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   

   西遊記   吳承恩


第七十三囘 情因舊恨生災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

    話説孫大聖扶持着唐僧,與八戒、沙僧奔上大路,一直西來。不半晌,忽見一處樓閣重重,宫殿巍巍。唐僧勒馬道:“徒弟,你看那是箇什麼去處?”行者擧頭觀看,忽然見——

    山環樓閣,溪繞亭臺。門前雜樹密森森,宅外野花香豔豔。柳間棲白鷺,渾如煙裏玉無瑕;桃內囀黃鶯,却似火中金有色。雙雙野鹿,忘情閑踏緑莎茵;對對山禽,飛語高鳴紅樹杪。真如劉阮天臺洞,不亞神僊閬苑家。

    行者報道:“師父,那所在也不是王侯第宅,也不是豪富人家,却象一箇庵觀寺院,到那裏方知端的。”三蔵聞言,加鞭促馬。師徒們來至門前觀看,門上嵌着一塊石板,上有“黃花觀”三字。三蔵下馬,八戒道:“黃花觀迺道士之家,我們進去會他一會也好,他與我們衣冠雖別,修行一般。”沙僧道:“説得是,一則進去看看景致,二來也當撒貨頭口。看方便處,安排些齋飯與師父喫。”長老依言,四衆共入,但見二門上有一對春聯:“黃芽白雪神僊府,瑤草琪花羽士家。”行者笑道:“這箇是燒茅煉藥,弄爐火,提罐子的道士。”三蔵捻他一把道:“謹言,謹言!我們不與他相識,又不認親,左右暫時一會,管他怎的?”説不了,進了二門,只見那正殿謹閉,東廊下坐着一箇道士在那裏丸藥。你看他怎生打扮——

    戴一頂紅豔豔戗金冠,穿一領黑淄淄烏皁服,踏一雙緑陣陣云頭履,繫一條黃拂拂呂公绦。面如瓜鐵,目若朗星。準頭高大類囘囘,脣口翻張如達達。道心一片隱轟雷,伏虎降龍真羽士。

    三蔵見了,厲聲高叫道:“老神僊,貧僧問訊了。”那道士猛擡頭,一見心驚,丢了手中之藥,按簪兒,整衣服,降階迎接道:“老師父失迎了,請裏面坐。”長老歡喜上殿,推開門,見有三淸聖象,供桌有爐有香,卽撣香注爐,禮拜三帀,方與道士行禮。遂至客位中,同徒弟們坐下。急喚僊童看茶,當有兩箇小童,卽入裏邊,尋茶盤,洗茶盞,擦茶匙,辦茶果。忙忙的亂走,早驚動那幾箇寃家。

    原來那盤絲洞七箇女怪與這道士同堂學藝,自從穿了舊衣,喚出兒子,徑來此處。正在后面裁剪衣服,忽見那童子看茶,便問道:“童兒,有甚客來了,這般忙冗?”僊童道:“适間有四箇和尙進來,師父教來看茶。”女怪道:“可有箇白胖和尙?”道:“有。”又問:“可有箇長嘴大耳朶的?”道:“有。”女怪道:“你快去遞了茶,對你師父丢箇眼色,着他進來,我有要緊的話説。”果然那僊童將五盃茶拿出去。道士斂衣,雙手拿一盃遞與三蔵,然后與八戒、沙僧、行者。茶罷収鐘,小童丢箇眼色,那道士就欠身道:“列位請坐。”教:“童兒,放了茶盤陪侍,等我去去就來。”此時長老與徒弟們,並一箇小童出殿上觀翫不題。

