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

1.明太祖善下模仿棋

  明太祖朱元璋虽然出身卑微,没念过什么书,然而在他叱咤风云的军事、政治生涯中,却养成了爱下棋的习惯。“烟雨湖山六朝梦,英雄儿女一枰棋”。据说朱元璋常与徐达“在南京莫愁湖边下棋。一次朱元璋连吃徐达两子,自以为胜局已定,徐达却说:“请陛下仔细观局。”朱元璋一看,原来徐达的棋子隐约连成“万岁”二字,不禁心花怒放。于是将湖边的一栋楼赐给徐达,后人称此楼为“胜棋楼”。

  如今“胜棋楼”仍点缀在莫愁湖畔的绿荫之中,勾引游人醉赏。楼里楼外有不少对联,其中有一副云:

  占全湖绿水芙蕖,胜国君臣棋一局;
  看终古雕梁玳瑁,卢家庭院燕双飞。

记述了明初开国君臣下棋遣兴的一番胜事。

  朱元璋善下模仿棋,据清魏瑛《耕兰杂录》载:

  明太祖智勇天纵,于艺事无所不通,惟于弈棋不耐思索。相传其与人对弈,无论棋品高低,必胜一子。盖每局必先着,辄先于枰之中间,孤着一子。此后,黑东南,则白西北;黑右后,则白左前,无不遥遥相对,着着不差。至局终,则辄饶一子也。帝王自有真,非几手所能拟议矣。

  这里所说即“模仿棋”,先行者于“天元”置一子,然后对手走在那里,即于相对的地方着棋,招招模仿。模仿棋从战略上讲,有一定的实用价值,可以在布局阶段尽量保持局面的均衡。但如魏瑛所说,模仿棋必胜一子,则是不正确的。因为后走的一方,也有破模仿棋的方法。况且专事模仿,也就将围棋变成了枯燥无味的游戏,失去了其中艺术的魅力。如果《耕兰杂录》中的传说属实,则朱元璋虽然爱下棋,而棋艺水平却不高。

  在下棋的问题上,朱元璋也有严酷的一面,据明周漫士《金陵琐事》载:

  明太祖造逍遥楼,见人博弈者、养禽鸟者、游手游食者,拘于楼上,使之逍遥,尽皆饿死。

  惩罚的方法,非常理可以忖度。又据顾启元《客座赘语》载:

  洪武二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奉圣旨:在京但有军官、军人学唱的割了舌头,下棋、打双陆的断手。

  明初,在多年战乱以后,需要恢复经济、发展生产。因而朱元璋痛恨游手游食的人是可以理解的,但把下棋这样正当的娱乐活动也加以禁止,甚至施行苛刻的惩罚,不免是极为过火的作法。明末董含对此评论说:“明初立法之酷,何以至此,几乎桀纣矣!”

  看来朱元璋虽然自己喜欢下棋,也不反对皇室、官吏、士人下棋,但却反对百姓和军人下棋。这就是封建统治者不能出以公心的一种表现。在他们眼里,平民百姓只是一些能干活的机器,不必有娱乐活动。你要娱乐,他就说你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甚至明令禁止、予以严惩。但是,朱元璋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作法,并未取得什么显著的效果。明朝的围棋照样蓬勃发展,不仅在官僚、士人中间,既使在城市市民阶层中,也得到广泛的普及。

2.刘伯温夜扣宫门弈棋

  刘基(1311—1375),字伯温,青田(今属浙江)人。明初政治家、文学家。他曾扶佐朱元璋推翻元政权,被朱元璋比作诸葛亮。

  刘伯温喜爱弈棋,也常与朱元璋下棋。据清张英《渊鉴类函·巧艺部·围棋》载:

  明王文禄《龙兴慈记》曰:圣祖赐刘诚意一金瓜,曰:“击门。惟有急,则击之。”一夕夜将半,击宫门,乃洞开重门迎之。问:“何也?”曰:“睡不安,思圣上弈棋耳。”命棋对弈。俄倾,报太仓灾,命驾往救,刘止之曰:“且弈,请先遣一内使充乘与往。”遂如言。回则内使已毙车中,圣祖惊曰:“何以知朕厄?”曰:“观乾象有变,特来奏闻耳。”

  伯温曾任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封诚意伯,故此处称之为“刘诚意”。洪武四年,伯温辞官归隐,据清张庭玉《明史·刘基传》载:

  刘基……賜归老于乡。……基佐定天下,料事如神。性刚嫉恶,与物多忤。至是还隐山中,惟饮酒弈棋,口不言功。

  刘基辞官之举,是为避免“狡免死,走狗烹”的下场。“还隐山中,惟饮酒弈棋”,也有全身避祸的意思。但也说明棋和酒是他生平之好,不能须臾分离。

3.“不可让者不敢让也”

  刘璟,字仲璟,刘基次子。论说英侃,喜谈兵,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人。

  刘璟曾与燕王朱棣下棋,并因此得罪了朱棣。据《明史·刘基传》载:

