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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比勘专家独断——评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

施议对 何晓敏


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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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清照研究热闹了一个世纪,也困惑了一个世纪。至今,有关李氏其人其词的评价问题,也还是存在着分歧。

  有人依据“定量分析”,谓李清照在宋代300词人中排名第76,而研究著述却有900种之多,名次仅在辛弃疾之下,为300人中的第2名,因将其推举为“词坛大家”;有人则指出,在两宋词坛,李清照不仅远远落在“四大家”(周邦彦、辛弃疾、吴文英、王沂孙)之后,而且也比不上柳永、张先、晏殊、欧阳修、晏几道、秦观、贺铸乃至张炎等一批作者,称不上“大家”。

  彼此意见迥异,除了学风、文风上的问题之外,恐怕与考订有关。因为宋代所流行的李清照著述,包括《李易安文集》12卷(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四下)、《易安居士文集》7卷(《宋史·艺文志》)、《漱玉集》1卷别本5卷(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一)、《漱玉集》3卷(黄B044《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十)、《易安词》6卷(《宋史·艺文志》)等,均已散佚。今之所传,数量既少,又多存疑,颇难达成共识。这是研究工作的基础,也是分歧的一个重要原因。

  沪上词家徐培均,异军突起,于新世纪首岁,推出《李清照集笺注》。既对于往绩认真加以采集、归纳,又为新的开拓提供典型,甚是有功词苑。

  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计3卷。卷一辑词,得53首,存疑7首,佚句4则;卷二辑诗,得17首,佚句14则,存疑佚句1则;卷三辑文,得10篇。此外,附录3种:李清照年谱、传记序跋、总评。卷首及篇末,并有前言、后记,说明著述缘由及心得。

  这是目前所见一部较为完备的李清照读本。一编在手,许多困扰,相信都可得以排除。与前此所出现读本相比较,《笺注》的价值,主要是两个方面,即可靠性及完备性。

  其可靠性,首先体现于所选择的底本。这是毛晋两种辑本中的一种。毛晋两种辑本:诗词杂俎本之《漱玉词》1卷,收词17首;汲古阁未刻词本之《漱玉词》1卷,收词 49首。两种辑本,前者在中土已广为人知,成为研究李清照的重要凭借;而后者则杳无踪迹。徐培均说,后一种辑本,除赵万里外,他人皆未见。饶宗颐《词籍考》于“漱玉词”下未曾著录;王仲闻《李清照集校注》亦未提及。这一辑本,在中土失落了几乎一个世纪。徐培均通过日本友人村上哲见教授,将此寻找归国,用作底本,进行笺注。这就是东京大仓文化财团所藏,彭氏知圣道斋钞汲古阁未刻词本《漱玉词》。“前言”中,徐氏已详细说明其过程。《笺注》的可靠性,这是一个重要保证。

  其次,《笺注》的可靠性,还体现在互校本的选择上。徐培均以汪玢《漱玉词汇钞》及沈瑾《漱玉词》(附诗文)进行互校。汪、沈辑本,亦稀世珍本。前者为清道光二十年刊本,藏日本东京静嘉堂文库,后者为道光十年辑本,藏上海图书馆。此前辑录者,似皆未曾得见。互校本与底本,两相印证,这就更加增添《笺注》的可靠程度。

  而其完备性,则体现在各类作品的甄别、校订以及相关资料的搜辑上。对此,徐培均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尤其是对于李清照词的认真与辨伪,则更加一丝不苟。这项工作,大致依以下两个步骤进行。

  第一步,校记。着重于揭示出处,以辨别真伪。这是一种比勘与校订,对于没有争议的作品,进一步加以确认,并在这一基础之上,力图提供一个较为合适的读本;而对于有争议的作品,则将真或者伪的证据,一一加以罗列,为进一步探研,提供参考。

  比勘、校订,除了手中秘本,还注意兼采众家之长。因此,所辑作品,都持之有故,尤其是词作品53首及存疑7首,其所罗列,则更为周详。所谓从善如流,只要言之成理,都尽量列入,以充实证据。这是对于版本的利用。此外,徐培均还善于发挥所长,时而考订声律,为自己的校订补足证据。比起前辈学者,诸如赵万里、王仲闻,以及黄墨谷等,由于更多拥有,徐培均的比勘、校订,也就更加显得精密而周到。

  第二步,笺注。着重于展现内证,以辅助判断。这是考订的继续,也是著作权确认后,进一步的研究与探索。

  这一步骤,主要依据作品之所提供,结合背景资料,诸如史传、方志、笔记小说乃至诗文作品等,进行分析、论辨,而非只是解读故实而已。有时候,还引用前人和作以相印证。

  经过两个步骤,《笺注》所辑“漱玉词”,无论真或者伪,其判断都有比较充足的理由。

  例如《浪淘沙》(“帘外五更风”),赵万里、王仲闻、黄墨谷诸氏皆存疑,今欲确认其真,难度是相当大的。

  底本辑录此词,并于调下注云:“《能改斋漫录》作幼卿,此从《词林》。”互校本汪玢《漱玉词汇钞》亦辑此词,并注云,“一作‘卖花声’”。这是认定其真的辑本;而《续草堂诗馀》等多种词总集辑录此词,皆题作“闺情”,又皆以为欧阳修作,则皆断定其伪。只就辑本看,真与伪之证据,似乎都应当进一步加以查考。

