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诗选

拟李陵与苏武诗三首

三载同偃息,参商在须臾,
缱绻情难已,握手且踟蹰。
长城界夷夏,飞鸟苦难窬,
从兹不相见,老死各一隅。
岂无盈尊酒,强欢留斯须,
归期不可误,勉子慎征躯!

送子止河梁,日暮难前之。
老马萧萧鸣,掉尾作长辞。
明日行路难,便当长相思!
路恶有时尽,相思无刹时。
归时慰妻孥,团圆或有期。

我识别离苦,一日如三秋。
仰首思故人,白云空悠悠。
举目胥非类,言笑难与酬。
朝庭赏归使,讵知留者愁!
人生有离合,崇德勿相缪!

读项羽本纪

垓下英雄仗剑泣,
淫淫泪湿乌江荻。
早知天壤有刘邦,
甯学吴中一人敌。

春柳

垂柳出宫斜,
春来尽发花。
东风自相喜,
吹雪满山家。

(原载1917年6月15日《辛酉镜》)

月夜遣兴

二更漏尽山吐月,
一曲玉箫人倚楼。
为怕海棠偷睡去,
多心蟋蟀鸣不休。

七夕闺词

卍字回文绣不成,
含愁泪滴杏肋盈。
停针吧道痴牛女,
修到神仙也有情。

(原载1917年6月15日《辛酉镜》)

昆山午发

半日疲车驾,风尘顿仆仆。
停午发昆山,登船如入屋。
孤帆抱山转,一转图一幅。
万树拥古塔,绀彩挺众绿。
出石生片云,贴空漾文縠。
曲岸卧僵柳,碍楫数株秃。
当空跨危梁,舟穿巨虹腹。
捉鼻哙未成,浩歌骇幽鹜。
清颸荡丛薄,鸣禽隔深木。
溪回值朝宗,饱帆风如镞。
一苇寄弥漫,向若吾生蹙。

自方子文学书院射圃谒言子墓

北山夫子尚遗阡,南国文章叹倒澜,
栖鹄丽龟留射圃,眠龙变石护桐棺。
千秋风气开吴会,六艺渊源祖杏坛,
一瓣心香赊礼谒,瑶墀独立久盘桓。

辛峰亭远眺

礼墓得奇趣,造极鼓余勇。
细草受芒鞍,腻滑如踏氄。
路穷值孤亭,天风趁云涌。
一山压半城,二水浮双珙。
尘闤骈群栉,逼视高塔竦。
皎旭明绿荠,密港络平垄。
长桥辨渺茫,卧波鳌背耸。
罗子惯雄谈,掉首指嘨溶。
是水因山成,众流二壑捧。
脱非此渟蓄,华城河伯冢。
因思神禹功,微生被恩重。
何当酭千榼,直起三百踊。

寻桃源石屋二涧皆涸,溯石屋上游乃得水,因濯足焉

宿雾跨昏旦,照甍朝霞姣。
荒鸡起过客,草食不待饱。
昨夜闻倾盆,沥沥直达卯。
心知二涧涨,急流想皛淼。
鹘步乘兴健,笑语入育鞉。
日中抵桃源,积石剩枯燥。
更进探石屋,龟坼蒸郁燠。
枯鱼叹未休,上游发渟潦。
清泉不可求,得此亦绝倒。
因之咏沧浪,濯足弄浮藻。
硬黄不盈尺,写图复草草。
四士望翩然,云岩坐缥缈。
得趣在遗形,遑论技拙巧。
小憩石屋中,云泥认鸿爪。
放眼阴云湿,天风作意扰。
慷慨起浩歌,旧邦赞新造。
再歌颂紫白,休誉慎相保。
曲止继狂呼,曳履向归道。
回首众山青,云收白日皎。

维摩寺

维摩古寺天下名,金粟堂前竿荫清,
山禽楚雀皆梵响,金灶石坛非世情。
说法天仙思缥缈,随缘万鬼忆狰狞,
游人不识广长舌,小立清溪听赞声。

北郭即景

傍郭人家竹树围,
骄阳卓午尽关扉。
稻花香破山塘水,
翠羽时来拍浪飞。

蜜月著《律诗底研究》稿脱赋感

春绾香闺镇彩霓,东莱贷笔漫灾梨。
杖摇藜火兼燃梦,管秃龙须半扫眉。
手假研诗方剖旧,眼光独道故疑西。
洛阳异代疏泉出,谁订黄初二月疑!

1922年3月8日

废旧诗六年矣.复理铜椠,纪以绝句

六载观摩傍九夷,
吟成鴂舌总情疑。
唐贤读破三千纸,
勒马回繮作旧诗。

释疑

艺国前途正杳茫,新陈代谢费扶将。
城中戴髻高一尺,殿上垂裳有二王。
求福岂堪争弃马,补牢端可救亡羊。
神州不乏他山石,李杜光芒万丈长。

天涯

天涯闭户赌清贫,
斗室孤灯万里身。
堪笑连年成底事,
穷途舍命作诗人。

实秋饰蔡中郎演《琵琶记》,戏作柬之

一代风流薄幸哉!
钟情何处不优俳。
琵琶要作诛心论,
骂死当年蔡伯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