    却説道士走進方丈中,只見七箇女子齊齊跪倒,叫:“師兄,師兄!聽小妹子一言!”道士用手搀起道:“你們早間來時,要與我説什麼話,可可的今日丸藥,這枝藥忌見陰人,所以不曾答你。如今又有客在外面,有話且慢慢説罷。”衆怪道:“吿稟師兄,這桩事,專爲客來方敢吿訴,若客去了,縱説也沒用了。”道士笑道:“你看賢妹説話,怎麼專爲客來才説?却不瘋了?且莫説我是箇淸靜修僊之輩,就是箇俗人家,有妻子老小家務事,也等客去了再處。怎麼這等不賢,替我裝幌子哩!且讓我出去。”衆怪又一齊扯住道:“師兄息怒,我問你,前邊那客,是那方來的?”道士唾着臉不答應,衆怪道:“方才小童進來取茶,我聞得他説,是四箇和尙。”道士作怒道:“和尙便怎麼?”衆怪道:“四箇和尙,內有一箇白面胖的,有一箇長嘴大耳的,師兄可曾問他是那裏來的?”道士道:“內中是有這兩箇,你怎麼知道?想是在那裏見他來?”女子道:“師兄原不知這箇委曲。那和尙迺唐朝差往西天取經去的,今早到我洞裏化齋,委是妹子們聞得唐僧之名,將他拿了。”道士道:“你拿他怎的?”女子道:“我等久聞人説,唐僧迺十世修行的真體,有人喫他一塊肉,延壽 長生,故此拿了他。后被那箇長嘴大耳朶的和尙把我們攔在濯垢泉裏,先搶了衣服,后弄本事,強要同我等洗浴,也止他不住。他就跳下水,變作一箇鲇魚,在我們腿襠裏鑽來鑽去,欲行姦騙之事,果有十分憊懶!他又跳出水去,現了本相,見我們不肯相從,他就使一柄九齒釘鈀,要傷我們性命。若不是我們有些見識,幾乎遭他毒手。故此戰兢兢逃生,又着你愚外甥與他敵鬭,不知存亡如何。我們特來投兄長,望兄長念昔日同牎之雅,與我今日做箇報寃之人!”那道士聞此言,却就惱恨,遂變了聲色道:“這和尙原來這等無禮!這等憊懶!你們都放心,等我擺佈他!”衆女子謝道:“師兄如若動手,等我們都來相幚打他。”道士道:“不用打,不用打!常言道,一打三分低,你們都跟我來。”衆女子相隨左右。他入房內,取了梯子,轉過牀后,爬上屋梁,拿下一箇小皮箱兒。那箱兒有八寸高下,一尺長短,四寸寛窄,上有一把小銅鎖兒鎖住。卽于褏中拿出一方鵝黃綾汗巾兒來,汗巾須上繫着一把小鑰匙兒。開了鎖,取出一包兒藥來,此藥迺是——

    山中百鳥糞,掃積上千斤。是用銅鍋煑,煎熬火候匀。

    千斤熬一杓,一杓煉三分。三分還要炒,再鍛再重熏。

    製成此毒藥,貴似寳和珍。如若嘗他味,入口見閻君!

    道士對七箇女子道:“妹妹,我這寳貝,若與凡人喫,只消一厘,入腹就死;若與神僊喫,也只消三厘就絶。這些和尙,只怕也有些道行,須得三厘。快取等子來。”內一女子急拿了一把等子道:“稱出一分二厘,分作四分。”却拿了十二箇紅棗兒,將棗掐破些兒,揌上一厘,分在四箇茶鐘內;又將兩箇黑棗兒做一箇茶鐘,着一箇托盤安了,對衆女説:“等我去問他。不是唐朝的便罷;若是唐朝來的,就教換茶,你却將此茶令童兒拿出。但喫了,箇箇身亡,就與你報了此仇,解了煩惱也。”七女感激不盡。

    那道士換了一件衣服,虛禮謙恭走將出去,請唐僧等又至客位坐下道:“老師父莫怪,适間去后面吩咐小徒,教他們挑些靑菜蘿蔔,安排一頓素齋供養,所以失陪。”三蔵道:“貧僧素手進拜,怎麼敢勞賜齋?”道士笑云:“你我都是出家人,見山門就有三升俸糧,何言素手?敢問老師父,是何寳山?到此何干?”三蔵道:“貧僧迺東土大唐駕下差往西天大雷音寺取經者。却才路過僊宫,竭誠進拜。”道士聞言,滿面生春道:“老師迺忠誠大德之髴,小道不知,失于遠候,恕罪,恕罪!”叫:“童兒,快去換茶來,一廂作速辦齋。”那小童走將進去,衆女子招呼他來道:“這裏有現成好茶,拿出去。”那童子果然將五鐘茶拿出。道士連忙雙手拿一箇紅棗兒茶鐘奉與唐僧。他見八戒身軀大,就認做大徒弟,沙僧認做二徒弟,見行者身量小,認做三徒弟,所以第四鐘才奉與行者。行者眼乖,接了茶鐘,早已見盤子裏那茶鐘是兩箇黑棗兒,他道:“先生,我與你穿換一盃。”道士笑道:“不瞞長老説,山野中貧道士,茶果一時不備。才然在后面親自尋果子,止有這十二箇紅棗,做四鐘茶奉敬。小道又不可空陪,所以將兩箇下色棗兒作一盃奉陪,此迺貧道恭敬之意也。”行者笑道:“説那裏話?古人云,在家不是貧,路上貧殺人。你是住家兒的,何以言貧!象我們這行腳僧,才是真貧哩。我和你換換,我和你換換。”三蔵聞言道:“悟空,這僊長實迺愛客之意,你喫了罷,換怎的?”行者無奈,將左手接了,右手蓋住,看着他們。

