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首页 | 国学资讯 | 国学论坛 | 投稿选登 | 国学入门 | 国学产品 | 请您留言
2007年
第3期
目 录
 

永恒轮回与超人如何融为一体?

陈君华

 

(一)

  “永恒轮回”和“超人”这二者之间的关系问题,直接关系到对尼采思想全面准确的理解,回避了这个核心问题,我们整个的对尼采永恒轮回学说的讨论就只能是片面而模糊的,甚至是似是而非的。因为一方面,查拉图斯特拉在一开始出场的“序言”之中就宣称“我教你们超人”,另一方面他的动物们却又宣称他是“永恒轮回的教师”,宣讲这一学说是他的“天命”;同时尼采本人在《瞧啦这人》的自传中也说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基本思想是永恒轮回学说。这样,查拉图斯特拉似乎就有了两种不同的身份,扮演着两种不同的角色,宣扬两种不同的学说了。这两种身份、两种学说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按照海德格尔的理解[1],如果不搞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关系,那么,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地知道查拉图斯特拉究竟是谁,以及究竟宣扬什么学说——自然我们也就无法透彻地理解他的永恒轮回学说以及超人学说的真正内涵。

  为了深入地梳理和理解尼采的永恒轮回和超人这两个学说之间的关系,我们认为,很有必要首先考察一下尼采哲学的基本特质。

  我们知道,尼采一直把自己的哲学说成是“未来哲学”的序曲,称自己是“未来的哲学家”。尼采立志成为“美好理想的天文学家”[2],成为“未来的创造者、孕育者和播种者”[3],把“寻找未来的源泉”[4]、宣扬“未来的美德”[5],看作是自己的哲学的最终目标。尼采意识到,在所有迄今为止的价值都必须、并且事实上也已经正在被重估的时代,以往价值的虚假性必将逐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类也注定“一点点地失去,并将继续一点点地失去所有现实的和过去的东西”。在这样一个价值重估的时代,作为过去的“曾在”不仅不能成为我们现时代人的“存在”的坚固根基,反而分裂、逃遁成了我们“存在”的深渊——甚至对“曾在”的打量本身也成了一种令人后怕的“深渊”。我们的“存在”的根基只能建立在“未来”,“未来”必须成为我们“存在”的代名词。在《权力意志》中,尼采把这种思想称之为“基本思想”:“我们应当把未来作为衡量一切价值的准绳,而不要在向后回顾的倒退中去寻找行动的法则!”[6]而查拉图斯特拉不仅教育他的弟子们应该“让未来和最遥远的东西成为你的今日的动机”[7],而他本人也彻头彻尾是属于未来的:“预知者,意志者,创造者,未来之本身和达到未来之桥……:这一切都是查拉图斯特拉。”既然自己本质上是属于未来的,所以如果他“不能预知那必将到来的东西”,查拉图斯特拉“简直就不能活下去”[8]

  “为了追求那能引导人类未来的目标”[9],为了能够享受“未来事物的消魂的快感”[10],尼采的思想也必须永远成为“不合时宜”的思想。确实,纵观尼采一生所有的著作,我们除了可以把它们加上“未来哲学的序曲”这样一个总标题之外,我们还可以把它们概括为“不合时宜的思想”。“未来哲学的序曲”和“不合时宜的思想”这样两个总标题,对尼采来说实际上不过是同一个标题的两个方面。因为他的“不合时宜”的思想,目的并不仅只是为了批判迄今为止的价值,而是为了“反作用于时代,并因此而影响时代”,最终“有利于未来的时代”[11]

  为了创造引导未来的新价值,尼采就不得不走上了的“对迄今为止的所有价值的重估”之路。

  正是基于“未来”哲学的基础上,尼采认为,“价值高的意义在于对整个人类,包括对人类的未来有所促进、有所禅益和使之繁荣”[12]。由于迄今为止的价值,特别是基督教的价值,无非是弱者用来否定强者、失败者用来对抗胜利者的价值,所以它们本质上是一种怨恨的道德和价值。“怨恨”是无能者对失败的过去的耿耿于怀和无力自拔,是一股把当下的“存在”拉向失败的“曾在”之深渊的消极力量。怨恨者没有“当下”,更没有“未来”。相反,健康的人,有生命力的人,“始终是个不可征服者,他永远憧憬着未来,自身力量的驱使让他无法安定宁静,他的未来使在现实中的他犹如芒刺在背、忙碌不停。”[13]所以,怨恨的道德和价值无非是“一种敌视生命的原则,是对人的败坏和瓦解”,“是一种疲惫的象征,一条通向虚无的秘密路径。”[14]这样的道德是对“人类未来的巨大危险”,因为对强者和胜利者的怨恨,他们“钉死了把新的评价书写在新榜上的人”,“他们为自己而牺牲了未来——他们钉死了全人类的未来!”由于它们是以牺牲“未来”为代价的[15],是“对人类未来的谋杀”[16],因此也就成了人类“没落的开始”[17],成了“所有危险中的危险”[18]