  《笺注》于底本及互校本的仔细校核之后,作出这样的判断:“此词感情深挚,技巧高超,前人曾以之与李后主相比,陈廷焯、况周颐评价极高,非有李清照之遭遇与才情,绝不能写出。应为清照所作,并世无第二人足以当之。”这一判断,除了前人言论的支持,还有作品本身提供的内证:“回首紫金峰。雨润烟浓。一江春浪醉醒中。”徐培均以为,镇江有紫金、浮玉诸峰,在长江一带,故云。王仲闻谓“检宋代地志,尚无此名”,非是。因断定,此词似作于赵明诚卒于建康之后。当然,此所谓“似”,或者“应是”,都是为自己及读者所留下的馀地,做法极其谨慎。但就内证及外证看,此词归李,理由还是较为充足的。

  又如《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这首词因宋代《乐府雅词》及《花庵词选》诸总集皆曾辑录,对其著作权,历来并无争议,而有关创作时、地,则难以论定。多数论者,只是笼统地断定其为“记梦”而已;个别论者所谓作于山东或者山东之莱州也只是一种推测,并未提出确实证据。《笺注》依据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七引李正民《乘桴录》的一段文字以及李清照《金石录后序》所记载,断定李于建炎四年正月三日以后至章安行在,十八日随御舟从海上至温州。并依据词作内容,断定:“此词所写,即此一段航海中生活,而以梦境出之。”因而断定,此词作于建炎四年庚戌(1130)春。这是笺注者的得意之作,也是李清照研究的一项重大发现。“前言”叙之甚详,值得注视。

  又如《浣溪沙》: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CA6F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

  经过周密考订,证实此词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新婚后作,《笺注》汇集古今评语多则,以揭示其“风流酝藉”(龙榆生语)之特质,并且附上王士祯和作以加深理解。王氏和作云:“渐次红潮趁靥开。木瓜香粉印桃腮。为郎瞥见被郎猜。不逐晨风飘陌路,愿随明月入君怀。半床FDD5梦待君来。”两相对读,相得益彰,相映成趣。可信,可读,不同一般。

  这是于词作品所下功夫,而对于诗、文,《笺注》亦不负所望,同样将功夫做足。例如《打马图经序》、《打马赋》以及《打马图经命词》诸篇章,这是比较容易被忽略的部分,但《笺注》对之丝毫也不曾松懈。仔细的比勘与校订,不仅将打马为戏之由来以及关西马与依经马两种游戏的异同及规则,弄得一清二楚,而且透过历代评议之汇集,揭示李清照将其当作闺中雅戏的用意。尽管无法恢复旧观,却有助于对这一虽小却雅的古老博弈游戏有所了解,因而也就有助于加深对李清照其人的了解,可知其生性好强,不仅写诗、填词,要有惊人之句,而且凡所谓博者,皆十分专精,亦具必胜信心。研究李清照,不能不看到这一点。

  以上是初步阅读所得印象。可见开卷有益,应当加以推广。而单看其对于词苑的贡献,徐培均《李清照集笺注》这一读本,却并不局限于李清照研究,其对于端正学风、改善文风,相信亦将发挥一定作用。

  过去一个世纪,时事多变,世风日下,学风、文风,难免也受到污染。尤其是下半个世纪,学界出现以政治鉴定替代艺术研究偏向,对于李清照研究乃至整个词学研究,更加造成困扰。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风格论大行其事,胡云翼早年提倡的只讲“词学”、不讲“学词”的主张颇获赞赏;而词学考订则一直受到冷落。徐培均指出:“在词学研究史上,向来也是注重义理、词章,而少用考证,今人尤其如此。”这是确实情景。

  30年代,龙榆生撰写《研究词学之商榷》,曾特别标榜目录之学,并为揭示其中三义:曰,作家史迹之宜重考也;曰,版本善恶之宜详辨也;曰,词家品藻之宜特慎也。以为,依此三义,以从事于《词籍目录提要》之编纂,继往开来,必可成就其不朽之业。这就是词学考订的一个重要项目。

  80年代,唐圭璋与金启华合撰《历代词学研究述评》,列述十事,除词学评论,其馀都在考订的范围之内。而诸事中,即颇为注重词集笺注。曾指出:有清一代,学人之笺注宋词者,成绩卓异。但自宋以来,词人专集及选本之需要笺注者,为数尚多,如晏殊、晏几道、欧阳修、柳永、刘过等人的词集尚无笺注本出现,可见这方面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这是前辈的倡导,也是一种期待。说明词学研究,最少应当包括三个方面:考订之学,论述之学以及倚声之学。这才算得上完整的词学。

  新的世纪,新的开拓,徐培均的劳绩以及有关词学考订,必将越来越受到重视,李清照研究乃至整个词学研究,必将越来越有新的成果出现。这是因徐氏《李清照集笺注》这一读本所想到的,相信并非虚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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