    却説那八戒,一則饑,二則渇,原來是食 腸大大的,見那鐘子裏有三箇紅棗兒,拿起來國的都嚥在肚裏。師父也喫了,沙僧也喫了。一霎時,只見八戒臉上變色,沙僧滿眼流淚,唐僧口中吐沫,他們都坐不住,暈倒在地。這大聖情知是毒,將茶鐘手擧起來,望道士劈臉一掼。道士將袍褏隔起,當的一聲,把箇鐘子跌得粉碎。道士怒道:“你這和尙,十分村鹵!怎麼把我鐘子碎了?”行者駡道:“你這畜生!你看我那三箇人是怎麼説!我與你有甚相干,你却將毒藥茶藥倒我的人?”道士道:“你這箇村畜生,闖下禍來,你豈不知?”行者道:“我們才進你門,方敍了坐次,道及嚮貫,又不曾有箇高言,那裏闖下甚禍?”道士道:“你可曾在盤絲洞化齋麼?你可曾在濯垢泉洗澡麼?”行者道:“濯垢泉迺七箇女怪。你旣説出這話,必定與他茍合,必定也是妖精!不要走!喫我一棒!”

    好大聖,去耳朶裏摸出金箍棒,幌一幌,碗來麤細,望道士劈臉打來。那道士急轉身躱過,取一口寳劒來迎。他兩箇廝駡廝打,早驚動那裏邊的女怪。他七箇一擁出來,叫道:“師兄且莫勞心,待小妹子拿他。”行者見了越生嗔怒,雙手輪鐵棒,丢開解數,滾將進去亂打。只見那七箇敞開懷,腆着雪白肚子,臍孔中作出灋來:骨都都絲繩亂冒,搭起一箇天篷,把行者蓋在底下。

    行者見事不諧,卽翻身念聲咒語,打箇筋鬭,撲的撞破天篷走了,忍着性氣,淤淤的立在空中看處,見那怪絲繩幌亮,穿穿道道,却是穿梭的經緯,頃刻間,把黃花觀的樓臺殿閣都遮得無影無形。行者道:“利害,利害!早是不曾着他手!怪道豬八戒跌了若干!似這般怎生是好!我師父與師弟却又中了毒藥。這伙怪合意同心,却不知是箇甚來歷,待我還去問那土地神也。”

    好大聖,按落云頭,捻着訣,念聲“唵”字真言,把箇土地老兒又拘來了,戰兢兢跪下路旁叩頭道:“大聖,你去救你師父的,爲何又轉來也?”

    行者道:“早間救了師父,前去不遠,遇一座黃花觀。我與師父等進去看看,那觀主迎接。才敍話間,被他把毒藥茶藥倒我師父等。我幸不曾喫茶,使棒就打,他却説出盤絲洞化齋、濯垢泉洗澡之事,我就知那廝是怪。才擧手相敵,只見那七箇女子跑出,吐放絲繩,老孫虧有見識走了。我想你在此間爲神,定知他的來歷。是箇什麼妖精,老實説來,免打!”土地叩頭道:“那妖精到此,住不上十年。小神自三年前檢點之后,方見他的本相,迺是七箇蜘蛛精。他吐那些絲繩,迺是蛛絲。”行者聞言,十分歡喜道:“據你説,却是小可。旣這般,你囘去,等我作灋降他也。”那土地叩頭而去。行者却到黃花觀外,將尾巴上毛捋下七十根,吹口僊氣,叫:“變!”卽變做七十箇小行者;又將金箍棒吹口僊氣,叫:“變!”卽變做七十箇雙角叉兒棒。每一箇小行者,與他一根。他自家使一根,站在外邊,將叉兒攪那絲繩,一齊着力,打箇號子,把那絲繩都攪斷,各攪了有十余斤。裏面拖出七箇蜘蛛,足有巴鬭大的身軀,一箇箇攢着手腳,索着頭,只叫:“饒命,饒命!”此時七十箇小行者,按住七箇蜘蛛,那裏肯放。行者道:“且不要打他,只教還我師父師弟來。”那怪厲聲高叫道:“師兄,還他唐僧,救我命也!”那道士從裏邊跑出道:“妹妹,我要喫唐僧哩,救不得你了。”行者聞言,大怒道:“你旣不還我師父,且看你妹妹的樣子!”好大聖,把叉兒棒幌一幌,復了一根鐵棒,雙手擧起,把七箇蜘蛛精,盡情打爛,却似七箇曖肉佈袋兒,膿血淋淋。却又將尾巴搖了兩搖,収了毫毛,單身輪棒,趕入裏邊來打道士。那道士見他打死了師妹,心甚不忍,卽發狠擧劒來迎。這一場各懷忿怒,一箇箇大展神通,這一場好殺——

