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说,“昼夜摄心,理事筹度”的止观修习,最初未能使慧思有所证入,他便转而作系念长坐的传统坐禅工夫。但是,这种传统坐禅反而导致“禅障忽起”、“身不随心”。于是,他重新审察自己的禅法,回复到慧文传授的因定发慧、止观并修,只是他把“观心”置于更突出的位置。通过对“心”的观察思维,慧思认识到“业由心起,本无外境”;“反见心源,业非可得”。这是典型的大乘空观思想,其背景是《般若经》和《大智度论》,虽继承了慧文,但已有所发展。在这一思想前提下,他“又发空定,心境廓然”,随后便“霍尔开悟”。
慧思的开悟,既受惠于慧文因定发慧的思想,又得之于他长期持诵《法华经》的利益。所谓发“空定”,是指进入观诸法实相的禅定,它既与《大智度论》般若中观思想一致,又与《法华经》的“但念空无相无作”之说相通。所以说,慧思开悟的内容是“法华三昧”、“大乘法门”。在他看来,《法华经》要高于大品《般若经》;前者说的是“圆顿”教旨,而后者只是说到“次第”禅观。他后来曾指示智顗:“汝向所疑,此乃《大品》次第意耳,未是《法华》圆顿旨也。吾昔夏中苦节思此,后夜一念顿发诸法。吾既身证,不劳致疑。”(《慧思传》)由此可见,慧思之于慧文,在佛教思想上有两方面的联系:就继承而言,慧思的禅观吸收了《大智度论》反映的大乘中观学说;就发展而言,慧思最终悟得的是《法华经》诸法实相原理。
当慧思在慧文处证悟“法华三昧”后,他曾“往鉴、最等师,述己所证,皆蒙随喜”(《慧思传》)。这就是说,他的证悟,不仅为慧文所承认,而且为同时代的部分禅师所首肯,从而扩大了在教界的影响。从《立誓愿文》看,慧思的开悟,还与他曾广泛参访著名禅师、深入研习大乘经典有密切联系。比如他说:“遍历齐国诸大禅师,学摩诃衍。恒居林野,经行修禅”;“恒在河南习学大乘,亲觐供养诸大禅师,游行诸州,非一处住。”这使他接受到禅学各种流派的影响,思想上带有开拓进取的色彩。从证悟的主体角度上说,慧思强调的是自悟,即所谓“霍尔开悟”,“不由他悟”;“若不自证,何能度人”。因此,他本人未曾强调与慧文的师承关系。
正是由于慧思对自悟的强调,使得此后形成的天台宗特别注重智慧的开发,不苟同于该时代一般禅系的枯坐冥想。同时,慧思本人虽无意于确立师承系统,但这并不表明可以否认慧文对他的重要影响,其中包括学说上的传承和法统上的联系。《慧思传》所说“乃往归依,从受正法”,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乃往归依”,指师徒关系的存在;“从受正法”,指禅法授受的事实。
慧思在开悟“法华三昧”后,逐渐完成他的思想体系和止观实践。
据《慧思传》记载,慧思受诸多禅师认可后,“研练逾久,前观转增;名行远闻,四方钦德;学徒日盛,机悟实繁”。于是,“以大小乘中定慧等法,敷扬引喻,用摄自他”。结果,“众杂精粗,是非由起。怨嫉鸩毒,毒所不伤;异道兴谋,谋不为害”。这表明,由于他以大、小乘经论为依据,为徒众讲说禅学,从此招来是非乃至陷害。若按《立誓愿文》所说,因论议、讲说大乘经典,尤其讲说大乘般若之学,使他一再受北方“末法”僧徒的干扰,乃至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危难,以此为理由,他“意决不欲向北,心欲南行”。年三十四(548),他由河南兖州(辖今河南东北地区)“舍众渡向淮南山中”。年三十六(550),齐文宣帝敕召国内大禅师入内台供养,慧思予以拒绝。年四十(554),再次南移,入光州大苏山。