  璟……弱冠通诸经。……尝与成祖弈,成祖曰:“卿不少让耶?”璟正色曰:“可让处则让,不可让者不敢让也。”成祖默然。……成祖即位,召璟,称疾不至,逮入京,犹称殿下,且云:“殿下百世后,逃不得一‘篡’字。”下狱,自经死。

  刘璟的性格颇类他的父亲刘基。刘基“性刚嫉恶,与物多忤”,刘璟也刚直不阿,对于燕王朱棣这样的骄横人物也敢于顶撞。本来在棋艺面前应该人人平等,不能掺杂私心杂念。但是在封建社会,艺不敌贵,高手故意让棋,阿谀奉承权贵的现象屡见不鲜。因此,象刘璟那样,“不可让者不敢让也”的精神是难能可贵的。

  朱元璋的一家人似乎很有下棋的传统。朱元璋和朱棣喜爱围棋,朱元璋的另一个儿子朱权甚好象棋,并亲自编过象棋谱。朱棣的儿子朱高炽在作太子时,不仅自己下象棋,也爱看内侍们下象棋。他还曾与状元曾子棨赋象棋诗唱和,以助弈兴。由于朱氏父子、爷孙的喜好,明宫中棋艺活动非常盛行,对朝野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成祖朱棣是一位粗人,性格凶残,但对诗词、围棋却兴趣甚浓。当时有一位御医盛寅,与同僚下棋,被朱棣撞见,盛寅惶恐无地,深惧帝怪罪,不料结果却出人意料。《明史·盛寅传》载:

  盛寅,字启东,吴江人。成祖召入便殿,令诊脉,寅奏上脉有风湿病,帝大然之。进药,果效,遂授御医。他日,与同官对弈御药房,帝猝至,两人敛枰伏地谢死罪。帝命终之,且坐以观之。寅胜,帝喜,命赋诗,立就。帝益喜,赐象牙棋枰并词一阕。

  盛寅受到成祖的宠爱,固然因为他治好成祖的风湿病,但也与成祖喜爱下棋有关。爱棋的人见棋自会有一种亲切的感觉,所以成祖不仅不责怪盛寅在御药房下棋,反而要看他下棋,并赐以象牙棋盘。

4.唐理好弈,楸枰满座

  唐理,字孟淳,明永乐三年乡举,官陕西河渠提举。唐理一生好弈,据清《无锡县志》载:

  唐理……尝于阳羡山中遇蜀雅州道士买茶者,与对局三日夜,理遂为吴中第一。家有竹素园,楸枰满四座。诸妾臧获无不能之,其婿得其传,久之与理争胜负焉。

  唐理虽称吴中第一,但也只是区域好手,尚不能称通国之善弈者。

  然而,唐理家中的围棋活动,在明初却很有些代表性。使我们可以了解围棋传播普及过程中的某些情况。唐理好弈,家中楸枰满四座。他个人的喜好影响了一家人,以致诸妾、奴婢(臧获)、女婿等都会下棋,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围棋家庭。这种由个人影响众人,也即由点到面的方式,在围棋传播中颇有典型意义。

  唐理虽然在吴中很有名气,但他的影响力不可能太大,大约只局限于家庭的范围之内,和周围的其它一些人。在社会上不会产生广泛的影响。

  但对于一国之主的皇帝来说,影响力就非同小可。围棋史的研究表明,中国围棋的几次大发展,都和当时最高统治者的喜好和支持倡导分不开。例如南北朝时期的宋文帝、梁武帝,唐朝的唐玄宗,宋朝的宋太宗等等。皇帝的影响,不管自觉与不自觉,都是一个逐层扩展的过程。皇帝的喜好首先会影响宫庭里的人,如后妃、内侍、宫女,形成一个下棋的圈子。然后会影响朝廷中的大臣、官吏,也形成一个下棋的圈子。接下去又会影响社会上的知识分子,形成一个更大的下棋的圈子。最后还有一个由平民百姓组成的下棋的圈子。这实际上也是一个由点到面的过程,象声波和水波的传播一样逐层向外扩展。

  如果从广义的角度去探讨中国历代围棋人口的组成,也可以按上面的方式划分四个圈子。这四个圈子互相包含、互相影响、互相制约。一般说,越往里的圈子影响力越大,而知识分子的圈子最具稳定性,其它三个圈子会随时间、条件的不同,增大或者缩小。所谓知识分子的圈子,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这个圈子里的围棋人口包括文人、士绅、隐逸、僧侣、棋手等等。自然,它也可以包括朝廷里的人物,因为朝廷的大臣、官吏大多是文人、士绅中的人物。他们在做官前后,也都可以归到知识分子的圈子里来。这个圈子还可以包括平民百姓中的一些人物,如城市中善弈的手艺人,三教九流中的某些特殊的下棋人物,如妓女、城市邦闲等。

  知识分子圈子里的人,历来是中国围棋运动的主流。一、这个圈子里的人文化素养较高,对于围棋这样的高智能艺术最易接受、也最易喜爱。因此围棋活动在这个圈子里最活跃。二、这个圈子里的围棋人口具有相对稳定性。例如元朝,由于种种原因,宫庭、朝廷、平民百姓中的围棋人口锐减,唯有这个圈子里的围棋人口相对不变。三、由于这个圈子里围棋开展最活跃,并且包括各类棋手(主要指高手、国手),因此也就代表了中国围棋艺术发展的水平。