    妖精輪寳劒,大聖擧金箍。都爲唐朝三蔵,先教七女嗚呼。如今大展經綸手,施威弄灋逞金吾。大聖神光壯,妖僊膽氣麤。渾身解數如花錦,雙手騰那似轆轤。乒乓劒棒響。慘淡野云浮。曖言語,使機謀,一來一往如畫圖。殺得風響沙飛狼虎怕,天昏地暗鬭星無。

    那道士與大聖戰經五六十合,漸覺手軟,一時間松了筋節,便解開衣帶,忽辣的響一聲,脫了皁袍。行者笑道:“我兒子!打不過人,就脫剝了也是不能彀的!”原來這道士剝了衣裳,把手一齊擡起,只見那兩脇下有一千只眼,眼中迸放金光,十分利害。

    森森黃霧,豔豔金光。森森黃霧,兩邊脇下似噴云;豔豔金光,千只眼中如放火。左右却如金桶,東西猶似銅鐘。此迺妖僊施灋力,道士顯神通。幌眼迷天遮日月,罩人爆燥氣朦朧;把箇齊天孫大聖,困在金光黃霧中。

    行者慌了手腳,只在那金光影裏亂轉,向前不能擧步,退后不能動腳,却便似在箇桶裏轉的一般。無奈又爆燥不過。他急了,往上着實一跳,却撞破金光,撲的跌了一箇倒栽蔥,覺道撞的頭疼,急伸頭摸摸,把頂梁皮都撞軟了,自家心焦道:“晦氣,晦氣!這顆頭今日也不濟了!常時刀砍斧刴,莫能傷損,却怎麼被這金光撞軟了皮肉?久以后定要貢膿,縱然好了,也是箇破傷風。一會家爆燥難禁,却又自家計較道:“前去不得,后退不得,左行不得,右行不得,往上又撞不得,却怎麼好?往下走他孃罷!”

    好大聖,念箇咒語,搖身一變,變做箇穿山甲,又名鯪鯉鱗。真箇是——

    四只鐵爪,鑽山碎石如撾粉;滿身鱗甲,破嶺穿巖似切蔥。兩眼光明,好便似雙星幌亮;一嘴尖利,勝強如鋼鑽金錐。藥中有性穿山甲,俗語呼爲鯪鯉鱗。

    你看他硬着頭,往地下一鑽,就鑽了有二十余裏,方才出頭。原來那金光只罩得十余裏。出來現了本相,力軟筋蔴,渾身疼痛,止不住眼中流淚,忽失聲叫道:“師父啊——

    當年秉教出山中,共往西來苦用工。大海洪波無恐懼,陽溝之內却遭風!”

    美猴王正當悲切,忽聽得山背后有人啼哭,卽欠身揩了眼淚,囘頭觀看。但見一箇婦人,身穿重孝,左手托一盞凉漿水飯,右手執幾張燒紙黃錢,從那廂一步一聲哭着走來。行者點頭嗟歎道:“正是流淚眼逢流淚眼,斷腸人遇斷腸人!這一箇婦人,不知所哭何事,待我問他一問。”那婦人不一時走上路來,迎着行者。行者躬身問道:“女菩薩,你哭的是甚人?”婦人噙淚道:“我丈夫因與黃花觀觀主買竹竿爭講,被他將毒藥茶藥死,我將這陌紙錢燒化,以報夫婦之情。”行者聽言,眼中淚下。那婦女見了作怒道:“你甚無知!我爲丈夫煩惱生悲,你怎麼淚眼愁眉,欺心戲我?”

