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多诗选

雪片

一个雪片离开了青天底时候，
他飘来飘去地讲“再见！
再见，亲爱的云，你这样冷淡！”
然后轻轻地向前迈往。

一个雪片寻着了一株树底时候，
“你好！”他说──“你可平安！
你这样的赤裸与孤单，亲爱的，
我要休息，并是叫我的同伴都来。”

但是一个雪片，勇敢而且和蔼，
歇在一个佳人底蔷薇颊上底时候，
他吃了一惊，“好温柔的天气呀！
这是夏季？”──他就融化了。

　　《雪片》在体载上、风格上同当时流行的冰心、宗日华等人的哲理小诗颇有相似之处，但又显然不能归入这一类当中。那么，我们该如何把握它的特色呢？简单说来，清新且富有生趣，是《雪片》的特色所在。这首诗通篇采用拟人化的手法，表现了雪片的三种态度，正是在这三种态度的对比当中，尤其是在那出人意料的结局上，这首小诗焕发出了它的清新可喜的意味与亲切盎然的生趣。

　　这首诗淡墨轻彩地给我们勾画出了一个“勇敢而且和蔼”的雪片形象。它因云的冷漠而离开青天，看到赤裸与孤单的一株树就想叫他的同伴来憩息、陪伴，这一切，都流露出雪片的孩子般的无拘无束的任性与天真。然而，最有意味的是这首诗的戏剧性的结局：　

　　但是一个雪片，勇敢而且和蔼，
　　歇在一个佳人底蔷薇颊上底时候，
　　他吃了一惊，“好温柔的天气呀！
　　这是夏季？”──他就融化了。　

　　雪片已不复是雪片了，连同他那可以看作是任性的个性，他那真挚而又不无稚气的同情心，都已融化在“佳人底蔷薇颊上”。也许，这正是它最美妙的归宿。我们可以猜想：这里所表现的轻松的谐谑意味，从这种意味之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无意识的对于“佳人底蔷薇颊”般的美丽与温柔的向往，是否正是诗人彼时彼地心境的流露与写照？

　　作为一首小诗，《雪片》可以说是简约到了不能再简约的地步。它并不以通过领悟自然与人生而阐发某种哲理为旨趣，而是在轻描淡写中加上一点略带酸辣的调料，在平平淡淡之中营造出一点喜剧氛围，让你在不自觉地流出口水、打出喷嚏之余，感到一种轻松的畅快，从而在回味中对它的清新与聪明的机趣倍加欣赏。

　　另外，这首小诗在形式上的成功也堪一提。全诗共分三节，每节四行，每行字数也大致相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每行音节基本上做到了滑润流畅，使人如轻漾于碧波之中。如第一节：　

　　一个雪片／离开了／青天底时候，
　　他／飘来飘去地讲／“再见！
　　再见，／亲爱的云，／你这样冷淡！”
　　然后／轻轻地／向前迈往。　

　　可以看到，每行都可以分成三个音尺，音尺与音尺之间，以及音尺本身的字与字之间，都注意抑扬起伏，具有一种流动的音乐的美感，同这首小诗的风格、内涵也相当和谐。这种音节上所带给我们的美感，是我们在阅读时所不可忽略的。否则，岂不辜负了作者的一番苦心？

（杨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