  最后,我们再简单探讨一下,平民百姓中围棋人口的变动情况。在封建社会中,平民百姓处于受压迫受剥削的地位,文化知识水平较低,对于围棋的接受能力,比知识分子要低得多。因此,围棋在平民百姓中的开展,始终是一个普及的问题,而不是提高的问题。这个圈子里的围棋人口最易受社会各种因素的影响,增减变化较大。例如在围棋十分繁荣的明中期,按理平民百姓中的围棋人口应该大大增多,但却相应有所“减少”,原因也带喜有剧性,即当时象棋由于变化较少,受到广大平民百姓的喜爱,十分流行,结果就拉走了一部分围棋人口。

5.黄福答曰“臣不会着棋”

  明宣宗朱瞻基也爱下棋,他曾叫大臣黄福下棋,却被黄福当场拒绝,君臣之间的对话十分有趣。据《从信录》载:

  宣德中,召用旧人蹇义等,皆承顺,惟黄福持正不阿。命围棋,曰:“臣不会看棋。”问:“何以不会?”曰:“臣幼时父师严,只教读书,不教无益之事。”

  黄福在性格上确布严肃刚直的特点,既使在对待下棋的问题上,也有充分地表现。只是他认为下棋是无益之事,则有失偏颇。但黄福的态度也有一定的代表意义,即有一部分读书人仍认为下棋只是荒废时间,并无太大意义。在围棋发展的过程中,反对围棋的呼声一直没有停止过。但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种现象,汉、三国时期,这种呼声比较强烈,而从两晋、南北朝、唐、宋以来,这种呼声逐渐减弱。比及明朝,只是个別人表示反对。有关明朝的史料中,象黄福这样的例子极为少见。这种情况令人信服地说明,岡棋在发展的过程中,越来越深入人心。

6.江彬与明武宗弈棋不逊

  明武宗朱厚照正德年间,朝廷中弈风大炽。明武宗本人十分喜欢下棋,有关他与宠臣江彬下棋的故事,《明史·江彬传》中有一段简单记载:

  江彬,宣府人。……与贼战淮上,被三矢,其一着面,镞出于耳,拔之更战。武宗闻而壮之……擢都指挥佥事。出入豹房,同卧起。尝与帝弈不逊,千户周骐叱之,彬陷骐死……

  江彬的受宠,是因为做战骁勇。但君臣“出入豹房,同卧起”,关系变得很不正常。江彬也是个佞人,专事怂恿谄媚,引诱武宗四出巡游,掳掠妇女珍宝。从江彬与武宗下棋不逊,也可以看出昏君与宠臣特殊关系的一个侧面。所谓不逊,无非是江彬恃宠撒娇,在下棋时,言语行动有逾君臣之分。千户周骐叱之,结果“彬陷骐死”。因为一盘棋而惹下命案,自古以来还是第一次。

7.正德年间宰辅好弈

  明朝中期围棋活动无比兴盛,是和官僚士大夫阶层中的代表人物爱好围棋分不开的。这些人或是台阁重臣,或是文坛领袖,他们的喜好行止,对全国社会各阶层,尤其在知识分子中,自有不容忽视的影响。

  正德年间,台阁重臣李东阳、杨一清、乔宇等三人深嗜围棋,技艺不凡,时有“士大夫之冠军”的称誉。

  李东阳(1447—1516),字宾之,号西涯,湖南茶陵人。天顺年间进士,明孝宗时官至至文渊阁大学士。工诗文,是“茶陵派”之首领,明中期复古运动的先驱。

  杨一清(1454—1530),字应宁,镇江丹徒人。成化年间进士,正德时任吏部尚书,嘉靖初加华盖殿大学士,为朝廷之首辅。

  乔宇,字希大,乐平人。成化间进士,武宗时任南京兵部尚书,后加少保,嘉靖初吏部尚书。

  李东阳等三人官居宰揆之地,棋艺也属于业余高手,经他们身体力行的倡导,朝臣中弈风大炽,并经常比赛较量技艺,所以这三人才有冠军之称。李东阳等三人都和当时的国手范洪有过棋艺交往。“每延致对局,备极欢洽”。杨一清还与永嘉派著名棋手鲍一中交好,称鲍一中为“小友”。这是因棋艺而引为同调,遂结为忘年之交。

  宰臣与棋手交好,说明棋手的社会地位已大大提高。明朝的国手与唐、宋相比,身份有所不同。唐、宋时的国手大都在翰林院任棋待诏,大小是朝廷命官。明朝的国手几乎全是布衣,赵九成因棋授官只是一个例外。因此他们的社会地位本不太高。李东阳等宰臣肯屈身下交,无疑树立了一种良好的榜样。从明中期乃至明末,名公巨绅无不以与著名棋手相交为荣,平常士绅人家也常延致著名棋手到家教棋,一时形成风气。可以说,在当时士大夫眼里,著名国手与著名的诗人和小说家一样。同属于社会名流的范围之内。

