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辞》应是挽歌《乐府诗集》中载有《陇头歌辞》 三首。诗都很短，照引如下。

    其一：“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其二：“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其三：“陇头流水， 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学者们认为诗中的“陇”是地名，指陇山，“陇头”即陇山顶上。 余冠英选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10月版的《汉魏六朝诗选》和朱 东润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10月版的高校文科教材《中国历代 文学作品选》就如此释说。这三首诗“是写游子飘流在外的痛苦心情” 似已成定论。

    不过“陇”还有其他释法。古汉语中，“陇”通“垄”。《史记 ·项羽本纪》：“（项羽）乘势起陇亩之中。”“垄”有坟墓之义。 《礼记·曲礼上》：“适墓不登垄。”《国策·齐策四》：“曾不若 死士之垄也。”于《陇头歌辞》三首诗来说，“陇”释作坟墓，极为 贴切。

    以上两种解释，究竟哪一种更准确，可以作进一步讨论。但不管 作何解释，《陇头歌辞》绝非“写游子飘流在外的痛苦心情”，而应 是挽歌。作者托第一人称而写。“吾”是死者或死者的飘泊的灵魂的 自称。“念吾一身，飘然旷野。”这不是魂灵吗？“寒不能语，舌卷 入喉。”这不是想像的死者的感受吗？“朝发”“暮宿”，写人生短 暂，转眼逝去。“遥望秦川，心肝断绝。”这里“秦川”应是一个符 号，特指“家园”，死者生活过、有自己亲人的地方。汉魏六朝诗中 屡有“秦川”字眼，如徐陵的“关山三五月，客子忆秦川……”即写 的身在祁连思念秦川（家园）。

    这里特别说明，地理上陇山就在秦川西侧不远处。如果《陇头歌 辞》真写的游子身在陇山，“遥望秦川”的“遥”就有点过分夸张了。 如果骑马，他一两天就能回到秦川，至于“心肝断绝”吗？陇山和秦 川笔者都去过。

    古歌辞中挽歌或称葬歌占有相当比例，《泰山吟》、《梁父吟》、 《薤露》、《蒿里》等即是殡葬时唱的。笔者认为《乌生八九子》、 《枯鱼过河泣》也是挽歌。对这些歌辞，此前学者们作了错误的解说。从《礼记》可知，先秦时的人极看重葬仪。 汉魏时依然如此。事死如事生，厚葬习俗即说明这一点。这同天命观 中的消极面被空前强化有关。大量的歌、诗直接写死亡或所写的内容 同死亡有关。　　相信还有一些实是挽歌但被学者指为其他内容的歌、诗，尚未被 区别出来。　　关于“黄河”与“黄沙”“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是王之焕的《凉州词》。多 年来，笔者已数见读者在文章中指出诗的第一句中“黄河”应是“黄 沙”之误。这些读者都是熟悉西北地理情况的人。　

    笔者曾在农垦部队工作12年，所在农场即处在唐玉门关遗址一带。 全国重点保护文物晋唐故城瓜州遗址位于甘肃安西县境内的疏勒河故 道边，今称锁阳城或苦峪城。遗址面积很大，残存的城墙、沙丘、高 大的红柳丛、宽阔的干河道、荒野、近处的荒山和远处的雪峰构成令 人低回不尽的意境。苦峪城是中国西部最壮观的古城遗址。其地理位 置十分重要。唐代的瓜州军镇扼控西域，屏障河西走廊和陇右、朔方 地区。现文史界已考证明白，唐玉门关就设在瓜州城池以北20多公里 处的断祁山口，即今双塔堡附近。断祁山北就是蜃气茫茫的突厥大漠。

     浩瀚的沙漠和戈壁以及依莱柯山与祁连雪峰从北、西、南三面包 围住唐代的瓜州绿洲。细察全诗，《凉州词》描写的瓜州城和玉门关 的风景是很准确的。玉门关是瓜州军镇的前哨，从玉门关向瓜州望去， 的的确确是“一片孤城万仞山”。关外是黑戈壁，戈壁外是沙漠。王 之涣写玉门关和瓜州绝非单凭想像，他应很熟悉那里的情况。“羌笛 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是神来之笔。出关再折向西走，过了 芦草沟和敦煌两片不大的绿洲，也是茫茫的沙漠———属于塔克拉玛 干大漠的库姆塔格沙漠。

    了解以上情况，就可知《凉州词》原诗的首句很可能是“黄沙远 上白云间”而很不可能是“黄河远上白云间”。黄河同玉门关相距太 远了。这里笔者以想像力不算差的诗人身份来看问题，如此具体写玉 门关景色的诗，一般来说构思时不会想出“黄河远上白云间”的。

    不过就这首诗来说，“黄河”明显比“黄沙”更有意味，“黄河” 一词使得《凉州词》诗意无限空灵，意境十分深远、博大。无论是后 人有意改动的，还是后人在传拟与反复刻印中无意间生误的，“黄沙” 改作“黄河”都是值得击节赞赏的了不起的“错误”。既然今天教材 和其他版本还普遍采用“黄河远上白云间”的句式，此句已在读者心 中广泛生根，也就没必要将它再改回去了。

    顺便说明，李白《关山月》的前4句也是写玉门关风景的。“明 月出天山”，此“天山”指的是祁连山。“祁连”，匈奴语，天之谓。 唐时，甘肃的祁连山名并没统一。李白出生在唐西域的碎叶，少年返 回内地时是路过瓜州和玉门关的。

    作者单位：甘肃酒泉《阳关》杂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