《慧思传》又说,慧思的原意,是想直下武当、南岳,完成止观实修,但因“值梁孝元倾覆,国乱,前路梗塞”,故“权上大苏山”。这一地区属于“陈、齐边境”,因而“兵刃所冲,佛法云崩,五众离溃。其中英挺者,皆轻其生重其法,忽夕死庆朝闻,相从跨险而到者,填聚山林。思供以事资,施以理味”。可见,慧思的南下,给陈、齐边境地区的僧侣以新的希望,使他成为这一地区事实上的佛教领袖,具有很强的号召力。
在光州,慧思受大众之请,讲说《般若经》和《法华经》,“随文造尽,莫非幽赜”。从上述情况看,慧思似乎已经摆脱了北方禅界徒众的干扰和迫害,这显然是地区性佛学的差异在发生作用。慧思能在光州顺利讲说《般若经》和《法华经》,并且又令智顗代讲《金光明经》,正是实现自己理想的重要步骤。当智顗代讲《金光明经》至“一心具万行”处表示疑惑时,慧思明确告诉他:《法华经》体现的圆顿之旨是自己亲身证得的,容不得怀疑。
慧思在光州的弘法时期,是他一生佛教事业和禅法思想的转折点。在前后十四年(554~568)内,他不仅开创了将《般若经》的中观学说与《法华经》的实相理论结合的思想体系,而且严格实践止观,定慧双开;通过长期不懈的弘法实践,壮大了这一派禅僧的队伍,扩展了这一系禅法的社会影响。
陈光大二年(568),因“弊于烽警,山侣栖遑,不安其地”,慧思乃率弟子四十余人径趣南岳。南岳为陈朝所辖之境,慧思至此,总算成就多年心愿。《慧思传》载他在南岳弘法所获得的成就,说:“陈世心学,莫不归宗;大乘经论,镇长讲悟。故使山门告集,日积高名。”不久,陈宣帝闻其弘法功德,敕命入京,迎住于栖玄寺。其时,“举朝瞩目,道俗倾仰”,他受到朝廷上下的一致称誉。及至他重返南岳之后,“每年陈主三信参劳。供填众积,荣盛莫加”(《慧思传》)。慧思在南岳弘法前后十年,始终受到陈朝帝王的特殊礼遇。他以此为条件,“说法倍常”,止观双修,定慧并进,展开了对传统禅法的改造,丰富了传统禅法的内容。
道宣《慧思传》又指出:“自江东佛法,弘重义门。……而思慨斯南服,定慧双开,昼谈义理,夜便思择。故所发言,无非致远,便验因定发慧。此旨不虚,南北禅宗,罕不承绪。”这就是说,随着慧思弘法活动在地域上的不断南移,他的禅法思想日趋完善,并受到僧俗两界的充分重视。慧思禅学的核心是“教禅并重”、“定慧双开”。这里所谓的“昼谈义理”,谈的是佛教理论;“夜便思择”,指具体的禅定、止观实践。两者的有机结合,构成慧思禅学的完整内容。这一事实说明,他在地域转移的过程中,不仅继承了北方佛教重视禅定实践的风格,而且注意吸收南方佛学的传统,提倡对佛教义理的思索。显而易见,慧思以一个北方禅僧的身份来到南方,有效地进行了南北佛教的融合统一活动,这是他对佛教事业的一项重大贡献。
三
慧思统一南北佛教传统的活动,只有在实施地域转移的过程中才有可能。这是个值得注意的课题。
北方佛教在经历了一系列挫折之后,为摆脱王权政治以及“末法”时代来自僧团内部的迫害,慧思坚定地把南朝作为自己佛教事业的寄托。他在《立誓愿文》中自述道:“从年二十至三十八,恒在河南习学大乘,亲觐供养诸大禅师,游行诸州,非一处住。是时国敕,唤国内一切禅师入台供养。慧思自量愚无道德,不肯随敕,方便舍避,渡淮南入山。”与此“不肯随敕,方便舍避”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在他入南岳之后,却“敕承灵应,乃迎下都,止栖玄寺”,其时“举朝瞩目,道俗倾仰”(《慧思传》)。