8.楚风不竞,提局掷子

  王穉登(1535—1612)字伯谷,武进(今属江苏)人。明文学家,嘉靖末游京师,入太学,晚年召修国史,未行而卒。王穉登生当围棋活动炽热的时候,因而在他的某些文章中记述了时人下棋的情景,如《荆溪疏》载:

  王穉登入荆溪之日,坐舟中看万子寅与吴幼元弈。子寅宽然长者也,喜怒不见颜色。惟弈,顾独使气,每楚风不竞,辄提局掷子,迸散如走盘。幼元愈捧腹谑之,其气愈盛,甚者自蒱颊。俄复手谈,津津忘之矣。

  王穉登的这一段记述,活生生刻画出一个嗜棋人的形象,十分传神。万子寅平时喜怒不见颜色,唯独下棋时“楚风不竞,提局掷子”,甚至自批面颊。围棋能移人性情一至于此。围棋本是具有胜负之争的竞技,失却胜负也就失却了生命力。但是不同时期的人,对胜负的认识是不相同的,因此下棋时的表现也有很大不同。例如苏东坡的“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与万子寅的“楚风不竞,提局掷子”,恰成鲜明的对比。明人比宋人更重视胜负,并不是仅根据一两个事例所得出的结论,而是一种普遍现象。这是因为,明时不仅下棋的人多,而且比赛频繁,社会上各阶层的人士经常进行正式或非正式的比赛,棋下得好的人,如高手、国手,社会地位也比较高。因此,明人对围棋胜负的追求,要高于对艺术境界的追求。

9.唐寅、汤显祖等人喜好围棋

  明中期的文士名流,如“吴中四才子”的唐寅、文徵明、沈周等酷爱围棋。这三位才子不乐仕进,不傍门户,而以诗画名世。在士大夫眼中,是清高类型的代表人物。

  唐寅三人常在一起切磋棋艺,乐而忘返。沈周曾绘《观弈图》:古松之下,左文徵明、右唐寅,纹枰鏖战,沈周自己居中作壁上观。大门口白鹿徜徉,二童子捧茶而来。烘托出一种清幽典雅、不落世俗的气氛,大抵是三人弈棋情景的真实写照。

  唐寅有诗云:“日长全赖棋消遣,计取输贏赌买鱼。”文徵明有词云:”……难忘碧凤坊中,酒散风生棋局,诗成月在梧桐。”可见棋瘾是大的,态度也是认真的。据记载,沈周下棋从无架子,棋瘾上来,便步入街坊,与“粗俚下人”对弈,兴尽而归。对于这些才子来说,酒,棋、诗构成了他们生活的主要内容。也正因为志趣相投,才结成了好友。

  著名戏剧家汤显祖也是一位围棋爱好者,他有一段记述很值得注意:“潞河迎拜龙峰张老师,舟中琴客、棋师。”说明当时某些达官贵人,家中蓄有琴客、棋师,外出时也带在身边。汤显祖的好友藏懋循、汪廷纳、程伯书等人也都对围棋入迷。棋友们遇在一起,往往“一局且优游”。其中藏懋循也是一位剧作家,《列朝诗集小传》说他“每出必以棋局、蹴毬系于车后”。藏懋循谪归湖北,汤显祖曾设宴为之送行,赠诗曰:“深灯夜雨宜残局,浅草春风恣蹴毬”。

  象唐寅、沈周、汤显祖、藏懋循等人,或无意功名,或官场失意,皆是对现实有所不满的成名人物。他们热衷于围棋自有其思想根源,这就和作诗以傲世、饮酒以蔑俗一样,下棋可以充实生活、寄托精神,联络朋友之间的感情,就一定意义上说,也是对统治者禁锢思想的一种抵制。唐寅有诗云:“眼前富贵一枰棋,身后功名半张纸。”这与他说:“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在思想上是一脉相承的。既然把下棋看得比功名富贵还要重要,那就不只是爱好的问题了。

10.吴承恩与围棋

  明中期围棋的繁荣,吸引了大量的文人,将围棋写入他们的作品。明代的诗、画、小说中表现围棋或棋人棋事特别多,是历代所不及的。

  明代的围棋诗,最具史料价值的,要属吴承恩的两首叙事诗:《围棋歌赠鲍景远》、《后围棋歌赠小李》。

  吴承恩(约1500—1582),字汝忠,号射阳山人,淮安府山阳人。嘉靖二十三年被录为岁贡生,曾为长兴县丞,后徙寓南京,卖文为生。其所著神魔小说《西游记》,是深受中外人民欢迎的不朽之作。

  《围棋歌赠鲍景远》云:

  海内即今推善弈,温州鲍君居第一。我于二十五年前,已见纵横妙无匹。当时弱冠游淮安,后来踪迹多江南。品流不让范元博,收奖先蒙杨邃庵。能棋处处争雄长,一旦遇君皆怅惘。甲第公侯饰马迎,玉堂学士题诗访。去年我客大江东,鸡鸣寺中欣相逢。四方豪隽会观局,丈室之间围再重。架肩骈头密无缝,四座寂然凝若梦。忽时下子巧成功,一笑齐声海嘲哄。……

