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家园

 

元曲中的数学———元曲拾趣(之一)

     

    以数字入诗,早在《诗经》中就有了,但那不是自觉的, 也不组成对仗句。入晋之后,诗中运用数字便进入了自觉的时代,数 字的运用不仅是出于内容表达的需要,而且是在追求一种艺术情趣。 如陶渊明的“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拟古诗》其五)范云 的“寸情百重结,一心两处悬。”(《望织女诗》)都是一句诗中用 两个数字,两句诗又组成工整的对仗句。再如庾信的“独下千行泪, 开君万里书”(《寄王琳诗》)、“既无六国印,翻思二顷田”(《 拟咏怀诗》)等等,都可看出对数字的刻意追求。到了唐代,数字入 诗的现象更加普遍,艺术上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大诗人无不留 下了传诵千古的名句,如李白的“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 (《登金陵凤凰台》)、“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永王东巡歌》);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 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绝句四首》)“万里悲秋常作 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登高》)等等。这些数字,有的是写实, 如三山、一水、一行白鹭、两个黄鹂,能使景物呈现眼前,逼真,生 动;有的则是虚拟,如千秋雪、万里船,上句从时间着眼,极言其时 间之悠久,下句从空间着眼,极言其地域之辽远,能使读者思接千载, 视通万里,给读者创造充分施展想象的余地。诗词曲中之数趣多多, 有对仗,有不对仗,繁花似锦,不胜枚举,令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

    但是,以数字运算入诗者则极为罕见。有,也运用得极好的,是 元人卢挚(1242—1314)的散曲【双调蟾宫曲·劝世】:  想人生七十犹稀,百岁光阴,先过了三十。七十年间,十岁顽童, 十载羸。五十岁除分昼黑,刚分得一半儿白日。风雨相催,兔走乌 飞,子细沉吟,都不如快活了便宜。

    百岁,代指人的一生,《礼记·曲礼上》:“百年曰期、颐。” 陈集说云:“人寿以百年为期,故曰期。”马致远的名作【双调夜行 船·秋思】长套,开头便云:“百岁光阴一梦蝶”,即言人生如梦之 意。虽说人生百年,但能活百年者能有几人?不要说百年难期,杜工 部有言:“人生七十古来稀”(《曲江》),享寿七十也属罕见了。 即以七十而论,百年时间,岂不先去掉了三十?这难得的七十年,“ 十岁顽童,十载羸”。所谓顽童,即是愚妄无知之孩童,故《礼记 ·曲礼上》曰:“人生十年曰幼,学。”处于无知、学习阶段的顽童, 当然不懂得享受生活。羸,病弱的样子,《礼记·曲礼上》云:“ 六十曰耆。”耆,贺释曰:“至也,至老境也。”年老体弱,虽然 懂得了生活,但已不能再享受生活了。七十岁又减去了顽童、羸一 头一尾各十年,就只剩下了五十年的光景。而“五十岁除分昼黑,刚 分得一半儿白日”,五十年的光阴,一半儿是黑夜,仅仅有一半儿是 白天。这五十年的时间也不能尽享,可以利用的时光还能有几?

    这是一篇人生细账,有减法,有除法,演算完毕,让你不能不信, 不能不服———可以享受生活的时光太短暂了!日子过得太快了!曲 中用了两句话、八个字形容时光的飞逝:“风雨相催,兔走乌飞”。“ 催”字用得好,把风雨无情写成了风雨有意:在催促着时光的流逝。 兔,代指月,月中有白玉兔;乌,代指日,日中有三足乌。两句话, 一催,一飞,一走(跑也),把无形的时光流逝具象化了,让读者如 闻如见;同时,也写出了曲词家对人生短暂的惋惜和惊惧。既然人生 短暂,时光飞逝,那么,应该怎样对待人生呢?“子细沉吟,都不如 快活了便宜。”子细,即仔细;沉吟,深思之谓;便宜,用今天的话 说便是合算、划得来。子细沉吟,是说做过认真的思考,不是匆忙得 出的结论;“都”字又表明,思考时对比了方方面面,什么功名呀, 财产呀,事业呀,地位呀……统统不如“快活了便宜”。所谓快活, 是指跳出名利场、是非地,摆脱一切功名富贵的束缚,快快活活地享 受生活———隐居逍遥。

    追求“快活”,是元散曲所表达的一个重要主题。关汉卿[南吕 四块玉·闲适]:“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孙叔顺[ 南吕·一枝花]:“百岁光阴能有几?快活了是便宜。”无名氏[中 吕齐天乐过红衫儿·叹世]:“快活了一日,一朝便宜。”无名氏的 七支[双调·一锭银],结句都是“无是非快活了便宜”。这都与卢 曲主旨一致。它表达了有元一代读书人的共同心声,是共识,而不单 是卢挚一人的处世哲学。

    卢挚有过很高的政治地位,曾任陕西提刑按察使、河南府路总管、 岭北湖南道廉访使、翰林学士、迁承旨等高官。后来厌倦仕途,五十 多岁便乞求致仕,他在《移岭北湖南道肃政廉访司乞致仕牒》中说:“ 当职年虽未及六十,其衰悴癃老之状,虽年逾七十者未必至此。欲望 宪台许准致仕,养疴山薮,别选贤能以代。”曲则是这种思想的艺术 表现。

    以数学入曲却能运用入妙,大有令人无可置疑的气势,曲意酣畅 淋漓,曲辞本色质朴,风格豪放自然,古拙可,体现了散曲盛期的 艺术特色。读古之乐,不在于从古人中寻找出多少适合于今人需要的 思想话语,而在于了解我们的先人是怎么想的,欣赏古人的巧构妙思, 含咀其艺术情趣。这是通过艺术渠道与古人进行的思想交流,不仅是 精神的享受,也是境界的提高。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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