慧思之决意“托身陈国”(慧祥《弘赞法华传》卷四),厌离北齐,既有政治方面的原因,更有佛学方面的背景。政治上,慧思视南朝为正统,不仅自己立意南下,而且命智顗效力于陈朝;佛学上,他与北方传统禅法隔阂很深,倾向于南方自由学风。强烈的末法观念以及社会现实,则促使他以南朝为政治依托,开展融合南北佛学的弘法活动。又因末法的刺激,使他在止观实践中始终伴有强烈的苦行色彩。
慧思禅法思想主要经典依据是大品《般若经》和《法华经》。他很重视在日课中受持诵读大品《般若经》,并多次讲说该经,此事在《立誓愿文》中一再提及。他还曾发大誓愿,造金字大品《般若经》一部,竭诚供养。而诵读《法华经》也是他的常课,不仅通过读诵《法华经》而自悟“法华三昧”,而且视《法华经》为圆顿教义,高于大品《般若经》,给于优先地位。
慧思重视大品《般若经》与慧文以《大智度论》为依两者理路一致,都是以般若为指归,以空观为原则。其结果,使他们在禅法上致力于引发智慧、穷究实相。大品《般若经》贯彻大乘中观一切皆空的思想,提出要以“十八种观,令诸法空”。这“十八空”的归宿是所谓“自性空”,认为一切现象本质是空,没有自性,即没有独立存在的自体(实体)、主宰,毋须外在的根据,也不必求诸内心的帮助。般若智慧的应用,便是对现象世界达到空一切、一切空的认识。
《般若经》的这种性空思想与稍后出现的《法华经》的实相学说,是前后一致的,或者说《法华经》的实相论就是建立在般若基础上的。僧肇《肇论·宗本义》说:“本无、实相、法性、性空、缘会,一义耳。”实相与性空是一个意思。但是,般若性空之说比较强调万物本质的空性,虽也说“性空幻有”,给人的感觉未免偏于空。《法华经》的实相说虽源于般若,却并不停留在般若的“性空”上,而且也注意到“世间相”即现象的方面,最后归结于实相。慧思视大品《般若经》为次第义,而视《法华经》为非次第的圆顿义,专为利根菩萨所说,从而对这两部经作高下品第的安排,目的就在于通过《法华经》的“开权显实”,以种种方便达到对“诸法实相”的领悟。
回顾慧思早期修习的禅法,因受北方禅系的影响,其内容比较复杂,甚至大小乘兼备。如他所持的“十六特胜”,即属小乘禅法。所以他曾自谓“以大小乘中定慧等法,敷扬引喻,用摄自他”。通过慧文而接受《大智度论》的般若空观,又根据自己对《法华经》的反复研习,慧思终于获得对诸法实相的领悟,这种领悟则有助于他在南朝的止观实践。
学术流派产生并发展于特定的社会环境,东晋南朝玄学所讨论的问题多为老庄哲学中常见的;般若与玄学的结合,使江南佛学表现出自己独有的风格。早在天台宗形成之前,三论学派已在金陵一带传播,三论学者素以善辩好争著称,他们的共同特点是用“二谛”、“中道”统摄全部佛教,即以彻底空观的认识与实用原则的实践紧密结合。“三论”或“四论”(加《大智度论》)的思想基本相同,都是大乘中观学派的主要著作。“三论”之学在南朝的流行,乃是魏晋以后般若学在这一地区的变相延续,是对这一地区传统文化和传统佛学的适应。慧思南下的决策和智顗金陵弘法的成功,说明他们对南北的文化传统和佛学传统都有比较清楚的认识,从而能够有所选择,主动予以适应。
慧文--慧思禅系的地域转移与达摩后裔的南下传法有着微妙的相似性。前者的转移,最终建立天台宗;后者的南下,最终建立禅宗。可以认为,这种地域上的转移,确实是天台宗和禅宗形成的必要条件。
这两个系统的禅法都带有止观并修的特点,他们并不满足单纯的禅定枯坐,而转向智慧解脱的追求,内在地具有自力、自悟的倾向。这成为他们难以在北方立足的主要原因。
天台先驱者的禅法与早期楞伽师禅有很多相似之处,突出表现在以下三个基本方面。
