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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登大雅文库珍本戏曲丛刊》述评
吴书荫
今年正值马廉先生诞生110周年，北京大学图书馆和首都图书馆联合编辑《不登大雅文库珍本戏曲丛刊》，以纪念这位为抢救和保存文化遗产而作出卓越贡献的著名学者和藏书家。该丛刊第一辑收书35部(包括杂剧、传奇、花部剧本66种，114卷)，精装24册，最近已由学苑出版社影印出版；第二辑、第三辑也将陆续推出。
马廉(1893—1935)，字隅卿(原作裕卿)，为马裕藻、马衡的九弟，浙江鄞县(今宁波市)人。20世纪前期执教于北京孔德学校，并受聘为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他少年时代喜欢搜集明末忠臣义士及逸民的遗著，后来受到王国维和鲁迅的影响，则又潜心于戏曲小说的研究。在北大工作期间，继鲁迅先生之后，开设了《中国小说史》等课程。利用教学的余暇，马隅卿先生孜孜不倦地搜集整理古典小说、戏曲、弹词、鼓词、俚曲等作品，经常与钱玄同、刘半农、郑振铎等学者结伴，到琉璃厂书肆访书购书，所获甚丰。1931年，隅卿先生回故乡鄞县养病时，仍不忘抢救家乡的珍贵文献，曾与郑振铎、赵万里两位先生一起，访得天一阁散出的明抄本正续《录鬼簿》，三人分工连夜影抄出一个副本。他们又在宁波书肆上忽睹姚燮的《今乐考证》稿本，惊为秘籍，朱FDA1卿从中疏通，赵万里予以帮助，隅卿先生不惜以重价得之，“不登大雅文库，顿时为之生色不少”(赵万里《今乐考证·跋》)。1933年，他从大酉山房书肆所购得的残书中，发现了天一阁散出的明嘉靖刻本《六十家小说》中的《雨窗集》、《欹枕集》，次年交由北平大业印书局影印出版，从而使12篇宋元话本得以传世。另外，他还从京郊通州王氏处购置了大量稀见曲本，极大地丰富了他的收藏，成为他藏书中的珍品。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925年暑假前，马隅卿先生任孔德学校总务长时，几费周折，才以低廉的价格抢救了由清代蒙古车登巴咱尔王府散出的大宗曲本。曲本分戏曲和曲艺两大类。戏曲部分据舞台演出本过录，以皮黄戏为主，其次是昆曲，还有弋腔、吹腔、高腔、秦腔、木偶戏、皮影戏等，琳琅满目，丰富多彩。戏曲史专家王季思先生给予很高的评价：“从文化史的角度看，他为我们提供清代由盛而衰阶段的民情、风俗、宗教信仰、民族关系等方面的第一手资料。从戏曲史的角度看，他填补了昆腔高踞剧坛到京剧代之而起的一段过度期间的空白。单就这两点说，他在近代的发现，将可与安阳甲骨、敦煌遗书并提。”(《车王府曲本提要小序》)这一大批清抄本曲本，计有152函，2154册，后来也归北京大学图书馆特藏部庋藏。还有230种，2300多册，于1954年移归首都图书馆收藏。该馆又将北大藏本过录一份入库。后来首都图书馆和北京古籍出版社联合，将《清蒙古车王府藏曲本》精心影印，线装，分成315函出版，供海内外收藏和使用。
在我国封建时代，通俗文学长期受到正统文坛与学术界的轻视，马隅卿先生有感于此，将自己的藏书戏称为《不登大雅堂文库》，藏书室的堂号则为“不登大雅之堂”。因意外购得海内孤本《三遂平妖传》，因此又称藏书室为“平妖堂”，别署平妖堂主人。由于积劳成疾，1935年2月19日，马隅卿先生因脑溢血症病逝于北京协和医院，年仅43岁。