  为了使人类能够全身心投入到开放的未来之中,尼采不仅要把人类从对过去的怨恨中拯救出来[19],同时也要把人类从对所谓的“现实”之中拯救出来。或许“末人”们会说,不要用那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和“未来”来诱惑我们,我们不信那一套,我们是“彻头彻尾地是现实的,没有信仰,也没有迷信。”对此,尼采的回答是,“所有对未来的不安和所有使迷途的飞鸟颤抖的东西,毫无疑问都比你们的‘现实'(Wirklichkeit)更加让人自在和信任。”因为当下不过是未来的一种预兆,现实不过是无限可能性中的一种可能性而已。你们因为模糊而短视的目光没有能力看清除这无限的可能性,所以就狂妄地宣称,除了“现实”之外,没有任何可能。这就是无能者和绝望者的现实主义。真正的现实主义必然充满着对未来和可能性的无限希望,因为它要严肃地考虑了充塞一切“现实”的可能性。它不会根据事物的偶然的状况或存在来看事物,而是要把事物看作是运动着并富有变化的可能性的存在。他们认为,未来不是像油漂在水面上一样随意地粘附在现实的表面。未来和现实的关系是有机的、内在的,是密不可分的。未来和可能性正是现实所以成为现实的根据。没有未来和可能性的现实,就不可能是真正的现实,而只能是绝对的幻觉。只有对未来和可能性有了充分的了解和把握,我们才能拥有一种真正现实的现实。“末人”们的以纯粹事实为基础的现实主义,本质上不过是对未来和可能性的绝望,他们的“只维持现状的态度”不可避免地要被贬斥成为幻想的乌托邦。这种幻想的乌托邦在彻底拒绝了未来和可能性的“地盘”的同时,也就彻底拒绝了“现实的历史特性的地盘”[20]。所以,这种彻底的现实主义者不过是一些“花里胡梢的人”,一些“所有曾经被信仰的东西拼凑而成的图画”。他们的本质是没有能力去信仰未来和可能性:“‘不可信者'(Unglaubwuerdige):我这样来称呼你们,你们这些现实的人!”[21]

  于是,尼采实际上又回到了他的“不合时宜的思想”上。由于现实是以未来和可能性为基础的,“现实”虽然也是对未来和可能性的揭示,但同时也是对未来和现实性的遮蔽,所以,为了揭示未来的无限可能性,现实就必须要得到批判。“不合时宜的思想”就是这种为了揭示未来和可能性的对现实的批判。它企图在对现实批判的基础上,揭示被现实遮蔽的未来和可能性。

  这种对未来和可能性的强烈憧憬和渴望,构成了尼采哲学独特的面向未来的、开放性气质。这一点甚至可以说是用以区别尼采和任何以往哲学家的试金石。相对于尼采的哲学,过去所有的西方哲学都可以说是面向过去的、封闭性的。不论是在柏拉图那里,还是在黑格尔那里,哲学都是一个封闭的圆圈,未来在他们的哲学当中没有任何本体论的意义,相反,对过去的回忆,倒成了他们的哲学的顶峰。在康德那里,虽然他也渴望朦胧地渴望“未来”,并把自己的哲学看作是“未来形而上学”的导论,但是,他的这个“未来”不是生存论意义上的未来,它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时间性的思想,未来的意思是“更科学的”。在叔本华那里,未来是最终的虚无:“随意志的取消,意志的整个现象也取消了;末了,这些现象的普遍形式时间和空间,最后的基本形式主体和客体也都取消了。没有意志,没有表象,没有世界。于是留在我们之前的,怎么说也只是那个无了。”“无是悬在一切美德和神圣性后面的最后鹄的。”[22]所以,尼采在一则笔记中尖锐地指出,迄今为止的哲学家都缺乏“旨在未来的目的”[23]。而这正好从反面说明了,尼采是整个西方哲学家当中第一个发现了“未来”、并赋予“未来”以优先地位的生存论意义的哲学家。