第一,早期楞伽师禅在北方地区受到以僧稠系为代表的传统禅法的排斥,达摩及其弟子都在不同程度上遭受迫害。与此同时,天台宗的先驱者慧文和慧思也都传法于北方,他们的禅法传授也都未能在北方获得成功,并受到与楞伽师禅类似的迫害。这一现象至少说明,这两家的禅法与流行于北方的传统禅法有所不同,无法与传统禅法沟通并取得同等地位。
由于相同的环境遭遇,楞伽师和天台先驱者都对“末法”有切身体验,存在着强烈的末法意识,只是由楞伽师禅发展起来的禅宗后来逐渐将它放弃了,而天台宗的历代禅师则始终未能摆脱这种观念,并随着佛教在宋以后的衰落而不断加深,表现为对忏法和念佛的特殊重视。第二,所谓天台先驱者在禅法上与楞伽师禅的相似,主要反映在重智轻悲方面。楞伽师禅从达摩开始,就强调“理入”,实践观心、安心,提倡“藉教悟宗”、智慧解脱。慧文、慧思所实行的禅法,所依经典与楞伽师虽不尽相同,但同样重视智慧解脱,形成思想理论特色。达摩禅法传至道信、弘忍时,在以《楞伽经》为所依的基础上,加入了《般若经》。《楞伽经》说“如来藏”佛性,《般若经》论万物本质性空;如来藏之“有”与般若之“空”的结合,相当于“中道”观或“二谛”说。慧文所依经典为《大智度论》,慧思所重经典是《法华经》,至智顗而完成“三谛圆融”学说。《大智度论》重点论述般若“性空”原理,《法华经》由开方便门而阐明“诸法实相”思想,“三谛圆融”则在二谛说基础上发展而成。禅宗因过于重视个体对禅的意境的体验,后来没有能发展出哲学理论体系,而天台宗则在智顗那里就已形成庞大的理论体系,此后又有后继者们的不断承绪和发挥。
第三,为了谋求发展,楞伽师和天台早期禅师在传法地域上都有自北向南的转化趋势。楞伽师自三祖僧璨起,长期隐居于皖公山(在今安徽潜山境内)、司空山(在今安徽岳西境内),并在独山(在今安徽六安西南)滞留过,据传还曾南下广东罗浮山数年。其弟子道信则初住江西吉州,复上庐山,继而住湖北黄梅。道信弟子弘忍不仅受学于黄梅,而且传法于黄梅。道信和弘忍时代,建立起“东山法门”。这一地域上的转移,使达摩禅获得生机,摆脱被动局面。
同样,慧思为了摆脱北方禅系的干扰,也曾不断南下。他初住光州大苏山,大苏山所处地理位置已是淮河以南,与皖公山、司空山大约同一纬度,可以较多地接触南方佛教思想。就在这里,他开始了“教禅并重”、“定慧双开”的佛教活动,并很快受到各阶层人士的欢迎。慧思走的这条道路,也就相当于后来道信、弘忍所走的道路。他们把禅法的重点都落实在引发智慧方面,都循着“重智轻悲”的方向展开。《佛祖统纪》所说慧思“盛弘南方”,而在北方的慧文弟子们则“皆无闻焉”,原因就在这里。慧思还严命弟子智顗南下,弘法于陈朝。
佛教认为,禅是制服烦恼、引发智慧,超脱世俗、到达彼岸的重要方式。佛陀当年在菩提树下证得最高智慧,获得彻悟,实际上就是运用了禅定功夫。佛教传入中国,同时带来了禅法。禅在中国同样受到特殊重视,道安说:“匪禅无以统乎无方而不留,匪定无以周乎万形而不碍。”(《出三藏记集》卷六《大十二门经序》)就是说,禅定几乎可以囊括佛教的一切内容。宗密也指出,禅定乃是佛教徒必修的法门:“禅定一行,最为神妙,能发起性上无漏智慧。一切妙用,万德万行,乃至神通光明,皆从定发。故三乘学人,欲求圣道,必须修禅。离此无门,离此无路。”(《禅源诸诠集都序》卷一)
禅法在北方地区有着较为深厚的基础。北魏时期,由于战争频繁,社会动乱,禅法更趋发达。佛陀--佛陀弟子慧光、道房--道房弟子僧稠一系的禅法,始终受到官方的支持,是南北朝时期北方地区最有势力的禅法派系。
