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ww.guoxue.com
古籍整理留言薄



《〈登科记考〉补正》赘语(下)

孟二冬


2003年

第七期(总389期)

第八期(总390期)

第十二期(总394期)

 


  二、关于《〈登科记考〉补正》(以下简称“《补正》”)

  我最初的计划,只是想对唐代省试诗的发展演变作些比较系统的研究。然而当整理资料时,即感到问题十分棘手,最大的难题是现有资料尚不足以支撑此课题的完成。徐松的《登科记考》,无疑是研究这一课题的主要参考资料。但仔细阅读该书时,曾试着以常见的两《唐书》、两《五代史》、《文苑英华》、《全唐文》以及《唐诗纪事》、《唐才子传》等书籍核对其中一些史料,便发现其中失误、遗漏之处实在不少,难以尽信。于是决心从根本上做起,开始着手对《记考》作全面整理、核实、订正和补遗的工作。有利的条件已如前述,一是自近代以来出土了大量的唐人墓志,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二是自岑仲勉先生以来,诸多学者陆续发表不少相关的补正文章,亦皆具很高的学术价值;此外还有一点,就是身边拥有北大图书馆这样一个宝库,正所谓近水楼台。

  然而需要查阅的相关资料当真是浩如烟海,不论是徐松已见之书或未见之书,亦不论当今学者已读之书或未读之书,从总集、选集到别集,从正史、野史到笔记,从墓志、方志到家乘,从丛书、类书到姓氏之书,凡可能有与唐世科举有关者,无不披览搜择,参校甄别。

  我所做的工作,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凡徐松所缺考失收者,皆予以新的考证和补充;第二,凡徐松所考有误而需要重新调整或删并者,皆予以辨证而加以移正或删并;第三,凡徐松所考有误而需要删除者,则予以删除,同时论证删除的原因;第四,凡有比徐松所引更早或更确切可靠的材料,皆予以补充,以丰富和加强该书的史料价值;第五,对于《记考》第28至30卷的《别录》部分,除补充个别重要篇章外,主要是对原文作些校正或辨误的工作。

  据徐松《登科记考》逐年标注的登科数字统计,唐五代进士的总数当在7182人以上,诸科当在3125人以上,因有些年份失载而不注人数,所以这只是最为保守的统计数字。明经科的人数,史无专门载记,其人数倍于进士或更多,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加之秀才、制科、上书拜官、上封拜官、赐及第等,总数当在3万人以上。这大约就是唐五代科举的基本阵容了。经过徐松的考证,《记考》著录进士凡2087人,其中编年者1404人,入附考者683人;诸科凡48人,其中编年者24人,入附考者24人;明经凡303人,其中编年者45人,入附考者258人;制科和宏词、拔萃凡562人,其中编年者486人,入附考者76人。以上数字相加约3千人,大约是唐代科举人数的十分之一。《补正》一书,在广泛查阅各类资料并经仔细考据研究之后,新增补进士凡648人,其中编年者214人,入附考者434人;明经凡367人,其中编年者106人,入附考者261人;诸科128人,其中编年者36人,入附考者92人,制科和宏词(仅录编年者)、拔萃(仅录编年者)凡296人,其中编年者95人,入附考者201人;此外,还新增补上书拜官8人(仅录编年者)、上封拜官2人(仅录编年者)、武举22人,其中编年者3人,入附考者19人。以上数字相加为1417人,已经接近徐松《登科记考》登科人数的一半。另外,还新增补和移正知贡举者凡33人;补徐考缺名和改正姓名者凡60馀人;改正科目和移正科目年代者凡200馀处;新增补年代可考的应试诗赋策文等90馀篇。这里除了我个人多年的研究成果之外,也吸收了近几十年来已有的成果,已如前述。

  除此之外,尚有几个比较重要的问题说明如下:

