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版本比对初探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二百卷，原名《高宗系年要录》或《高宗系年录》，又作《高宗要录》、《系年要记》，是专记南宋高宗一朝事迹的编年体史书。南宋李心传（1167～1244）撰，心传字微之，一字伯微，号秀岩，隆州井研（今属四川）人。据来可泓《李心传事迹著作编年》：庆元二年，举进士下第。累举不中，遂闭户著书。嘉定元年，奏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①]书成不迟于宁宗嘉泰二年（1202）。此书与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相续，二人并称“二李”。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取材以国史、日历、会要为主，于稗官野史、家乘志状、案牍奏报、百司题名等亦广为网罗。凡事有异同，皆为附注，参以辩证。叙事精审，繁而不杂，对曲端枉死、岳飞遭忌、朱熹行状等，无不据事直书。为有关南宋初年历史最详之书。初刊于南宋宝祐初年，有“宋宝佑初扬州刊本、萧氏刊本”，“吴门胡心耘家有抄本”。[②]元代修宋、辽、金三《史》时，广购逸书，并无此名。可见元代流传已绝，故元修《宋史》未得参及本书。至明初，始得其遗本，亦惟《文渊阁书目》载有一部二十册，诸家书目则均不著录。后明代秘府之本，又已散亡。其存于世者，惟《永乐大典》所载之本而已。[③]
今本《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是清乾隆年间四库馆臣修《钦定四库全书》时从《永乐大典》中辑佚出来的，仍为二百卷，稍有篡改，大致保存了原书面貌。后世史家对此书的评价颇高，如《四库全书总目》记载说：“文虽繁而不病其冗，论虽歧不病其杂，在宋人诸野史中，最最足以资考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影印出版，后附裴汝成先生编的《索引》。
又有光绪间广雅书局刻本，后为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排印祖本，又收入该馆《国学基本丛书》中。1956年、1988年中华书局曾两次据商务印书馆国学丛书本纸型重印，书末附有《勘误表》。此三本实同出一源。
另一说有光绪仁寿萧氏刻本。
清人不仅对古书中的夷、狄、虏等对异民族的蔑称重作表述，而且对宋朝史书中斥金文字一律篡改，近人章太炎在《哀焚书》一文中说：清廷“初下诏时，切齿于明季野史。其后四库馆议，虽宋人言辽金，元明人言元，其议论偏谬尤甚者，一切议毁。”[④]如将《黄氏日钞》、《桯史》、《茅亭客话》、《老学庵笔记》等书中的“蛮夷”、“夷狄”改为“中外”、“外裔”，将“胡”改为“金”，“虏”改为“敌”，“贼”改为“人”，将《嵩山文集》中的“金贼何其厌，敢肆求黄金重币”，改为“我之所以奉金人者，黄金重币”等等。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详细记叙了南宋初年宋金和战情况，自然也避免不了清人篡改挖换的命运，梁太济先生《<要录>库本避忌讳改考实》一文有详细说明[⑤]。
四库本《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被学者认为是现存最早、最全、最好的本子，广雅书局本实也渊于四库本，但与文渊阁库本却又有很多不同之处，王曾瑜先生很早就指出两本间存在差异。[⑥]
《三朝北盟会编》也记载了高宗一代史实，可与《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互为补充，《要录》叙述较为全面，《会编》原始记述保存较多。《会编》作者徐梦莘(1126～1205)与李心传（1167～1244）年世相仿，《系年要录》成书在前，为徐氏所见，故《会编》常加以引用。及《会编》成书，而《要录》尚未刊行，故李氏又屡引《会编》之说。而《会编》一书虽经清人篡改，光绪年间清苑许函度刻本却保留了清人纂改前后的比较。
因而本文参考前人成果，以许函度《三朝北盟会编》刻本为参照，主要探讨《系年要录》四库全书本与广雅书局本的版本比对问题，[⑦]以期对此这部重要史书的数字化有所帮助。
一、广雅本脱漏举例
●《要录》卷一○六绍兴六年十月丙申
四库本：“故朝散郎游议特与一资恩。泽议师雄孙也靖康中为河北转运判官真定之破议在城中至是其家援例求恩且引侍御史周秘为证秘言尝与议同在围中而不知其所以死特録之。”广雅本全脱。
●《要录》卷一○六绍兴六年十月丁酉
四库本：“丁酉吏部侍郎都督府参议军事吕祉还行府供职先是刘麟等令乡兵伪金人服于河南诸处千百为羣人皆疑之以金伪合兵而至淮西宣抚使刘光世奏御贼事宜谓庐州难守且宻干左仆射赵鼎欲还太平州又江东宣抚使张俊方驻军泗州都督张浚奏敌方疲于奔命决不能悉大众复来此必皆豫兵而邉报不一俊光世皆请益兵众情汹惧议欲移盱眙之屯退合肥之戍召岳飞尽以兵东下浚独以为不然乃以书戒俊及光世曰贼豫之兵以逆犯顺若不剿除何以立国平日亦安用飬兵为今日之事有进击无退保而鼎及签书枢宻院事折彦质皆移书抵浚欲飞军速下且拟条画项目请上亲书付浚大畧欲退师还江南为保江之计不必守前议”广雅本全脱。
●《要录》卷一八六绍兴三十年九月壬寅
四库本：“壬寅太学録周必大太学正程大昌并为秘书省正字以学士院召试合格也馆职复故事召试自此始上览必大”广雅本以下缺7328字，自此条下至绍兴三十年十月完全阙无，而四库本全录。[⑧]
●《要录》卷一八二 绍兴二十九年闰六月辛未
广雅本：又委提点刑狱又委郡守贰号 纷纷不一鼓铸益少乃命版曹提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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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又委提点刑狱又委郡守贰号令纷纷不一鼓铸益少乃命版曹提领
二、清人有意篡改举例
●《要录》卷九建炎元年九月乙卯；《会编》卷一一三建炎元年十月二十九日
会编本：部曲……感公之忠愤……遂皆面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改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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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所部曲 感其义 乃皆刺其面曰赤心报国 以示其诚
●《要录》卷八三绍兴四年十二月壬辰
广雅本：时湖北军未集悆色动不安皋曰无畏也当为公退之即与庆徒骑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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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 皋 即与庆 出城
●《要录》卷一三五绍兴十年五月已丑
广雅本：雒阳实居冲要地东接王畿南通巴蜀北控大河可以屏卫襄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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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雒 地东接王畿南通巴蜀北控大河可以屏卫襄汉