据道宣《佛陀传》记载,佛陀所修的禅法称“火光定”,即出火之禅定,实属神异的一种。除此之外,佛陀禅法的具体内容和特色并无记载,但我们可以从他再传弟子僧稠的禅法中加以推测。僧稠初从“跋陀之神足”道房“受行止观”。然后北游定州嘉鱼山,“敛念久之,全无摄证”,忽遇泰岳来僧“苦劝修禅,慎无他志”,乃“旬日摄心,果然得定”。又诣赵州障洪山道朋禅师,“受十六特胜法,钻仰积序,节食鞭心”,“因证深定,九日不起。后从定觉,情想澄然,究略世间,全无乐者”。自觉有得,便诣少林寺祖师跋陀呈己所证,旋为佛陀印可。据说僧稠所在之处“奉信者殷焉”,官员纷纷就山供养。受僧稠禅法的影响,“燕赵之境,道味通被,略无血食。众侣奔赴,礼贶填充。……息心之俦,更新其器”。他受到北魏、北齐诸帝的竭诚敬奉,魏孝明帝前后三召入宫供养;魏孝武帝“为立禅室,集徒供养”;齐文宣帝敕于邺城建云门寺请居,兼为石窟寺主。齐文宣帝在位期间,僧稠“两任纲位,练众将千,供事繁委,充诸山谷”。并敕“国内诸州,别置禅肆”。文宣帝令“以国储分为三分,谓供国自用及以三宝”,即“敕送钱绢被褥,接轸登山,令于寺中置库贮之,以供常费”。
僧稠的禅法基本上属于小乘范畴,通过“四念处”法的修习,达到对原始佛教“四谛”、“十二因缘”教理的体验,觉悟到“究略世间、全无乐者”(《僧稠传》)。他把苦行当作实现解脱的最重要手段,因而全面禁性欲、节食欲、修死想,其入定则常以“七日为期”、“九日不起”(《僧稠传》)。“十六特胜法”包括调心、数息、观想等更为具体的修行方法,最终目的也是要达到同样的觉悟。
总之,佛陀--道房──僧稠系统的禅法,不包含深奥的哲理背景,观想和对治的对象明确,修习的层次清楚而易于把握,所以它理所当然地受到一般禅僧和普通民众的热忱欢迎。又由于这一派系的禅法教人忍受现实痛苦,安于不幸遭际,因而也获得上层统治者的多方支持。
僧实的禅法与僧稠基本上属于同一系统,他的禅法强调 “九次调心”,即是严格按照“九次第定”法调整心理和呼吸,使心不散乱而住于一境,并渐次深入,从“初禅次第定”逐步递进到最高的“灭受想次第定”。这是佛教相当古老的传统禅法,其苦行要求十分严格,禅定程序和章法更为细密而清楚。因此,僧实的禅法也在北方深受欢迎,备受帝王礼敬谘文,以至“化通关壤”,濂洛闻名。道宣《僧实传》记载说,僧实“能勤整四仪,静修三法;可宪章于风俗,足师表于天人”。僧实卒后,其弟子昙相等“传灯不穷,弥隆华实”。
道宣在总结僧稠、僧实派系禅学的影响时写道:“高齐河北,独盛僧稠;周氏关中,尊登僧实。宝重之冠,方驾澄安;神道所通,制伏强御。致令宣帝担负,倾府藏于云门;冢宰降阶,展归心于福寺,诚有图矣。故使中原定苑,剖开纲领;惟此二贤,接踵传灯,流化靡歇。”【《续高僧传》卷二○,《习禅篇·总论》,《大正藏》卷五十,596c。】可见道宣在评价北方禅学时对僧稠、僧实系统有所偏爱,这与前引他对隋唐禅者“耽著世定”的批评并不一致。“惟此二贤”之说,实际上排斥了同时代还存在的达摩禅以及其他各家的禅,可见道宣对品类繁多的禅系尚无绝对的把握能力。
事实表明,由于达摩禅的反传统立场,才使他和他的弟子们的佛教活动遭到最强有力的抵制。史传达摩遇毒,其弟子慧可、林法师遭人斫臂,乃至文学之士也“多不齿之”;慧可“流离邺、卫,亟展寒温”,而“滞文之徒,是非纷举”【《续高僧传》卷一六《慧可传》,《大正藏》卷五十,552a】。这表明,达摩禅在北方未能为人们所接受,从之者寥寥无几,处于萧索状态,以至达摩之死或曰“不测于终”,或曰“灭化洛滨”,十分惨淡。慧思的禅法思想深受北方灭佛事件的影响,从而形成强烈的末法观念,他在《立誓愿文》中一再申述对末法环境下恶浊比丘的厌恶之情,也表达了对北方佛教现状尤其禅法系统的忧虑和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