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海先生主编的《唐诗汇评》(分上、中、下三册,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年5月版)一书,是中国古籍整理出版十年规划和“八五”计划重点图书,书中选录了唐代498位诗人的代表作5127首,并附有诗人小传和历代有关诗人、诗作的评论汇编。评论部分征引翔实,援据浩博,为唐诗研究者和爱好者带来了便利。然因种种原因,书中也存在疏漏错讹之处。今就管见所及,略述如下。
1.上册第12页李贤《黄台瓜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汇评》引《资治通鉴》:“肃宗至德二载(757),李泌曰:‘……昔天后有四子,长曰太子弘,天后方图称制,恶其聪明,酖杀之,立次子雍王贤。贤内忧惧,作《黄台瓜辞》……’”。今检《通鉴》卷二二○《唐纪》三十六,《黄台瓜辞》作“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按,作“四摘”是。武后有四子,四摘谓四子。明代《唐诗品汇》、《诗归》妄改“四摘”为“摘绝”,与原意不符。清顾炎武《日知录》卷一八已有论述。
2.上册第106页“李峤”名下《汇评》引《唐音癸签》:“汉称‘苏李’,唐亦曰‘苏李’,以今论之,巨山五言,概多典丽,将味道难为苏;延硕七言,尤富风华,亦复FDA7难为李尔。”语意晦涩难懂,检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五,“汉称苏、李,唐亦曰苏、李”句下有注曰:“峤、味道,FDA7、<廷页>。”显然,此注不应省略,否则读者会不知所云。又,苏<廷页>字廷硕,作“延硕”误。
3.上册第338页王维《息夫人》诗下《汇评》引《古今诗话》:“宁王宪宅左有卖饼人妻,有色。王欲之,厚遗其夫,取之,宠嬖逾等。阅岁,因问云:‘尚思饼汉否?’默然不对。因呼令见,其妻注眼泪下,若不胜情。时坐客十馀,莫不凄然。王请客赋诗,王摩诘先成……”按,郭绍虞先生《宋诗话考》中卷之下(中华书局1979年版)怀疑为李颀所撰《古今诗话录》七十卷,并说此书所录出自正史、别集、野史、地志、小说、笔记、类书、诗话等,“其称引或直录原文,或稍加删节,或合数条性质相类之文而为一。要之出于自撰者甚少,故称《古今诗话录》实较惬当。”所说良是。此则材料即见于唐人孟C97D的《本事诗》,是故应引用出处最早的《本事诗》。
4.上册第627页李白《鸣皋歌送岑徵君》诗《汇评》引《唐诗品汇》:“范云:此篇稍长,而词意易见。要亦楚人之流也。唯其有‘DC35蜓’、‘鱼目’、‘巢由’、‘夔龙’等语,故前辈尝称之,然此实非太白之用意处,妙不在此也。与《远别离》篇皆佳,而彼深矣。”此系转引材料。按,范为元代著名诗人范德机,名<木亨>,曾批选李白杜甫诗。元人郑鼐编有《杜工部诗范德机批选》、《李翰林诗范德机批选》。后者有明刻本传世。
5.上册第632页李白《秋浦歌》其十三《汇评》引《李太白诗醇》:“王琢崖曰:《尔雅翼》:吴楚之风俗,当菱熟时,士女相与采之,故有《采菱》之歌以相和,为繁华流荡之极。”按,王琢崖为王琦字。故此段话应直接引用王琦注释的《李太白全集》。又,“为繁华流荡之极”,“极”字误。王注原作“为繁华流荡之音”。
6.上册第945页杜甫《哀江头》诗《汇评》引苏彻《诗病五事》:“《大雅·绵》九章,……老杜陷贼时有诗曰:‘少陵野老吞声哭……’予爱其词气如百金战马,注坡蓦涧,如履平地,得诗人之遗法。如白乐天诗词甚工,然拙于纪事,寸步不遗,犹恐失之,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苏彻”当为“苏辙”,此则材料见于苏辙《栾城集》卷八。
7.中册第1834页刘禹锡《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诗下《汇评》录《读雪山房唐诗钞序例》云:“诗中谐隐始于古《槁砧》诗,唐贤间师此意。”今检清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钞序例》(《清诗话续编》本),“槁砧”作“{高禾}砧”,“{高禾}”为“稿”的异体字。作稿砧是。管世铭所说古《稿砧》诗见于徐陵所编《玉台新咏》卷十,题为《古绝句》,诗云:“稿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宋人许
<岂页>《彦周诗话》解释说:“‘稿砧今何在’,言夫也;‘山上复有山’,言出也;‘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言月半当还也。”稿砧,又作“稿椹”。稿为稻草,椹为砧板,古代行斩刑时用具。明周祈《名义考》卷五云:“古有罪者,席稿伏于椹上,以<钅夫>斩之;言稿椹则兼言
<钅夫>矣。‘<钅夫>’与‘夫’同音,故隐语稿椹为夫也。”宋人唐庚《眉山唐先生文集》卷二二《自笑》诗云:“儿馁嗔郎罢,妻寒望稿砧。”郎罢指父亲,《全唐诗》卷二六四顾况《囝》诗:“囝别郎罢,心摧血下。”注:“闽俗呼子为囝,父为郎罢。”而稿砧显然是指丈夫。
8.下册第2410页李商隐《锦瑟》诗下《汇评》录《义门读书记》:“此悼亡诗也。……次联则悲其遽化为异物,腹联又悲其不能复起之九泉也。”今检清何焯《义门读书记》卷五七“九泉”作“九原”。九原本为山名,在山西新绛县北。《礼记·檀弓下》:“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郑玄注:“晋卿大夫之墓地在九原,‘京’盖字之误,当为‘原’。”后世因称墓地为九原。《文选》卷三○沈约《冬节后至丞相第诣世子车中》诗云:“谁当九原上,郁郁望佳城。”又,清屈复《玉溪生诗意》卷四云:“自《三百篇》、汉魏、三唐,男女慕悦之词皆寄托也。若必强牵其人其事以解之,作者固未尝语人,解者其谁曾起九原而问之哉!”句意与《义门读书记》相同。要之,九泉虽为常见语,但不合何焯原意也。
9.下册第2453页李商隐《瑶池》诗下《汇评》引《载酒园诗话》:“诗又有无理而妙者,如李益‘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此可以理求乎?然自是妙语,至如义山‘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则又无理之理,更进一层。总之诗不可以执一而论。”按,清贺裳《载酒园诗话》(《清诗话续编》本)卷一“更进一层”作“更进一尘”。作“更进一尘”是。道家称一世为一尘。五代南唐人沈汾《续仙传》载:“丁约谓韦子威曰:‘郎君得道,尚隔两尘。’子威问其故。答曰:‘儒谓之世,释谓之劫,道谓之尘。’”细审贺裳评语,“更进一尘”意较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