  关于尼采哲学的这一基本特质,吕维特对尼采的基本评价可以说是非常中肯的:由于尼采的哲学本质上“仅仅处理了一个问题:想象未来并立志创造它”,所以,尼采与其说是狄俄尼修斯的真正弟子,还不如说是他是狄俄尼修斯的彻底背叛者。因为“没有一个希腊人考虑过未来,他们的所有神话、家系学和历史,都是把自己的过去现代化,把当下化为一个永远存续的基础”。同样,尼采虽然再三自称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敌基督”的异教徒,但由于他在本质性地“面向未来”这一点上,是和基督教异曲同工的,所以,他是“彻头彻尾地基督教的和现代的”[24]。确实,当查拉图斯特拉说:“它总有一天会到来,它不会错过。……我们的‘哈撒',那是我们伟大而遥远的‘人的王国',千年的查拉图斯特拉的王国”[25]的时候,他和基督教又有什么区别!这同样也很好地解释了尼采在发疯前为什么要自称为“钉在十字架上的人”[26]了。

(二)

  这样说来,尼采和基督就真的没有任何区别了?确实,尼采和基督一样对未来充满了强烈的渴望。但是,尼采再三强调,同是渴望未来,但动机却很可能完全相反。弱者和失败者渴望未来,是因为他们对现实的怨恨,他们对未来的渴望实际上是要对自己的现在和过去的失意进行报复。所以,他们并不是真的渴望未来,他们渴望的未来不过是一种变形的过去,怨恨使得他们永远生活在过去而无法自拔。强者、生命力充沛而泛滥的人所以渴望未来,不是因为当下生活不好,为了摆脱当下的现实生活,恰恰相反,他们所以渴望未来,是为了更好地认识、肯定乃至创造现实。因为他们坚信,真正的现实是无限可能性的集合,当下的现实不过这无限可能性之中的一种可能性而已。由于无限多的可能性之间是密切相关的,所以,当下的这种作为现实性的可能性,就绝对不只是一种封闭孤立的可能性,它同时也必定是别的无限可能性的征兆和线索。借助这种作为现实性的可能性的线索,我们就可以进一步探寻蕴含在它背后的更多、更深刻的可能性——这种探寻本身反过来必然进一步加深了我们对当先的现实性的丰富性的认识,从而是对当下的现实性的更高肯定。

  所以,真正的强者对未来的渴望和追求一方面是面向未来的,另一方面是通过创造更丰富的、更有前途的未来来创造更丰富和更有前途的当下和现在。他们所以这样,并不是出于主观的选择,而是由于他们身上实在积聚了太多的力量,这些力量到处在寻找释放和宣泄的地方。这就迫使他们不得不创造、去闯向充满着诱惑力的未来。他们渴望未来,是因为自己现在太丰富;而弱者呢,他们渴望未来,是因为自己现在太贫乏。在尼采看来,基督教对未来的渴望实际上就是出于对自身和对现实的绝望。他们不可能有真正的未来,不可能生活在真正的未来之中,他们最多只能生活在对未来的梦想和幻觉之中。所以他们就只能企图借助未来的“幻觉”摆脱空虚的自我和现实的困境,也就是说,他们与其说是追求未来,而不如说是为了摆脱现在。他们知道,他们的“未来”在现实中永远不会到来,于是他们就不得不把自己的未来推延到时间和生存的彼岸,推延到来世;同样,他们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们何尝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不过是给自己带来安慰的幻觉,所以,为了把这种幻觉的安慰效果发挥到极至,发挥到飘飘然的陶醉,他们就创造了他们的未来的最高形式——天国:“痛苦与无能——是它们创造了所有的来世和这只有最痛苦的人才能体验到的、短暂的幸福的疯狂。倦怠渴望以一跃,死的一跃,达到最后的终结;可怜而无知的倦怠,也不愿再有意志:于是它创造了诸神与来世。”[27]

  如果说基督教的“未来”是否定性的,那么,尼采所追求的未来乃是肯定性的。他们的这两种未来是绝对无法调和的,所以尼采注定只能是一个敌基督的思想家。尼采对未来的渴望恰恰是要彻底清除基督教的上帝和来世的信仰,因为在尼采看来,这种信仰正是压制真正现实的未来的最大危险。

  尼采对未来的渴望,并不是因为它是未来,尼采就渴望它。尼采渴望未来,始终是在这样一个主题下的渴望:“人类怎样才能被提升到其显赫状况和权力的顶峰呢?”[28]尼采在这里所说的人的“显赫状况和权力的顶峰”,就是查拉图斯特拉所宣教的“超人”。“超人”正是尼采对未来的关注和渴望的焦点。或者说,尼采的“超人”思想正是他的“未来”哲学之树结出的最大硕果。

(三)