  第一,“博学宏词”和“书判拔萃”,在唐代中期以后皆属吏部铨选的范围,本与礼部试无关,傅璇琮先生和吴宗国先生在论著中皆有明确论述,王勋成先生在《唐代铨选与文学》(中华书局2001年4月出版)中也有详论,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徐松《登科记考凡例》第14条说:“宏词试文三篇,拔萃试判三条,是吏部选人之法,原无关于礼闱。惟《册府元龟》、《唐会要》宏词、拔萃皆与制科类序。《文苑英华》诗赋门宏词与省试同载,其《典同度管判》常非月名下注,引《登科记》‘月’作‘自’,是《登科记》载宏词、拔萃之证。今亦按年序入,以备一代之制。”按徐松所见甚是,如宋代乐史《广卓异记》卷一九,所引唐人《登科记》云云,皆将宏词、拔萃与进士科并载。又《记考》卷一三贞元十年(794)博学宏词科目下徐松考云:“洪兴祖《韩子年谱》引《科第录》‘十一年,试《朱丝绳赋》、《冬日可爱诗》、《学生代斋郎议》。’按《韩文考异》《学生代斋郎议》诸本作贞元十年应博学宏词,是洪氏谱误。”宋蜀刻本《新刊经讲详注昌黎先生文集·外集》卷二《上考功宏词官虞部崔员外书》文谠注:“唐进士礼部既登第后,吏部以宏词试之,中其程,然后命官。公正元八年进士,至是再试宏词不售,按此书云公年二十六,即贞元九年也。而古本《省试代斋郎议》,贞元十年应宏词时作,即公九年、十年两应是科也。故《与崔立之书》云:‘凡二试于吏部,一既既得之,又黜于中书。’此是再黜后书也。”又《全唐诗》卷三八六张籍《哭孟寂》诗:“曲江院里题名处,十九人中最少年。”注云:“《唐进士登科记》,孟寂乃中书舍人高郢所取十六名。其年进士十七人,博学宏词二人,故诗云十九人。”孟寂于贞元十五年(799)中书舍人高郢下登进士第,见《记考》卷一四。是皆为唐《登科记》记载宏词、拔萃之明证。但有一点徐松并未加说明,即他仅择录有年代可考的宏词、拔萃系入该年,而对于无确切年代可考的则一概不录。观《登科记考》卷二七《附考》所列“进士科”、“明经科”、“制科”和“诸科”各项,并无吏部所设宏词、拔萃之科甚明。因而《补正》一书,亦仅就有年代可考的吏部宏词、拔萃作补充和订正;而对于无确切年代可考的仍旧不录。

  第二,关于唐代科举中孝廉科与明经科的区别,史料的记载比较混乱。对此,徐松在《凡例》第4条中说:“唐之秀才科罢于永徽,孝廉科停于建中。中叶以还,则以秀才为进士之称,孝廉为明经之号。”又《记考》卷一一建中元年(780)引《唐会要》:“六月九日,敕孝廉科宜停。”注:“按《册府元龟》以为二年六月敕。”此当为《凡例》所本。故《记考》卷二咸亨四年(673)于“诸科”下著录马怀素,考云:“《旧书》本传:‘润州丹徒人。’墓志铭:‘怀素字贞规。十五遍诵《诗》《礼》《骚》《雅》,能属文,有史力。长史鱼承晔特见器异,举孝廉,引同载入洛。’按咸亨四年怀素年十五。《旧书》本传言举进士,墓志不载,盖即举孝廉之误也。今从墓志。”是以建中之前“孝廉”入“诸科”之例也。又同上卷十三贞元八年(792)于“明经科”下著录周匡业,考云:“欧阳詹《送周孝廉擢第归觐序》云:‘始未与周相接,二年间于贡府稠人中见之。年甚华,神甚清,英如颖如,若金在沙,若松在林。常奇之,曰:“谁家千里驹,可羡也。岂权衡藻镜而遗于是耶?”今春献艺,果登孝廉上第。予以片言只字进,亦同年成名。……有如君材,盖不易得。’按《永乐大典》引《清漳志》:‘周匡业,明经科及第。’则周孝廉是匡业也。匡业即匡物之兄。”是以建中之后“孝廉”入“明经科”之例也。然同上卷二七《附考》,则不论建中前抑或建中后,亦不论初唐抑或晚唐,凡“孝廉”皆归入“明经科”,而“诸科”中则无一“孝廉”例。此其体例前后不一,故自有抵牾。按《唐会要》卷七六“孝廉举”条、《新唐书》卷四四《选举志上》及《记考》卷二八《别录上》所引《苏氏演义》,皆载“孝廉”与“明经”之异,惟“孝廉”科停于建中,且此后以“孝廉”为“明经”之号,正如徐松《凡例》所言。今新检唐人墓志及诸史料中记载登“孝廉”者亦复不少,不当与“明经科”混同。今概从上引《凡例》,凡建中前称“孝廉”者,皆入“诸科”;凡建中后称“孝廉”者,皆入“明经科”。