    行者躬身道:“女菩薩息怒,我本是東土大唐欽差禦弟唐三蔵大徒弟孫悟空行者。因往西天,行過黃花觀歇馬。那觀中道士,不知是箇什麼妖精,他與七箇蜘蛛精,結爲兄妹。蜘蛛精在盤絲洞要害我師父,是我與師弟八戒、沙僧救解得脫。那蜘蛛精走到他這裏,背了是非,説我等有欺騙之意。道士將毒藥茶藥倒我師父師弟共三人,連馬四口,陷在他觀裏。惟我不曾喫他茶,將茶鐘掼碎,他就與我相打。正嚷時,那七箇蜘蛛精跑出來吐放絲繩,將我捆住,是我使灋力走脫。問及土地,説他本相,我却又使分身灋攪絶絲繩,拖出妖來,一頓棒打死。這道士卽與他報仇,擧寳劒與我相鬭。鬭經六十囘合,他敗了陣,隨脫了衣裳,兩脇下放出千只眼,有萬道金光,把我罩定。所以進退兩難,才變做一箇鯪鯉鱗,從地下鑽出來。正自悲切,忽聽得你哭,故此相問。因見你爲丈夫,有此紙錢報答,我師父喪身,更無一物相酬,所以自怨生悲,豈敢相戲!”

    那婦女放下水飯紙錢,對行者陪禮道:“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是被難者。才據你説將起來,你不認得那道士。他本是箇百眼魔君,又喚做多目怪。你旣然有此變化,脫得金光,戰得許久,必定有大神通,却只是還近不得那廝。我教你去請一位聖賢,他能破得金光,降得道士。”行者聞言,連忙唱喏道:“女菩薩知此來歷,煩爲指教指教。果是那位聖賢,我去請求,救我師父之難,就報你丈夫之仇。”婦人道:“我就説出來,你去請他,降了道士,只可報仇而已,恐不能救你師父。”行者道:“怎不能救?”婦人道:“那廝毒藥最狠,藥倒人,三日之間,骨髄倶爛。你此往囘恐遲了,故不能救。”行者道:“我會走路;凴他多遠,千裏只消半日。”女子道:“你旣會走路,聽我説:此處到那裏有千裏之遙。那廂有一座山,名喚紫云山,山中有箇千花洞。洞裏有位聖賢,喚做毘藍婆。他能降得此怪。”行者道:“那山坐落何方?却從何方去?”女子用手指定道:“那直南上便是。”行者囘頭看時,那女子早不見了。行者慌忙禮拜道:“是那位菩薩?我弟子鑽昏了,不能相識,千乞留名,好謝!”只見那半空中叫道:“大聖,是我。”行者急擡頭看處,原是黎山老姆,趕至空中謝道:“老姆從何來指教我也?”老姆道:“我才自龍華會上囘來,見你師父有難,假做孝婦,借夫喪之名,免他一死。你快去請他,但不可説出是我指教,那聖賢有些多怪人。”行者謝了,辭別,把筋鬭云一縱,隨到紫云山上,按定云頭,就見那千花洞。那洞外——

    靑松遮勝境,翠柏繞僊居。緑柳盈山道,奇花滿澗渠。香蘭圍石屋,芳草映巖辱。流水連溪碧,云封古樹虛。野禽聲聒聒,幽鹿步徐徐。修竹枝枝秀,紅梅葉葉舒。寒鴉棲古樹,春鳥嗓高樗。夏麥盈田廣,秋禾遍地余。四時無葉落,八節有花如。每生瑞靄連霄漢,常放祥云接太虛。

    這大聖喜喜歡歡走將進去,一程一節,看不盡天邊的景致。直入裏面,更沒箇人兒,見靜靜悄悄的,鷄犬之聲也無,心中暗道:“這聖賢想是不在家了。”又進數裏看時,見一箇女道姑坐在榻上。你看他怎生模樣——

