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汤用彤—书品推介

 

 

 

说说校注本《高僧传》

 

罗新


  作为“中国佛教典籍选刊”丛书之一的《高僧传》,1992年由中华书局出版,封面题为 汤用彤校注,扉页则在“汤用彤校注”下增加“汤一玄整理”。汤锡予先生为近代以来治中古 佛教史之第一人,《高僧传》乃案头必备之中古史籍,龙凤之配,莫与比隆。我在1993年春天 买到此书后,夏天就匆匆翻阅一过,然而大失所望,对于校注水平实在不敢恭维。细读汤一玄 《整理说明》,才知道是锡予先生“未竟之稿”,大概是锡予先生的哲嗣一玄先生在杂乱的笔 记中整理出来的。据一玄先生的话,原稿中只有“开头六个僧传及三个附录”是已经定稿的, 曾于1963年底(就是我出生那会儿)油印出来征求意见。我不明白“开头六个僧传”究何所 指,是前六卷呢还是第一卷的前六个僧人(摄摩腾、竺法兰、安清、支楼迦谶、昙柯迦罗、康僧会)?如果是后者,那么现在的“定本”与锡予先生的原计划比较起来,不知有多大差距?

   我宁愿相信,只有开头六个僧传为锡予先生手订本,其它都是整理者依据笔记工作的结 果。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查阅自己的读书笔记,是从第九个僧传(帛远)开始,我就遇到了大 量的校注硬伤,以锡予先生之博学精谨,这些问题决无可能出在他的手下。这样说也许有不公 平的地方,但整理者既然是锡予先生的哲嗣,承担这一指斥原也是责无旁贷的。

  上周在北大南门外的风入松,我看见了新印(第三次印刷)本,与我那第一次印本比, 尽管封面仍然选用了龙门卢舍那大佛的图像,但新本缩小至书名上方,不似旧印本蓝靛色的大 图像伧伧唐突,而且用纸、装订,都远远超迈旧本,握在手中,别有风致。我想,正如封面包 装已经大大改善,书内的错误当也有所订正吧?于是咬牙买下(旧本12.95元,新本 27.50元)。

   今天下午讲了三节课,晚上微觉疲倦,不能做正经事,就拿出这两本《高僧传》来比勘,希望证实我原先的想法。新本果然有了一些改动,比如,页26, “太宰河间王顒镇关 中”,旧本在河间下标一地名符号,在王顒下标一人名符号;注曰:按王顒《晋书》列传二十 九有传全无改动,王顒下又标人名符号。显然是以王顒为一姓王名顒的人,不知这是指西晋河 间王司马顒。容易看出,锡予先生旧稿是没有这个错误的,否则他不会指出司马顒在《晋书》 中的本传来。新印本改掉了这个错误,是很可欢迎的,但是许多其它错误,一仍其旧。这是令 我非常失望的。崭新的包装,依然的迷误,时代在进步吗?

   姑举数例,以证吾言不虚。   
   1)【26页, “後又甚盛”】校注:据《洪音》及各本“後又”似应为“俊义”之形伪。 案,“後又”显然是“俊乂”的形伪,乂旧常误为义,校者竟不敢遽断。
   2)【27页, “时天水故涱下督富整”】未出校。 案涱下督显为帐下督之误。
   张辅,《晋书》卷六○有传,曰“为天水故帐下督富整所杀”。只要稍翻《晋书》,便 可校出误字,并可出注。
   3)【27页, “后为武都在杨难敌所围”】校注指出各本有作在者,有作互者,有作氐 者。但无断语,究竟应当作何字? 案,后一校注已指出张光《晋书》有传,何不一查《晋 书》及相关史书之涉及杨难敌者?《晋书》卷七成帝纪咸和六年:“秋七月,李雄将李寿侵阴 平,武都氐帅杨难敌降之。”杨难敌为仇池氐酋,史书或称武都氐,或称仇池氐,或称南氐, 断在字为氐字之误,何难之有?
   4)【33页, “遂共名德法师《释道安》等”】把释道安三字冠以书名号,不知何谓? 案,原句意思,共之,与也,名德法师者,尊敬道安之辞也,书名号之设,表明整理者没有看 懂这句话的文意。
   5)【73页, “便是天竺、王、何风流人也”】 把天竺与王、何理解为并列关系了,显 然没有理解王、何所指,王者王弼,何者何晏,原文是说觉贤妙彻玄义,是天竺人中的王弼、 何晏。
   6)【78页, “蒙逊伐乞伏暮末于抱罕……暮末于兴国俱获于赫连定定,后为吐谷浑所 破”】校注:别本赫连定定作赫连勃勃。 案,抱罕当作枹罕。又赫连定为赫连勃勃之子,魏灭夏后率残部西奔。此句当句读为:“暮末于兴国俱获于赫连定,定后为吐谷浑所破。”   
   书中类似的问题之多之可笑,令人实不敢相信此书与锡予先生有什么干系。可见整理先人著述,还是应当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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