  诗中所记鲍景远,即永嘉派首领鲍一中。有关鲍一中的史料无多,这首诗却提供了一些细节,极有价值。诗人与鲍一中的友情,可以追溯到鲍一中弱冠游淮安的时候。二十五年后相遇时,鲍一中已名被海内。诗中记述了当时社会对围棋的推崇,“甲第公侯饰马迎,玉堂学士题诗访”,国手的身份是何等荣耀!“四方豪隽会观局,丈室之间围再重”,国手棋战,引来各方知名人士,场面非同凡响。直到晚年,吴承恩仍回忆鸡鸣寺的这一场棋赛:“夏簟照琅玕,凉飔忽又至。一枕梦江南,棋声在秋寺。”

  吴承恩的另一首诗《后围棋歌赠小李》,其中小李是何人,棋界颇多纷歧。有人认为小李是指永嘉派的另一位国手李冲。但笔者认为,更有可能是指京师派的国手李釜。原因是,诗中有云:“今年邂逅得小李,未知与鲍谁雌雄?”可知小李并未与鲍一中较量争雄。李冲虽比鲍一中晚出,但两人年龄相去不是太远,又同为一派棋手,彼此之间不可能没有较量。而李釜则是三派棋手中的后辈,据王世贞《弈旨》记载,李釜英气无伦,四出挑战之际,李冲已垂垂老矣。故可知李釜与李冲、鲍一中的年岁相去较远。他未与鲍一中下过棋的可能性较大。

  诗中对小李的技艺备加赞赏:“嗟君此手信绝伦,满室观者惊犹神。男儿不艺则已矣,艺则须高天下人。”小李倾慕吴承恩的文才,“苦苦索诗攀鲍例”,所以吴承恩才又写这首《后围棋歌》赠给他。名士与国手交往,可谓相得益彰。如果再联系王世贞、冯元仲等人与棋手结交,并为之立传,可知明中期时,士大夫阶层已经打破历史上对棋手的偏见,并以引为同调为荣。

  吴承恩曾为刘几曾《诸史将略》写序云:“夫兵家之法,犹弈旨医经,而史氏所载,则棋之势、药之方也。药不必执方,而妙于处方者必效;棋不必拘势,而妙于用势者必赢……”吴承恩认为兵法、棋道、医术有相通之处,可概括为“随机应变”四个字。药不必执方、棋不必拘势,自然,兵也不必泥法。运用之妙,全在灵活变通。即以围棋而论,吴氏所谓“棋不必拘势,而妙于用势者必赢”,确是千古不移之谈。

  吴承恩在他的传世名著《西游记》中,多处描写围棋活动。如“老龙王拙计犯夭条,魏丞相遗书托冥吏”,虚构唐太宗与魏征下棋,魏征梦斩泾河龙的故事。其中引录一段《烂柯经》,内容与《棋经十三篇·合战篇第四》基本相同。并赋诗云:“棋盘为地子为天,色按阴阳造化全。下到玄微通变处。笑夸当日烂柯仙。”在吴承恩生花妙笔之下,围棋活动遍及仙界人间。既使是樵夫李定也“闲观缥缈白云飞,独坐茅庵掩竹扉。无事训儿开卷读,有时对客把棋围”。李定的形象带有作者主观的色彩,可以看作是吴承思自己嗜好围棋的某种反映。

11.小道士一着饶天下

  明代的著名小说中,除《西游记》外,《三国演义》、《金瓶梅》、《初刻拍案惊奇》等书中均有关于围棋的描写。《三国演义》描绘曹操、孙策、建安七子弈棋,均甚简略,但也有史实依据,只有关云长下棋刮骨疗毒,系作者虚构。但《三国演义》成书于元末明初,故其中关于围棋的描写,很少能见到明朝围棋活动的影子。从围棋史的角度考虑,《金瓶梅》、《初刻拍案惊奇》较有参考价值。

  《初刻拍案惊奇》中“小道士一着饶天下,女棋童两局注终身,”即是一篇描写两个围棋高手,因下棋终成眷属的传奇故事。故事来源于《续夷坚志》中的一段极为简略的记载,而由凌濛初大事铺衍。考其内容,作者揉合大量历史上有关围棋的记载、传说、故事,又结合明代社会上围棋活动的一些情况,虚构而成小说。例如,围棋史上“王质烂柯”、“王积薪遇孤姥”等传说,“顾师言镇神头胜日本王子”、“刘仲甫钱塘奉饶天下棋先”等故事,作者皆改头换面写进小说。小说虽假托为宋代,但其中许多情节,尤其是细节的描写,并不见于宋代的史料记载,而与明代的一些记载相吻合。故也可帮助我们了解明代社会围棋活动的某些情况。