  虽然尼采在《瞧啦这人》中强调说“永恒轮回”是他最重要的著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基本思想”,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动物们”也把查拉图斯特拉看作是“永恒轮回的教师”,并宣称这是查拉图斯特拉的“天命”,但是,查拉图斯特拉下山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教你们超人”[29],并且第一次演讲所说的也完全是关于“超人”的思想,至少在表面上与“永恒轮回”无关。不仅如此,《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第一卷和第二卷的主题也不是永恒轮回,而是超人。在第一卷里,查拉图斯特拉最后所说的是:“所有的上帝都已经死了:所以现在我们渴望超人在世!——在伟大的正午,这就是我最后的意志!”[30]第二卷开头的主题依然是超人:“从前,人眺望远方的海就要谈论诸神;可现在我教你们谈论超人。”[31]并且“论毒蜘蛛”和“论人间的智慧”这两篇里,作为第二卷的主题的“超人”,再次得到了进一步的回应。甚至在第三卷的“论旧榜与新榜”里,“超人”的思想也同样是如此强烈:“我也在那里从大道上拾起了超人这个字,也看出人是必须超越的一种东西。也看出人是一个桥梁,而不是一个目标,那欢喜于自己的正午和黄昏的人,是把它当作远到新的黎明的进程。”[32]在最后的第四卷里,查拉图斯特拉也是一唱三叹地宣称:“你们高人们哟!前进吧!向上前进吧!此时此刻,高山正在忍受着分娩人类未来的阵痛!上帝死了:现在我们热望着——超人在世!”[33]可以说,相对于“永恒轮回”来说,“超人”的思想更像是贯穿整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部哲学诗剧的红线。

  不仅如此,查拉图斯特拉在很多地方还再三强调,自己的“下山”是出于对人类的热爱,是为了在“上帝死了”之后重新给人类确立一个伟大的目标,趁着“土壤还够肥沃”,给“人类栽种最高希望之的胚芽”[34]。用查拉图斯特拉的话说,自己的下山是因为“我的意志执着于人类,我用锁链使我与人类联系着,因为我是被吸引向超人去的:所以我的另一意志要往那里去。”[35]查拉图斯特拉下山宣教是为了栽种和培育“超人”,而且仅仅是为了栽种和培育“超人”:“我的心关注超人,我的第一和唯一只是超人。”[36]在“论赠与的道德”的最后,他甚至说在“上帝死了”之后,“渴望超人在世”,实际上是他“最后的意志”[37]。这就是说,根据查拉图斯特拉的自述,“超人”不仅是他“第一而唯一”的关注,而且是他“最后的意志”。这“第一而唯一”、并且是“最后的意志”,这对“超人”的爱和向往,就构成了查拉图斯特拉的全部存在的原因:“让未来和最遥远的东西成为你的今日的动机吧:在你的朋友里面,你应当把超人当作你的原因(Ursache)来爱。”[38]——如果说查拉图斯特拉的存在乃是一个“事件(Sache)”,那么,“超人”就是他存在的根基,就是他存在的作为“原因(Ursache)”的“原初事件(Ur-sache)”。查拉图斯特拉彻头彻尾地就是“超人”的“信差”。

(四)

  这在很多学者看来似乎就导致了一系列矛盾。首先,查拉图斯特拉究竟是谁?是永恒轮回的教师?还是超人的教师?或者他是同时教导两种学说的教师?如果按照上面的考察的结论——超人又是他唯一的意志,那么,他就不可能同时也是“永恒轮回”的教师,因为“唯一”是排他性的。这样,“永恒轮回”对查拉图斯特拉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仅仅是一种“幻象与谜”?其次,永恒轮回似乎是对现实的肯定,一种在终极的意义上拒绝任何前途和超越性的循环往复运动,而“超人”的本质却是“超越”,是彻头彻尾的“未来”的象征和代言人。永恒轮回是一个封闭的圆圈,而超人却必须以突破封闭的圆圈的开放性为前提。面对这样一系列问题或“矛盾”,我们该如何理解和解释?

  确实,对所有的尼采研究者来说,最困难的问题莫过于如何理解“永恒轮回”和“超人”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很多研究者所以极力贬抑永恒轮回学说,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他们认定,这二者之间存在着本质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我们认为,简单地把“永恒轮回”和“超人”这两种学说对立起来,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可取的思路。因为我们相信,虽然每一个伟大的哲学家的思想是复杂的,就像一座迷宫,但他的最根本的几个观念之间必然有着内在而深刻的统一性,它们必定同属于一个更高的、更深刻的主宰性问题。如果它们之间存在着某些不协调的迹象,那这些不协调的迹象一定是表面的,而不是本质性的,更不能被称之为对立或矛盾。我们所以只是一味地感觉到这些不协调,并对这些不协调耿耿于怀,主要的原因无非是两个:一个是来自于文本的,一个是来自于解释者。前者很可能是由于作者对它们之间的内在关系还没有达到清晰的理性认识的高度,所以表达起来就未免有些模糊和混乱。后者很可能是由于解释者仅仅局限于表面的文本本身,而没有仔细地深究隐藏在它们背后的共同的问题域。