  第三,徐松《凡例》第六条说:“《玉海》引《中兴书目》云:‘崔氏《登科记》一卷,载进士、诸科姓名。’是诸科之名始于崔氏,乐史沿而不改。所谓诸科者,谓明法、明字、明算、史科、道举、《开元礼》、童子也,明经不在此数。何以明之?明经每岁及第将二百人,其数倍蓰于进士,而《登科记》总目所载诸科人数皆少于进士。《玉海》云:‘《登科记》颛载进士,续之者自元和方列制科。’言进士、制科,对明经为义也。《韩文五百家注》每详科目,惟牛堪明经及第,注文一无征引,知明经为纪所无矣。今之编辑则贵详赡,故于其年明经可考者,特书以补之。凡五经、二经、三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入明经科,明法以下可考者入诸科。”这条体例的规定自有其道理,但徐松却忽视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即《开元礼》、三史、三传、三礼、五经、九经和学究一经等,在唐代中期以后,既是礼部贡举考试的科目,也是吏部铨试的科目选,二者并行不悖,不当混为一谈。关于这一点,王勋成先生在《唐代铨选与文学》第八章《科目选》中有比较清晰的说明:“吏部科目选除博学宏词科、书判拔萃科和平判科外,还有三史、三传、三礼、五经、九经、开元礼和学究一经等,这些科目设置较迟,有些原是贡举考试的科目,随着形势的变化与需要,被吏部借用过来,渐渐成为吏部的科目选了。有些却是与贡举试同时设立的,只是属于礼部的为科目举,属于吏部的为科目选而已。科目选与科目举的不同,仅在于考试的对象不同,有出身人、前资官参加的是吏部的科目选,白身人参加的是礼部的科目举。而考试的内容大概都是一样的。”此言甚是。徐松《凡例》第4条云:“第进士者,亦得举明经,蔡京、许孟容是也。”按《记考》卷一一大历十一年(776)进士科著录许孟容,徐氏考云:“《旧书》本传:‘孟容父鸣谦,究通《易》象,官至抚州刺史。孟容少以文词知名,举进士甲科。后究《王氏易》登科。’《柳宗元集》韩注:‘孟容字公范,京兆长安人。大历十一年,中进士第。’”又同书卷二七《附考·明经科》著录许孟容,徐氏注云:“《旧书》本传:‘究王氏《易》登科。’”孟按:《诗话总龟》前集卷四一引《湘山野录》:“许孟容进士及第,学究登科,时人嘲之曰:‘锦袄子上着蓑衣。’”又《新唐书》本传亦载其“擢进士异等,又第明经’。许孟容既已登进士第,是已有出身,其后应学究登科者,当为应吏部科目选,而非礼部明经举。故《新唐书》与徐松并误。又如蔡京,徐松说他“第进士者,亦得举明经”,按《记考》卷二一开成元年(836)进士科著录蔡京,徐氏考云:“《唐语林》:‘邕州蔡大夫京者,故令狐相公楚镇滑台之日,因道场见于僧中,令京挈瓶钵,彭阳公曰:“此子眉目清秀,进退不慑,惜其卑幼,可以劝学乎?”师从之,乃得陪相国子弟。后以进士举上第,寻又学究登科。零陵郑太守史与京同年。’”但对于蔡京“寻又学究登科”一事,徐松并未予以单独著录。孟按:《唐摭言》卷九:“许孟容进士及第,学究登科,时号锦袄子上着莎衣。蔡京与孟容同。”考刘禹锡有《送前进士蔡京赴学究科》诗,题下原注:“时旧相杨尚书掌选。”诗云:“耳闻战鼓带经锄,振发名声自里闾。已是世间能赋客,更改窗下决编书。朱门达者谁能识,绛帐诸生尽不如。幸遇天官旧丞相,知君无翼上空虚。”《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下》:“开成五年五月,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嗣复罢,守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又《资治通鉴》卷二四六:开成五年“五月己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杨嗣复罢为吏部尚书。”故诗云“幸遇天官旧丞相”。知蔡京赴学究科在开成五年(840)五月以后。然而蔡京所应学究科,与许孟容同,实皆为吏部所试,已如前论。以上两条例证说明,徐松并没有区分礼部科目举与吏部科目选。然而《新唐书》的记载,即误以吏部学究为“第明经”,唐宋笔记于此亦无明确区辨,故徐松亦未深究,致有讹误。《补正》一书,仍依徐松《凡例》之体,同时参照徐松对于博学宏词科和书判拔萃科的处理方法,凡属吏部科目选者,如许孟容、蔡京,皆予注明,读者自知。

