口。燕子家的墙根脚砸起几年了，没钱盖，还指望着燕子呢。前几天，媒人来了，跟燕子的爹说那家很有钱，燕子的爹娘都愿意了，燕子死活不跟人家见面，急得燕子的爹双脚直跺，要不是她娘拦着，燕子一顿打说啥也跑不脱。小山喜欢燕子，小山愁的是钱。哥哥的婚事已把那原本就很穷的家挤干榨净了，他不想也不愿意叫爹娘为他的婚事作难。爹托媒人给他说的那个对象，他根本就不想去跟人家见面，可是他怕爹娘生气，他去了，跟那个闺女照了个面就走了，连爹娘给他包好的见面礼都没给。媒人在后面撵上来问他愿意不愿意，他说我还不想说媳妇。回到家里，爹把他狠狠地数落了一顿。爹说，你没看看咱家，还敢挑剔？庄稼人，长得啥好赖，只要不憨，没有病就中，你想找个啥样的，找个仙女？找个仙女你还供不起！那家的闺女我知道，透能，长得也不赖，人也老实，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货，我不知道你还想啥？不管爹咋数落，他眼里噙着泪，一句话也没说。那天夜里，他很难过，难过的不是爹娘对他的数落，而是为那个闺女。他对不起那个无故的闺女，他没有给那个闺女面子，使她的心平白无故地受到了伤害。他对她既无爱也绝无恨，又为什么要伤害她呢？但小山的心那个闺女是无法知道的。后来，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把他当时的心情告诉那闺女，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也就一直没有告诉她。此时面对燕子，他又该如何说呢？

村子在向他们一步步靠近，房屋的轮廓已清晰可见。小山和燕子默默地走着，空气显得异常沉闷。

“前天你们家又来了一个媒人？”小山把话题转到了燕子身上。

“嗯。”燕子情绪低落。

“听说给你找了个工人？”

“嗯。”

“你咋又不愿意？”

“老远。”

“我看不老远。”

“俺嫌远。”

“赵沟离咱村不到五里地，还算远？”

“俺不想离开咱村。”

小山心里扑腾扑腾直跳。“那咋中？”

“不中，俺就扎老女子坟。”燕子语气十分坚定。

两人中间隔着的那张薄纸已经被燕子捅破了，但小山仍然顾虑重重。他又想到了邻村那对青年双双跳水库的事情。

“不是不中，一个村……怕……”

“怕啥？”燕子望着小山。

“怕……”小山改口道，“怕你爹娘不愿意。”

“你咋知道不愿意？”

“我是怕他们不愿意。”

“俺爹俺娘说话时还提到过你。”

“他们说啥？”

“说你能。”

“那是说闲话，不是说正事儿。”

“那你不会托个媒人来试试。”

“还有……”

“还有啥？”

“俺家老穷。”

“谁问你要钱了，看把你吓得那样儿。”

“你不要不等于你家里不要。”

“你咋知道俺家会要。”

“明摆着的。”

“啥明摆着的？”

“你们家的房子。”

“房子咋啦？”

“根脚都砸起几年了，还不是等着钱。”

燕子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