  我们知道,就算是两座对峙的山峰,就算是它们二者之间表面上存在着似乎不可逾越的鸿沟,它们也必定共属于一条更大的山脉,它们的山基必定是紧紧地扎根、缠绕在一起的。鸿沟和深渊是断裂,但也是更深刻的连续。只要我们循着任何一座山脊向下探索,只要我们下降得足够地深,我们就一定能够发现它们共同的根基。

  现在我们就循着“超人”这座直刺人类苍穹的山峰往下探索吧。

  首先,根据查拉图斯特拉,“超人是大地的意义”[39]。超人是忠实于大地和现世的人,他不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彼岸世界,并且把那些“侈谈超大地的希望的人”看作是“投毒者”。但在什么时候“大地的意义”才会呈现?前提是“上帝之死”。只要上帝还存在,人们就只会企求天国,企求作为和此岸世界、和大地相对立的彼岸世界。在这个时候,大地和现世就不可能得到解放,而永远只会遭受亵渎和蔑视,大地的意义自然也就作为上帝的敌对者而被抹煞[40]。作为对大地和现世的肯定性力量的“超人”于是只能作为上帝的反面形象的恶人或异教徒而出现。所以,查拉图斯特拉说,如果有上帝存在,或者只要人们还信仰上帝,人们就不会有意志,不会有真正的创造,自然也就不可能有超人的出现。只有在“上帝死了”之后,蕴藏在查拉图斯特拉自身之中的热烈的创造意志,才会把他驱赶到“人”那里去,“就好像它驱赶着石匠的锤子扑向石头一样”,才会把沉睡在人这种顽石之中的“超人”煅打、塑造出来[41]

  其次,“超人”强调的是一种超越性的行动。它不是一种一劳永逸的静止结果,而是一种永无止境的动态过程。“超人不是那种超级人,超人不是人,不是个体,而是一种活动的名称,一个个体的积极性的名称。这种活动有着超越出去和回归自我的一般性结构。”[42]这就是查拉图斯特拉所说的“现在我教你们什么是超人:他便是这闪电”[43]的真正含义:超人就像闪电一样,不是什么传统哲学意义上的实体,而只是纯粹的行动和过程。末人们无法理解这一点,所以他们拼命叫嚷“我们听够了那个走软索者了,让我们看看他罢。”[44]他们希望查拉图斯特拉像把一个现存的实体一样指给他们看,而查拉图斯特拉说除了再三强调“这闪电就是超人”之外,就只能对着起哄和嘲笑的他们,陷于一种自言自语的沉默:“他们全不了解我;我的舌头与他们的耳朵根本牛头不对马嘴。难道先要撕去他们耳朵,而使他们学着用眼睛听话吗?难道要喧哗得像铙钹或斋戒节的牧师一样吗?”[45]末人们根本无法理解,查拉图斯特拉所谓的“超人是闪电”指的是:正如人无法看见苏格拉底的理念一样,超人不是“围观者”可以看见的,而是创造者“做”出来的;不是存在,而是变易;不是实体,而是行动。

  最后,如何才能创造出“超人”?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尼采只是用比喻说,需要“铁锤”:超人只是一个沉睡在“人”这种“最坚硬、最丑陋的石头”中的“一个形象(Bild),一个形象中的形象”,只有强有力的石匠手中比之更坚硬的铁锤才能锻打这些“囚禁着这个形象的硬壳”的顽石,才能锻打出“超人”[46]。但这锻打和创造超人的“铁锤”究竟是什么?

  查拉图斯特拉并没有直接给出这一问题的答案。但在一则题为“永恒轮回——一种预言”的笔记里,尼采则直言不讳地指出,这锻打和创造出“超人”的“铁锤”就是“永恒轮回”的学说:“永恒轮回学说作为最强有力的人手中的铁锤”[47]。但永恒轮回的思想又是如何创造出超人的呢?