    頭戴五花納錦帽,身穿一領織金袍。腳踏云尖鳳頭履,腰繫攢絲雙穗绦。

    面似秋容霜后老,聲如春燕社前嬌。腹中久諳三乘灋,心上常修四諦饒。

    悟出空空真正果,煉成了了自逍遙。正是千花洞裏髴,毘藍菩薩姓名高。

    行者止不住腳,近前叫道:“毘藍婆菩薩,問訊了。”那菩薩卽下榻,合掌囘禮道:“大聖,失迎了,你從那裏來的?”行者道:“你怎麼就認得我是大聖?”毘藍婆道:“你當年大閙天宫時,普地裏傳了你的形象,誰人不知,那箇不識?”行者道:“正是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象我如今皈正髴門,你就不曉的了!”毘藍道:“幾時皈正?恭喜,恭喜!”行者道:“近能脫命,保師父唐僧上西天取經,師父遇黃花觀道士,將毒藥茶藥倒。我與那廝賭鬭,他就放金光罩住我,是我使神通走脫了。聞菩薩能滅他的金光,特來拜請。”菩薩道:“是誰與你説的?我自赴了盂蘭會,到今三百余年,不曾出門。我隱姓埋名,更無一人知得,你却怎麼得知?”行者道:“我是箇地裏鬼,不管那裏,自家都會訪着。”毘藍道:“也罷,也罷,我本當不去,奈蒙大聖下臨,不可滅了求經之善,我和你去來。”行者稱謝了,道:“我忒無知,擅自催促,但不知曾帶什麼兵器。”菩薩道:“我有箇繡花鍼兒,能破那廝。”行者忍不住道:“老姆誤了我,早知是繡花鍼,不須勞你,就問老孫要一擔也是有的。”毘藍道:“你那繡花鍼,無非是鋼鐵金鍼,用不得。我這寳貝,非鋼,非鐵,非金,迺我小兒日眼裏煉成的。”行者道:“令郎是誰?”毘藍道:“小兒迺昴日星官。”行者驚駭不已。

    早望見金光豔豔,卽囘向毘藍道:“金光處便是黃花觀也。”毘藍隨于衣領裏取出一箇繡花鍼,似眉毛麤細,有五六分長短,撣在手,望空抛去。少時間,響一聲,破了金光。行者喜道:“菩薩,妙哉,妙哉!尋鍼,尋鍼!”毘藍托在手掌內道:“這不是?”行者却同按下云頭,走入觀裏,只見那道士合了眼,不能擧步。行者駡道:“你這潑怪裝瞎子哩!”耳朶裏取出棒來就打。毘藍扯住道:“大聖莫打,且看你師父去。”

    行者徑至后面客位裏看時,他三人都睡在地上吐痰吐沫哩。行者垂淚道:“却怎麼好,却怎麼好”!毘藍道:“大聖休悲,也是我今日出門一場,索性積箇陰德,我這裏有解毒丹,送你三丸。”行者轉身拜求。那菩薩褏中取出一箇破紙包兒,內將三粒紅丸子遞與行者,教放入口裏。行者把藥扳開他們牙關,每人扌思了一丸。須臾,藥味入腹,便就一齊嘔哕,遂吐出毒味,得了性命。那八戒先爬起道:“悶殺我也!”三蔵沙僧倶醒了道:“好暈也!”行者道:“你們那茶裏中了毒了,虧這毘藍菩薩搭救,快都來拜謝。”三蔵欠身整衣謝了。八戒道:“師兄,那道士在那裏?等我問他一問,爲何這般害我!”行者把蜘蛛精上項事説了一遍,八戒發狠道:“這廝旣與蜘蛛爲姊妹,定是妖精!”行者指道:“他在那殿外立定裝瞎子哩。”八戒拿鈀就築,又被毘藍止住道:“天蓬息怒,大聖知我洞裏無人,待我収他去看守門戸也。”行者道:“感蒙大德,豈不奉承!但只是教他現本象,我們看看。”毘藍道:“容易。”卽上前用手一指,那道士撲的倒在塵埃,現了原身,迺是一條七尺長短的大蜈蚣精。毘藍使小指頭挑起,駕祥云徑轉千花洞去。八戒打仰道:“這媽媽兒却也利害,怎麼就降這般惡物?”行者笑道:“我問他有甚兵器破他金光,他道有箇繡花鍼兒,是他兒子在日眼裏煉的。及問他令郎是誰,他道是昴日星官。我想昴日星是只公鷄,這老媽媽子必定是箇母鷄。鷄最能降蜈蚣,所以能収伏也。”

    三蔵聞言頂禮不盡,教:“徒弟們,収拾去罷。”那沙僧卽在裏面尋了些米糧,安排了些齋,倶飽餐一頓。牽馬挑擔,請師父出門。行者從他廚中放了一把火,把一座觀霎時燒得煨烬,却拽步長行。正是,唐僧得命感毘藍,了性消除多目怪。畢竟向前去還有什麼事體,且聽下囘分解。

      

校对:知古斋主

网页:一荷

返 回

版权所有 北京国学时代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制作 Copyright© 2000
web@guox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