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琴多“磨”

  谭嗣同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家里庭院中两棵高约六丈的梧桐树中的一棵被雷霆劈倒。九年后,谭嗣同以这棵梧桐树的残干制成了两张古琴,一名“崩霆”,一名“残雷”。“崩霆”琴今藏湖南省博物馆,“残雷”琴今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据说谭嗣同应召北上与妻子分别之时,两人对弹的就是这两张琴。谭嗣同毕生好琴,曾经收藏有文天祥的“蕉雨”琴,琴铭是“海沉沉,天寂寂。芭蕉雨,声何急。孤臣泪,不敢泣。”当初他一定想不到,会和自己仰慕的文天祥在相同的地点——北京菜市口殉难。

  弘一大师的年谱里,1916年有一条:“是年大师欲御古琴。友人马一浮请其过访试之。”原来,马一浮这位大儒也是琴人。

  叶诗梦出身于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他是叶赫那拉氏,父亲是三任两广总督的瑞麟,姑姑是慈禧太后,其兄是曾任礼部尚书、内务府大臣等职,与李鸿章结亲的怀塔布,他自己则掌管家政。家世之显赫豪华,堪称京中第一,然而叶诗梦的人生繁华到一九00年“庚子拳乱”、八国联军攻入北京而终止。“家产荡然,珍藏几尽散失”,更糟糕的是,不久清廷迫于列强压力,处置主张利用义和团“扶清灭洋”的官员,怀塔布被黜。从此,家道中落之势不可挽回,等到民国初年,年已半百的叶诗梦竟然只能靠着行医为生了,家中的120张琴,1900年后只留存六张,八国联军入京时,他带着最珍爱的唐琴“九霄环佩”、宋琴“昆山玉”出城躲避,途遇洋兵,“昆山玉”不幸被洋兵的军刀砍伤了琴面,后来才修复。“九霄环佩”运气好,一直宝藏,终被“红豆馆主”溥侗以古帖易去。二十年间,诸琴陆续散去,只留下了“昆山玉”。而在晚年困窘之时,“昆山玉”竟也被他典质于外。

  古琴家孙绍陶不但琴艺高超,也崇尚气节。近六十岁时,日本侵略军占领了扬州,规定中国人在街上见到日本兵都要鞠躬行礼。孙绍陶深恶之,为了避免向日本鞠躬,他竟然一连数载足不出户。

  裴铁侠藏琴甚富,尤以唐代所斫大小雷琴为珍,故以“双雷”为斋名。1949年12月,解放军进入成都,其时,裴铁侠长子久病不起。长期蛰居、对世事置若罔闻的裴铁侠,忽然面对巨大的变革,怀着极大的惶惑忧虑,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开导劝解他。“土改”中,他被划为“大地主”,饱受批斗。次年六月的某日夜晚,他将双雷琴击碎,服毒自尽。事后,家人在书案的砚台下发现了字迹工整的遗方:“本来空寂,何有于物。去物从心,立地成佛。大小雷琴同登仙界,金徽留作葬费,余物焚毁。”裴铁侠的家人接到了他的挚友查阜西从北京发来的电报,邀他携带双雷去北京参加古琴研究工作。如果电报早到几天,也许裴铁侠还在,双雷琴还在。

  管平湖为琴人,亦为蝈蝈大玩家,1930年代,他以鬻画为生,生活十分拮据。一次过隆福寺,有人出示西山大山青(北京附近产的一种山蝈蝈),其声雄厚松圆,可惜的是已然苍老,肚上有伤斑,足亦残缺。管平湖明知它活不过五六日,犹欣然以五元易归(当时洋白面每袋二元五角),笑对左右说:“哪怕活五天,听一天花一块也值!”有一天,管平湖忽然听到王世襄怀中的大草白蝈蝈发声作响,顺手拨了一下琴弦,说:“你听,好蝈蝈跟唐琴一弦散音一个味儿。”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期,凌其陈喜欢上了古琴,开始不断地搜购琴谱,古琴唱片和其他有关资料。到1960年代中期,初步整理出来的琴曲已有120首之多。“文革”中抄家时,造反派看到天书般的古琴减字谱,立即以高度的革命警觉判定这些是“反革命密码”,予以没收。

  “文革”中张子谦被分配到“牛棚”,手边无琴,怕日久荒废了琴艺,便一边以手虚弹,一边唱弦,以此增加记忆。后来古琴被发还,他立刻就能上手弹曲。

  国学大师饶宗颐亦会弹琴,他曾说,非明代以上琴不能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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