  第四,唐代后期科场舞弊严重,朝廷往往采取复试的方法,对已经及第的进士、明经和诸科等人员进行复试,凡不合格者皆予黜落。徐松已经注意到这一现象,并在《记考》中征引许多与此相关的史料;同时对于有年代可考的被覆落者,亦单列条目予以著录,如卷二四乾宁二年(895)、卷二五天成五年(930)、卷二六广顺三年(953)、显德二年(955)、显德五年(958)。但同书如卷一九长庆元年(821)、卷二二会昌五年(845),徐松虽征引与上述相关的史料,却未单独著录被覆落者,此亦其体例前后不一所致。此外还有一些徐松所未见到的与此相关的材料,余以为此类史料价值甚高,不当舍弃。为统一体例,今凡有具体年代可考的被覆落的进士、明经、诸科等,皆予著录;凡年代未详者皆不录。

  第五,关于武举,在唐代属兵部选人之法,本与礼部试无相关,且《唐登科记》亦不载录①。但徐松在《记考》中,对于和武举制度相关的史料皆按年载录,旨在全面反映唐代科举制度的发展演变。在具体的科目考证中,徐松所著录的如“韬钤科”(嗣圣元年)、“武艺超绝科”(神龙三年)、“知合孙吴,可以运筹决胜科”(开元九年)、“将帅科”(开元十二年)、“武足安边科”(开元十五年)、“王霸科”(开元二十三年)、“智谋将帅科”(开元二十三年)、“军谋越众科”(天宝元年、建中元年)、“军谋出众科”(天宝十三载)、“识洞韬略,堪任将帅科”(贞元元年)、“军谋宏达(远),材任(堪任)将帅科”(元和三年、长庆元年、宝历元年)等,是皆属制举特科,即马端临所说的“异科”,而非兵部武举之常科。通观徐松《记考》全书,无一兵部武举常科之例。参照徐松对于明经科、宏词科和拔萃科的处理方法,余以为此非徐松不予著录,实因此类记载罕见,徐松未见,故皆缺如。今从新发现的唐人墓志等材料中,检出属兵部武举常科之登科者二十馀人,其中有年代可考者,亦有年代未详者。因无著录之先例,故今凡有年代可考者,皆附载于该年礼部贡举之后;凡年代未详者,皆附载于卷二七《附考·武举》,并略以时代先后为序著录。

  为唐代文史研究提供一个更加丰富而且可靠的文本,这是我补正《登科记考》的初衷。但唐代科举本身就是一个涉及面极广而又非常复杂的问题,而且各类史料的记载也多有讹谬散乱、真伪混淆之处,研究中稍有疏忽,便会造成新的错误。以徐松那样的学者尚有诸多疏误,况予步其后尘而摭遗补漏,必亦难免谬误,故而恳请读者予以指正。《〈登科记考〉补正》虽已成书,但这项工作并没有完成,随着唐人墓志的发掘、整理和新资料的不断发现,还将会对此有新的补充和订正,这是毫无疑问的。

  《补正》一书,从最初搜集资料至书稿完成,屈指算来,已越六七个春秋。寒来暑往,青灯黄卷;日复一日,萧疏鬓斑,几不敢半日偷闲。然而今日之结果,是否已达昔日之构想,似已无需计较。刘勰尝云:“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杜甫亦尝曰:“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但能遗惠于学界一二,足慰此心。

(续完)

注:
①《文献通考》卷三四《选举考七·武举》马端临考云:“按《选举志》,言唐武举起武后之时,其选用之法不足道,故不详书。然郭子仪大勋盛德,身系安危,自武举异等中出,是岂可概言其不足道邪?《唐登科记》所载异科出身者众,独轶武举亦一欠事。”


北京市丰台区太平桥西里38号 邮编 100073

国学网站,版权专有;引用转载,注明出处;肆意盗用,即为侵权。
guoxue@guoxue.com 010-68900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