  小说以主人公国能下棋求亲为线索,从农村写到都市。小说写国能在农村,“因为棋名既出,又兼年小希罕,便有官员、士夫、王孙公子与他往来。又有那不伏气、甘折本的小二哥与他赌赛,十两五两输与他的。国能渐渐手头饶裕,礼度熟娴,性格高傲,变尽了村童气质,弄做个斯文模样”。小说写国能在京师,“但是对局,无有不输与小道人的,棋名大震。往来多是朝中贵人,东家也来接,西家也来迎,或是行教,或是赌胜,好不热闹过日”。

  这些描写基本是现实主义的。表现国能如何由一个村童,因棋下得好,而为上流社会所接纳。如若联系明代中末期一些围棋国手的生平来看,国能的经历多少和他们有相似之处。特别是国能在京师名利双收。“或是行教、或是赌胜”,也可以概括明代一些围棋高手的日常生活情况。明代的高手已不如唐,宋,想凭棋艺做官是不容易的,生活来源主要靠教棋和赌彩。有时也接受达官贵人的馈赠,关于这一点,小说在后半部分也有所表现。

  小说几次描写国能与女棋手妙观对弈的情景,模拟真实,没有破绽。想来凌濛初于围棋也有相当造诣。但其中写妙观受朝廷册封为“女棋童”,设个棋肆,教授门徒,“多有王侯府中送将男女来学棋”,则不见于宋、明史料记载,或许只是小说家的虚构。

12.《金瓶梅》中的围棋

  有关我国民间围棋的发展情况,正史中的记载几近阙如,大多见于稗官野乘、小说笔记之中。例如明代著名小说《金瓶梅》中,有多处关于围棋活动的描述。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抑或只是小说家的虚构?无疑是一个有待探讨的问题。

  作为一部现实主义的杰作,《金瓶梅》主要描写的是明代城市市民阶层中的人物和他们的生活。诸如亦官亦商的恶霸土豪西门庆,他们的侍妾潘金莲、孟玉楼,市井无赖应伯爵、谢希大,娼妓李桂姐等。以至于太监、门官、僧侣、尼姑、道士、媒婆,形形色色在城市里寄生和活动的这一类人物,都生动活泼地走进作品里来了。《金瓶梅》将市民各阶层的人物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写得如此详瞻辽阔,这是任何一部历史教科书所无法比拟的。

  因此,从一定意义上讲,《金瓶梅》中有关围棋的描述,应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概括,可补史料记载之不足。对于我们了解明代中期市民阶层的围棋活动,有相当的认识价值。

  明代中期我国围棋无比繁兴的局面,在前面已多所叙述。围棋兴旺发展的情况,不可避免地会反映到文学作品如小说之中。《金瓶梅》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并不是描写社会上层,如台阁重臣,士林隽彦、国手名流的围棋活动、而是描绘社会下层的一部分——城市市民阶层的围棋活动。

  据笔者粗略统计,《金瓶梅》一书中描写下棋(围棋、象棋)的地方有十四处,以较大篇幅描写围棋活动的有四处。下面就书中的有关描写,做一些简单分析。

  一、《金瓶梅》介绍出场人物时,往往有“能否下棋”这一项。如第二回介绍西门庆“使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如若对照《水浒传》描写西门庆的文字,就会发现,所谓“双陆象棋,无不通晓”,乃是《金瓶梅》的作者加上去的。其它如第三回王婆向西门庆介绍潘金莲:“虽然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会一手好弹唱,针指女工,百家奇曲,双陆象棋,无般不知。”第七回媒婆薛嫂儿介绍贩布杨家的寡妇孟玉楼:“风流俊俏,百伶百俐。当家立纪、针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又会弹一手好月琴。”第十八回写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诗词歌赋、双陆象棋、拆牌道字,无所不通,无所不晓。”

  需要指出,这里虽然只讲“双陆象棋”,但从第十一回描写西门庆与潘金莲、孟玉楼下棋,“三人下了一盘,潘金莲输了,西门庆才数子儿,被妇人把棋子扑撒乱了”。可知这三人也都会下围棋。

  《金瓶梅》在介绍人物时,往往加上“能否下棋”这一项,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我们知道,在唐、宋的史籍中,能否下围棋是判断士人才能高低的一种标准。但没有材料表明,当时在市民阶层中也曾应用这种标准。可是到明代中期,情况已经发生变化。这种变化表明,围棋和象棋在市民阶层中广泛流行,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文娱活动,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否下棋”才会成为市民阶层判断人物的一种标准。

  二、《金瓶梅》描写市民阶层的围棋活动是比较深入的,既描写了家庭和妇女的围棋活动,也描写了社会上妓女和市井邦闲的围棋活动。

  家庭是社会构成的基本单位。《金瓶梅》主要表现西门庆一家的生活,这个家庭人口众多,构成复杂。而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物也经常出入这个家庭,使这个家庭成为社会生活的一个缩影。据《金瓶梅》的描写,这个家庭上上下下都喜爱围棋、象棋,例如:第十一回写西门庆和他的侍妾孟玉楼、潘金莲下围棋取乐,赠一两银子的东道。第十八回写潘金莲与陈经济下棋,“便使丫环,叫进房中,与他茶水吃,常时两个下棋作一处”。第十九回写西门庆的夫人吴乐娘约同众侍妾去新花园赏玩,在卧云亭里与孟玉楼、李娇儿下棋。第二十三回写午间孟玉楼、潘金莲都在李瓶儿房里下棋,赌五钱银子的东道,买猪头烧着吃。