(五)

  与海德格尔把尼采的永恒轮回学说看作是一种作为“超-物理学”的形而上学的理论相反,我们认为,永恒轮回乃是一种彻头彻尾的生存论的哲学,乃是通向“永恒”(“永恒”是“超人”的别名)的伟大道路。——这一点其实在尼采第一次宣称永恒轮回思想时就是非常明确的。在那里,尼采提出了一条类似康德意义上的“绝对命令”,并且把这一“绝对命令”称之为永恒轮回学说“最大的重点”:“对所有的事情都问一句:‘你是否还希望这样的人生再过一遍以至于千百遍?'——这个问题将成为你行动中的最大的重点!”[48]

  为了更好地理解尼采永恒轮回学说的这一“最大的重点”,我们还是来考察尼采同期所写的这样一则笔记。在这则笔记中尼采写道,在这样一个绝对变易的世界里,任何与本体论和生存论有涉的哲学和政治,无不致力于“改善过眼烟云般的个体的处境”,比如“社会主义”就是它结出来的一种果子,也就是说过眼烟云般的个人由于没有能力独自承担自己的生存,没有能力独自探寻自己的幸福,于是他们就希望通过社会化的方式来抬高自己的幸福,改善自己的生存状况。这种思想的动机是个体的存在幸福,但最终的结果却适得其反,往往是个体存在本身的泯灭。它的拯救个体的方式是:通过遗忘和消灭真正的个体来拯救个体的痛苦和不幸。这显然是荒谬的思路。与此相反,尼采说:“我的学说宣扬的是:要这样生活,以至于你必须希望再生活一次乃是你的使命――无论如何你必须这样!”而一旦能够达到对自己目前所做的事都由衷地渴望它“再来一趟”,那么,整个世界就完全改观了,个体的生存就被赋予了最大的重量,因为在“再来一趟”的呼声中,“对于静养者来说,‘静养'赋予他至高无上的感觉;对于顺从的人来说,规矩、追随和顺从赋予他们至高无上的感觉。在这个时候,他自然会认识到,究竟是什么会赋予他至高无上的感觉,并且唯恐没有达到这种感觉的方法!这就是所谓的‘永恒'!”[49]也就是说,在“再来一趟”的自我绝对肯定之中,原来的“懒惰”和“散漫”也不再只是一种日常被人同时也被自己谴责的、仅仅作为消极的生存现象的“懒惰”和“散漫”,现在它们都成了一种积极的、自我肯定的生存现象。这样积极的、自我肯定的“懒惰”和“散漫”本身就是一种充满力量感的“永恒”。即使是面对一败涂地的事情,只要我们还有勇气对自己说“这算什么?再来一趟!”那么,我们也就不再是一个“屡战屡败”的失败者,而突然成了“屡败屡战”的英雄——这种英雄气概本身不就超越了失败,而凛然显示出一种所有的失败都无法玷污和击垮的“永恒”么?所以,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醉歌”篇最后,尼采把“伟大的渴望”篇中的“所有的快乐都渴望永恒,渴望深深的、深深的永恒!”的歌当成了一支“回环曲”,并把它命名为“再来一趟”(Noch einmail),它的意思是“直至所有的永恒!”并像“七印记”篇中那样一唱三叹地歌颂这种象征着“永恒”的“永恒轮回”。

  相反,如果你对某一件事情一点也不希望它“再来一趟”,而只是巴望着它早些过去,那么,这就充分说明了你生活在一种彻底的自我否定之中,面对眼下的这种生活状态,你可以说是输得一干二净了,连“翻盘”的信心和勇气都没有了,你内心已经完全被对当下的诅咒和怨恨之情垄断了。这种诅咒和怨恨表面上是针对对象的,实际上是针对自身的,所以,它们不过是一种自相矛盾的力,一种自我消解和否定的力。