他遗留的藏书经友人魏建功、赵万里等专家整理，由北京大学图书馆全部收藏，作为善本特藏辟专室保存至今。在这批藏书中，有小说372种，戏曲394种，再加上讲唱文学及笑话、谜语等，共计928种，5386册(丛编尚未计算在内)。书上钤有“鄞马廉字隅卿所藏书”朱文长方印，“不登大雅堂文库”朱文长方印，“隅卿藏珍本小说戏曲”朱文方印和“平妖堂”朱文长方印。抄本如《钓鱼船传奇》等，在版框外右下方有“不登大雅堂抄藏曲”字样。原来破损的书籍，已经作了修补，并且新加护书函套。如今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善本特藏阅览室内，陈设有马氏藏书的专门目录，供广大读者查阅使用。马隅卿先生国学根底深厚，治学严谨，对小说戏曲素有研究。孙楷第先生撰《三言二拍源流考》时曾得益于马氏，除尽读平妖堂藏书外，“其中版刻及诸本异同，皆素昔闻马先生相与讲求讨论者。此所谓三言二拍学仍当属之先生，余不得掠美也”(见《沧州集》)。他的著述除《录鬼簿新校注》刊行本，还留下遗稿《隅卿杂抄》112册，约200多万字，其中绝大多数是他亲手抄录或题跋批注的有关戏曲小说的研究资料。马先生生前曾出示札记数册，供郑振铎、赵万里先生过目，引起他们的极大兴趣，郑振铎感叹说：“予与斐云大喜过望，竟抄数十则，又有《明代版画刻工姓氏录》一册，予睹之如获异宝。”(《跋〈录鬼簿〉》)北大图书馆已责专人整理这批遗稿，准备编辑出版，使凝聚马隅卿先生毕生心血的撰述能得以传世。
马隅卿先生所藏小说，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已经著录，为治小说史者所重视，其中一大批珍籍已经影印或点校出版。而他的戏曲藏品利用者还不多，其实也保存了大量珍稀罕见的刊本，如明代金陵富春堂所刻传奇百种，今能寓目者也不过30种，而马氏几乎占有一半，像《草庐记》、《白蛇记》、《升仙记》、《玉B94B记》、《灌园记》等，都是罕见之本或孤本。毛晋汲古图《绣刻演剧》(即《六十种曲》)以精善著称，其原刻初印本，传至今日已无完帙，以单本零种为图书馆或私人藏书家所珍藏，而马氏就收藏有《八义记》、《三元记》、《精忠记》、《千金记》、《鸣凤记》、《邯郸记》、《南柯记》、《彩毫记》、《金莲记》、《投梭记》、《春芜记》、《飞丸记》、《玉镜台记》等14种。又如明萧腾鸿师俭堂刻本《六合同春》、明末刻清铁瓶书屋印本《墨憨斋十种传奇》、明末金陵两衡堂刻本《粲花斋新乐府》、清初南湖享书堂刻本《坦庵词曲六种》、康熙书带堂刊本《容居堂三种曲》、乾隆十八年世光堂刻本《夏惺斋新曲六种》、乾隆香雪山房刻本《研露楼三种曲》、乾隆刻本《红雪楼十二种填词》、道光十三年钱塘汪氏振绮堂刻本《瓶笙馆修箫谱杂剧四种》、道光二十七年椿树轩刊本《味蔗轩春灯新曲》、以及清待鹤轩刻本《庶几堂今乐》(花部剧本)等，不是初刻本就是罕见本，大多数都刻印俱佳，插图精美，堪称版画史上的代表作。还有不少明清单刻零本也是难得的善本或稿本，也颇具研究价值，历来为治曲者所重。马氏还特别重视梨园抄本或传抄曲本的搜求和购置，使我们得以窥见当时的舞台演出风貌，而许多散失的剧目也藉以流传于世。举凡剧目、曲选、曲话、曲谱，马隅卿先生也都热心搜寻。影印出版《不登大雅文库藏本戏曲丛刊》，既是保存戏曲文化遗产，为研究者提供大量的资料，也是对马隅卿先生为抢救和保存戏曲史料所作出重大贡献的纪念。马氏藏曲绝大多数是明清昆曲剧本，而昆曲已于2002年5月18日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予以继承和保护，今天将其文字载体影印出版，更具有不寻常的意义。