  不仅主人一层的人物下棋,就连仆妇、丫环也常以下棋取乐。第二十三回写家人来旺的媳妇惠莲常去潘金莲处,“和金莲、瓶儿两个下棋抹牌,行成伙儿”。第七十八回写“丫环迎春打发吃了饭,走到隔壁和春梅(金莲的丫环)下棋去了”。

  从书中的这些描写可以看出,下棋(围棋、象棋)已经成为西门庆一家人普遍喜爱的消遣,也是他们生活中很普通、但又不可缺少的文娱活动。这个家庭里的成员出身和社会地位十分复杂:西门庆属于市民阶层中的暴发户,他的继室吴月娘是官宦千金,而在他的侍妾中,潘金莲来自小本经营(卖炊饼)、孟玉楼来自商贾家庭(贩布)、李娇儿,李瓶儿则属于妓女从良。此外,陈经济是书香子弟,下人惠莲、迎春、春梅大致来自市民或乡村中的贫寒家庭。这一干人的出身、地位、教养、趣味都有很大差异,但又都喜爱下棋,说明当时围棋和象棋在市民阶层中广泛流行。

  对于社会上的围棋活动,《金瓶梅》主要描写市民阶层中两类地位比较卑贱的人——妓女和市井邦闲的下棋情况。如第四十九回,西门庆招待两淮巡盐蔡御史,叫来两个妓女董娇儿、韩金钏儿陪酒,“令书童取棋桌来,摆下棋子,蔡御史与董娇儿两个着棋,西门庆陪侍,韩金钏把金樽在旁边递酒”。蔡御史先赢董娇儿一盘,饮了酒两人又下,董娇儿赢了。再如第五十四回,写市井邦闲应伯爵、谢希大、白来创、常时节弈棋赌彩的情景,模拟真实、细致入微。大凡妓女要接待文化情趣较高的人物,如官僚、读书人等,市井邦闲也要出入有钱有势的上等人家,因此这两类人都需掌握一定的棋艺技能,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作为谋生的手段。这两类人尽管社会地位“卑贱”,所干营生也非光彩,但围棋在他们之中却很流行。《金瓶梅》在这些地方的刻画都是真实可信的。

  三、《金瓶梅》一书中,描写围棋活动最长的文字,要属第五十三回“应伯爵郊园会诸友”。这一回从细节上全面刻画市井邦闲白来创、常时节下围棋的情景、情态逼真,维妙维肖。例如写白来创悔棋耍赖:

  ……那白来创果然要拆几着子,一手撇去常时节着的子,说道:“差了,差了,不要这着。”常时节道:“哥子来,不好了!”伯爵奔出来道:“怎的闹起来?”常时节道:“他下了棋,差了三、四着,后又重待拆起来,不算帐。哥做个明府,那里有这等率性的事。”白来创面色都红了,太阳里都是青筋绽起了,满面涎唾的嚷道:“我也还不曾下,他又扑的一着了。我正待看个分明,他又把手来影来影去,混帐得人眼花撩乱了。那一着放才着下,手也不曾放,又道我悔了。你断一断,怎的说我不是?”……

  下棋而悔棋,并非市井邦闲的“专利”,在围棋爱好者中也常见到悔棋的现象。但象白来创那样悔棋耍赖,强辞夺理,一点不讲棋品道德,很符合池市井无赖的身份。

  从书中的描写看,白来创与常时节下棋是有二、三钱银子的彩头。联系前面所述,西门庆与潘金莲等下棋赌一两银子,潘金莲与孟玉楼等下棋赌五钱银子,可知当时市民之间下棋也往往是有彩的。大约从宋朝开始,乃至明、清之际,围棋赌彩已成为职业棋手谋生的重要手段,赌注有时也大得惊人,这在宋、明、清的史料中屡见不鲜。《金瓶梅》所描写的市民下棋赌彩,由于是在家庭或朋友之间进行,赌注不大,所谓聊以应景而已。然而围棋赌彩在明中期已成为社会风气,则是毫无疑问的。

13.王世贞《弈旨》、《弈问》

  王世贞(1526—1590),字元美,号“凤洲”、“弇州山人”。太仓(今属江苏)人。明代著名文学家。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官至南京兵部右侍郎、邢部尚书。与李攀龙、谢榛等人倡导文学复古运动,史称“后七子”。

  王世贞活动的年代,正棋坛无比兴旺,永嘉、新安、京师三派鼎立,群雄纷争之际。王世贞既好围棋,曾亲睹国手颜伦对弈,又与新安派程汝亮、京师派李釜(时养)交好。世贞经常与李釜讨论有关围棋的问题,纵谈古今的高手及当时三派棋手的特点。《弈问·序》云:

  余既与李时养论弈,归而臆数其人与品,手书贻之。乃其事有奇而未可据者,因再疏一通为《弈问》,俟后博考传记,毋妨再续也。

  这里说的是他写《弈旨》、《弈问》的经过。《弈旨》有云:“吾请得为时养略言之……”,又云:“余因作《弈旨》,手书一通贻时养。”可见《弈旨》是为李釜而作。大约世贞与李釜论弈,受到启发或受李釜之托,归而写《弈旨》后因余兴未尽,又将“其事有奇而未可据者”,再写为《弈问》。

  《弈旨》从“尧造围棋,丹朱善之”写起,叙述历代围棋兴衰及代表人物,虽简而约却包罗完备,以一千余言,即概括两千余年的围棋史,确是手笔不凡。其于明代叙述较详,尤其是正德、嘉靖年间,棋坛流派,特点以及各派棋手之变迁,皆有中肯的论述。世贞似乎对当时的国手十分折服,他将《弈旨》贻时养,“谓与颜而程四子者,不知于古何如,以当明第一品无愧也!”言外之意是说,今天与颜伦、程汝亮受四子的人,大约可以和古代高手相比肩,未免溢美之过甚。

  《弈问》的内容,主要是对围棋史上的一些疑难问题予以解答,其中不乏独到的见解。例如:顾师言三十三着胜日本国王子,世贞持怀疑态度。对僧一行所说“四语乘除,人人国手,”以及陆子静一悟河图数而胜国手等事,世贞认为是不可能的。围棋艺术有其独特性,其它学问虽可触类旁通,有所启发,但要达到国手的水平也是十分困难的。如若将各类事物的共性混为一谈,忽略各自的特性,认为精于数学就能成为国手,显然是错误的。对于南北朝时范宁儿胜王抗、宋时祝不疑胜刘仲甫,世贞认为不是胜在棋力上,而是胜在“有心”和“乘暇”等机会上,大抵是公允之论。又如王粲、陆琼“覆局”,历来被吹得神乎其神,世贞认为:这并不表明他们的棋高,只是善于记忆罢了。《弈问》最后云:

  问:孟坚之有旨也,应璩之有势也。马融、曹攄、王粲、刘恢、蔡洪、梁宣之有赋也,李尤之有铭也,高品哉?曰:唯永嘉林生(林应龙)有集焉,而品第五也。此工于文者也,非与于品者也,问:吾子何如?曰:犹之乎数子而已矣。

  在这里,世贞承认自己的棋艺水平不高,但认为写围棋著述不必非棋品高不可,即所谓“此工于文者也,非与于品者也”。世贞自许可与马融、王粲、应璩等人同列,意在表明自己著述围棋的志愿。以他文坛领袖的地位,又于围棋深有研究,要写棋史方面的著作,自是“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了。

14.王思任《弈律》

  王思任(1574—1646),号谑庵、遂东。山阴(今浙江绍兴)人。万历进士,曾任九江佥事、袁州推官。清兵破南京后,鲁王监国,任礼部右侍郎,进尚书。顺治三年绍兴城破,绝食而死。

  思任善画,诗文俱佳。其所著《弈律》,乃是一篇有关围棋方面的奇文,初看似是游戏笔墨,细读起来却也耐人寻味。

  文章开宗明义即说:“律之作也,以绳强也;而予之作律,以绳弱也。……情通之不可,理解之不可,则不得不齐之以法!”意思是说:下围棋本是雅事,如若棋品低下,不通情理,不得不绳之以法。从这一点看,王氏可谓嗜棋而好事者矣。

  他所拟定的“弈棋”条文,都是下棋的人应遵守的规矩,或是应讲求时道德。试举数例如下:

  1.凡局已分胜负,因而挟愤逃去不终者,杖一百。

  2.凡旁观原无确见,而恣口得失,代人惊喜者,笞五十。

  3.凡旁观将机密重情及紧关事务泄漏,而又代为打点者,枚一百。

  4.凡对局时,两相忿争者,各杖七十。

  5.凡下子须正大明白,若翻混、起倒、观望者,俱以违法论,笞五十。

  6.凡弈时腐吟优唱,手舞足蹈,狂惑观听者,俱笞五十。

  7.凡以弈谄事贵长,巧为称颂者,杖七十。或隐忍退败,有所图为者,杖一百。

  作者所列举的这些情况,都是某些棋手和棋艺爱好者常犯的毛病,即使在今天也屡见不鲜。有时习惯成自然,也就不以为非了。然而“棋虽小道,品德最尊”,提倡棋品道德,讲求文明礼貌,还是十分必要的。一位棋德不佳,不拘小节的棋手,他在探索棋艺的道路上,恐怕很难有长足的进展。

  《弈律》的出现,极大适应了明中期至明末社会上围棋活动异常活跃的情况。由于下棋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免鱼龙混杂,各种不良的风气也随之而生。其末流,不仅不讲究棋品道德,简直把围棋当作商品或手段,谄事贵长,巧为称颂,赌博骗钱,不一而足。王思任目睹弈棋时,不良风气所带来的种种弊端,有感于棋道之不振,作《弈律》而提倡良好的弈棋风尚,用心可谓良苦。千载而下,仍可为棋手及棋艺爱好者所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