  因此,对“你是否还希望这样的人生再过一遍以至于千百遍?”这个绝对命令式的问题的回答,就清楚地凸现出了“永恒轮回”作为“试金石”的甄别功能:做肯定回答的则表明是积极、肯定的力在发动自己的行为,这种行为是主动的;做否定回答的是消极、反动的力在驱使着自己的行为,这种行为是被动的。但尼采的永恒轮回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对积极和消极、主动和被动的力的甄别上,它还要在这种甄别的基础上进一步“选择”和“淘汰”。按照永恒轮回的思想逻辑,只有积极、肯定和主动的力才会回归,而那些消极、否定和反动的力由于是一种自相矛盾的力,所以,它们只能是一次性的,是不会回归的,不会永远重复发生的。显然,这种“选择”和“淘汰”实际上又必然会演化成为“培育”——通过这种“培育”,最后只留下绝对积极、主动和肯定的力,而剔除了所有消极、反动的力——形象的说法就是,“超人”诞生了。只有在这最后的境界,永恒轮回才是“查拉图斯特拉最后所能达到的学说”,才是人类自身“根本所能达到的最高肯定公式”;只有在这种绝对肯定的最高境界,永恒轮回才是“相同事物”的永恒轮回。所以,尼采所宣扬的“相同者的永恒轮回”不是“侏儒”所谓的所有事物没完没了地、徒劳地“绕圈子”,也不是查拉图斯特拉的动物们“超-物理学”意义上的所有事物永远以相同的形态和方式在做简单的自身重复运动,而是权力意志“最后所要达到”的境界。也就是说,“永恒轮回”不是什么物理学意义上的“事实”(查拉图斯特拉的动物们就是这样理解的),也不是什么悲观主义生存论的前提(“预言家”和“侏儒”就是这样理解的),而只是最高的权力意志所要追求的“目标”和“境界”。由于这种境界是绝对肯定,是所有消极的力都被管制或剔除之后的境界,所以在这种最高境界里,一切都表示自在的肯定。这种境界中的所有的力都是积极主动而肯定的力,所以它们必将渴望着“再来一趟,乃至永恒”,也就是渴望自己当下状态能够以相同的形态和方式永远重复和轮回。这种重复和轮回乃是对自己当下生存状态的无限肯定,因此它就是时间中的“永恒”,变易着的“存在”。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尼采才说,永恒轮回乃是“给变易打上存在之性质的印记”的“最高的权力意志”,是“一个变易世界向存在世界的最大接近”的“沉思的顶峰”[50]。显然,这不是对世界的物理学描述,因为它与事实无涉,它表达的是一种经过选育之后的未来状态。同样,《权力意志》第1041节“我的通向‘肯定'的新路”的真正含义至此也就完全水落石出了。它并不是像某些望文生义的人所以为的那样它是在“肯定世界不折不扣地,毫无例外地就是现在的样子”。因为这则笔记清楚地告诉我们,“永恒轮回”不过是尼采的“通向‘肯定'的新路”,是尼采哲学所追求的肯定性目标:只有在这种目标达到的时候,也即只有在达到“狄俄尼修斯的肯定”之后,整个世界才会要求永恒的轮回,要求自己“不折不扣地,毫无例外地就是现在的样子”。总之,只有在这种最高的肯定境界,永恒轮回才是相同事物的永恒轮回。

  所以,那些把尼采的永恒轮回学说看作是原始自然主义的机械重复、看作是和作为人类未来目标的“超人”绝对对立的人,无疑是对尼采的莫大误解。尼采的永恒轮回学说不是一个拒绝未来的封闭圆环,而是一种面向无限未来、通达超人的筛选和驯化的思想。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尼采的哲学是基督教神学和古希腊哲学的奇妙结合:尼采在他的哲学戏剧里让它们彼此激烈地争斗,并且通过这种激烈的争斗来消除它们各自的局限和消极因素,从而达到更高意义上的联姻。尼采的哲学就是这样戏剧性地展开并达到自己的高潮的。他的永恒轮回学说一方面是用古希腊的自然主义思想对抗基督教神学中的上帝,另一方面,他的永恒轮回学说又是一种强调选育和未来的教化哲学,这又是用基督教末世论在对抗古希腊的没有希望的循环论。尼采的永恒轮回思想是古希腊的“永恒现在”和基督教的“应允之地”在历史中的奇妙结合。所以,尼采的永恒轮回实际上包含了这样三种依次上升的境界:首先,用古希腊自然主义的循环论反对基督教彼岸的上帝及其宗教和道德的观念;其次,用基督教的选育学说和对未来的希望来反对古希腊自然主义的循环论的机械重复,从而为超人的诞生做准备;最后,前面两种境界的奇妙融合,永恒轮回因此而成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肯定形式。而这种最高的肯定形式,尼采又形象地称之为“超人”。

(六)

  查拉图斯特拉向自己的心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太阳已经正午。他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天空,因为他听到一阵尖锐的鸟叫掠过他的头顶。看啦!一只鹰在天空中画了个大圈,一条长蛇缠着它,不像一个猎物而像一个朋友:因为这蛇绕在它的颈上。[51]