马氏所藏臧晋叔编《元曲选》(明万历刻本)、毛晋汲古阁初印《绣刻演剧》(即通称的《六十种曲》)残本，虽然也都是珍善本，但这两部总集的部头太大，其流传甚广，通行本也易见，就不收入本集中。在马氏所藏珍本戏曲作品中，有些已被《古本戏曲丛刊》收录，考虑该丛书编刊于上个世纪50年代，距今已经半个多世纪，况且当时只影印500部，为海内外一些大图书馆及私家所收藏，现在已成为新善本，广大研究者难得一见，要想借阅使用也非常不容易。因此，这次编辑影印《不登大雅文库珍本戏曲丛刊》，不仅仍予以选录，而且在版本上作了调整和更换，增添不少新的资料。如明万历时屠本CB2E为七十自寿所撰的《饮中八仙》杂剧，既不见于著录，也不为世人所知，马氏所藏这个剧的抄本，当是海内外仅存的孤本。明沈B26E的《一种情》(即《坠钗记》)，不见刊本传世，仅存近人姚华旧藏康熙二十八年抄本，后被梁启超索去，《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以影印的就是此本；马氏藏曲中也有这部传奇，系姚华据康熙抄本重新过录的，他不仅保留了自己的批注和跋文，并以词隐(沈B26E)所辑《南九宫谱》对勘，订正了某些曲牌，而且对原抄本的文字脱误也作了补正，显然优于丛刊本。又如明孙柚的《琴心记》，《古本戏曲丛刊二集》据汲古阁原刻初印二卷本影印，后来《古本戏曲丛刊拟补目录》中，列入马氏所藏万历间富春堂刊四卷本《琴心记》，欲重印时予以替换。又如明王异的《弄珠楼》，今仅存明崇祯杭州凝瑞楼刊本，可惜此本残损严重，从二十三出《赠别》至三十二出《团FDA2》，共九出多皆缺，而马氏藏曲中则有据凝瑞楼本过录并有朱笔校订圈点的抄本，虽结尾稍有缺叶，但不影响全剧内容。《鄞县李氏藏书目录》著录《弄珠楼》云：“按：此曲明王异撰，一作许自昌。传本极少，此为姚复庄旧物，可宝也。惜末有缺页。”马氏所藏朱笔校订本，与这个著录的情况相吻合，它或许是姚燮《复庄今乐府》散出的稿本。因保存于《隅卿杂抄》中，鲜为人所知，今使此本重见天日更“可宝也”。再如清江都郑小白的《金瓶梅》，《古本戏曲丛刊三集》所收本，由于编者未能仔细鉴定，竟将《双飞石》传奇和《金压瓶》传奇拼凑为一本。然而马氏则藏有两种《金瓶梅》抄本，皆不题撰人姓氏，一为二卷二十八出本，上卷第一、二两出，下卷第十四、二十三两出佚，剧以李瓶儿为主干，结构完整，曲词典雅，不含污秽，当出自文人的手笔。另一本仅十出，与前本比勘，发现这个抄本系艺人据前者改编增饰的演出本，它与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收藏的一个仅存下卷十四出的残抄本比较接近，可能是属于同一个系统的本子。现一并将这两个抄本收入集中，以引起研究者的重视。这里仅举数例，其余就不再一一说明。中国艺术研究院原顾问、著名戏曲家马彦祥先生是马氏的后人，曾将一批藏书捐赠给首都图书馆保存，其中既有马隅卿先生的藏品，也有马彦祥自己的藏曲，不乏罕见的精品，也准备收录进这个珍本戏曲丛刊，使读者藉以了解马氏不登大雅文库藏曲的全貌。
我作为北大的校友，有幸被母校图书馆邀请，参与编辑《不登大雅文库珍本戏曲丛刊》。由于研究工作的需要，我多年来经常查阅马氏藏曲，已经获益非浅。这次又有这么难得的机会，深入了解不登大雅文库藏曲的情况及其收藏经过，前辈为抢救和保存文化遗产所付出的辛勤劳动和奉献精神，使我肃然起敬。值此马廉先生110周年诞辰之际，谨以此文表达对他的缅怀和敬仰之情。
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顾问、苏州大学教授钱仲联先生因病不幸于2003年12月4日逝世，享年96岁。
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顾问、南京农业大学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教授缪启愉先生因病不幸于2003年12月14日逝世，享年9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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