  “超人”和“永恒轮回”就好像查拉图斯特拉的动物鹰和蛇样,在最明亮的正午的时候,在选择和驯化的最高境界,在绝对的肯定形式里,是融为一体的。或者说,它们二者之间,不仅不存在什么矛盾,相反,前者必须以后者为基础和前提。没有永恒轮回学说这把作为筛选和驯化的铁锤,超人就永远只能作为一个影子,一个美丽的影子被囚禁在“人性的、太人性的”顽石之中,而不会“向我走来”[52],向现实走来。只有在“伟大的正午”,当永恒轮回剔除了所有自我消解、自我否定的消极、反动的力、并把真正自我建构、自我肯定的积极、创造的力培育成“只是渴望它自己,渴望永恒,渴望轮回,渴望万物永远如此”、培育成歌唱着“再来一遍,乃至所有的永恒”的“回环曲”[53]的力之后,超人才会诞生。因为超人不是什么,而只是所有积极肯定的力的集合,是“存在着的东西的最高形式”,是“代表选择的存在的类型”[54]。没有永恒轮回的筛选和驯化,人类就不可能达到存在的最高形式,就不可能创造出超人。而且“超人”作为存在的最高形式,他本身就是要求自身的永恒轮回的最高典范。所以这两种学说根本不是对立的,它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那种你死我活的关系,用查拉图斯特拉的话来说,它们彼此之间并不是一个征服另一个的猎人和“猎物”的关系,相反,它们毋宁说是而且必须是一种“朋友”关系。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在“新痊愈者”篇中,查拉图斯特拉宣称自己即使在死了之后,还会“永远作为这个完全相同的生命——无论是在最宏观还是最细节的地方——重新再来,再来宣教万物的永恒轮回!——再来讲说大地和人类的伟大的日午,再来向人类宣告超人。”查拉图斯特拉永远在轮回回来之后,再次宣讲的既是永恒轮回,又是宣告超人——这就最有力地证明了,永恒轮回和超人这两个学说之间是如此地互为一体,是如此密不可分,以至于它们二者之间的这种关系也是永恒轮回着的。

  (本文发表在《德意志思想评论》第二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年12月第一版。)

注释:

[1]《谁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见《人,诗意地安居——海德格尔语要》,第143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10月第一版。

[2]《曙光》第551节。漓江出版社,2000年1月第一版。

[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旧榜与新榜”第12节。漓江出版社,2000年1月第一版。

[4]同上,第25节。

[5]《曙光》第551节。

[6]《权力意志》第1000节。Der Wille zur Macht,Alfred Kroener in Stuttgart,1964。

[7]《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爱邻人”。

[8]同上,“论拯救”。

[9]KSA10,137-239。Saemtliche Werke,Kritische Studieausgabe in 15 Baenden(以下简称“KSA”),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1980。

[10]《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论伟大的渴望”。

[11]《历史对于人生的利弊》序言。商务印书馆,1998年10月第一版。

[12]《道德谱系学》序言第6节。北京三联书店,1992年5月第一版。

[13]同上,第三篇第13节。

[14]同上,第二篇第11节。

[15]同上,序言第6节。

[16]同上,第二篇第11节。

[17]《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旧榜和新榜”第26节。

[18]《道德谱系学》序言第6节。

[19]参阅《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论毒蜘蛛”、“论拯救”。

[20]尼采的这一思想后来在莫尔特曼那里得到进一步的阐释。参阅莫尔特曼《希望神学导论》,载《20世纪西方宗教哲学文选》第1784-1785页。

[21]《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教化之邦”。

[22]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562、563页。商务印书馆,1982年11月第一版。

[23]《权力意志》第408节。

[24]吕维特《世界历史和救赎历史》第266页。北京三联书店,2002年5月第一版。

[25]《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蜜的献祭”。

[26]1889年1月4日致布兰兑斯。KSB8,第573页。Kritische Studieausgabe saemtlicher Briefe Nietzsches,in 8 Baenden,Deutscher Taschenbuch Verlag,1986。

[27]参阅《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论遁世者”。

[28]《权力意志》第897节。

[29]《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序言第三节。

[30]同上,“赠与的道德”。

[31]同上,“在幸福道上”。

[32]同上,“旧榜与新榜”第三节。

[33]同上,“论高人”第二节。

[34]同上,“序言”第五节。

[35]同上,“人间的智慧”。

[36]同上,“论高人”第三节。

[37]同上,“赠与的道德”第三节。

[38]同上,“论爱邻人”。

[39]同上,“序言”第3节。

[40]同上,“序言”第三节。

[41]同上,“在幸福岛上”。

[42]安内玛丽·彼铂《动物与超人之维》,华夏出版社,2001年1月第一版。第50页。

[4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序言”第三节。

[44]同上。

[45]同上,“序言”第五节。

[46]同上,“在幸福岛上”。

[47]KSA11,295。

[48]《快乐的科学》第341节。漓江出版社,2000年1月第一版。

[49]KSA9,504-505。

[50]《权力意志》第617节。

[51]《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序言第十节。

[52]《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在幸福道上”。

[53]同上,“醉歌”。

[54]德勒兹《解读尼采》,第64-65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4月第一版。

  作者简介:陈君华,湖南邵阳人,复旦大学哲学博士,现任同济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主要著作有《深渊与巅峰——论尼采永恒轮回的学说》(上海人民出版社)。

上一页    下一页
国学网站,版权专有;引用转载,注明出处;肆意盗用,即为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