●《要录》卷一四三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丁卯
广雅本：飞罢宣抚使命下之日洪道闻之失色顿足抵掌 倡为浮言簧鼓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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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飞罢宣抚使命下之日洪道闻之失色顿足抵掌泪阁眼眶倡为浮言簧鼓将士
（注：前有“洪道污秽贪墨岳飞初为制置使洪道足恭以媚之”， 刘洪道，益都（今山东青州）人。钦宗靖康间为吏部员外郎。高宗建炎，一年（1128）为京东东路安抚使。历知青州、明州、池州、宣州、襄阳府、潭州等。绍兴八年（1138）以事罢。事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四、三一、一一九。）
●《要录》卷三三建炎四年五月壬子注
广雅本：朝廷委在建康首尾四年纠率乡兵掩杀蕃人随岳飞收复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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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朝廷委在建康首尾四年纠率乡兵掩杀敌众随岳飞收复本府
●《要录》卷二九建炎三年十一月壬戌
广雅本：完颜宗弼既破和州与叛将李成同犯乌江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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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完颜宗弼既破和州与叛将李成同至乌江县
●《要录》卷一四○绍兴十一年四月乙未注
广雅本：岳飞驻兵淮西不肯动上以亲札促其行者凡十有七飞偃骞如故最后又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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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岳飞驻兵淮西不肯动
广雅本：札曰社稷存亡在卿此举飞奉诏移军三十里而止上始有诛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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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 上始有诛飞意
●《要录》卷一百九十三 绍兴三十有一年冬十月庚子朔
要录：皇族尚沦于沙漠神京犹陷 于草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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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编：皇族尚沦於沙漠神京犹污（改作外）于腥膻（改作版图）
要录：未免屈身而事小庶期通好以弭兵属强敌之无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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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编：未免屈身而事小庶期通好以弭兵属戎虏（改作敌情）之无厌
要录：流毒徧于江淮 视民几于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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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编：流毒篇於华夷（改作闾阎）视民几於草芥
要录：坐索汉淮之壤 皆朕威不足以震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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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编：坐索淮汉之壤吠尧之犬谓秦无人朕姑务於含容彼尚饰其奸诈啸厥丑（改作聚其党）类驱吾善良胡（改作敌）氛寝结於中原烽火遂交於近甸皆朕威不足以震叠
要录：考澶渊却敌之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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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编：考澶渊却狄（改作敌）之规
三、文字传抄错讹之类
●《要录》卷一八二绍兴二十九年闰六月戊寅
广雅本：时校书郎洪遵当草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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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时校书郎洪迈当草奏
●《要录》卷一八二绍兴二十九年六月丁未
广雅本：军器利弊命遵料简遵区别良窳众谓熟于军旅者所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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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军器刓弊命遵料简遵区别良窳众谓熟于军旅者所不及
●《要录》卷一八一绍兴二十九年二月庚戌
广雅本：乞将有斥堠去处应千省递并行兼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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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乞将有斥堠去处应干省递并行减罢
●《要录》卷一八三绍兴二十有九年秋七月乙巳
广雅本：仕于州县之间虽有真贤实录势不能以自达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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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本：仕于州县之间虽有真贤实亷势不能以自达于上
由以上史料比对例证中，可以推断：
1、广雅本与四库本比对，脱漏较多，篡改多处相同，可见同渊于永乐大典本，但四库本更为完整；而广雅本与四库本相比，又保留一些原始史料，王曾瑜先生认为是清人未删节干净，这个解释是有道理的。因此，可以说广雅本在一定程度上保存了宋代史料的原貌，而四库本篡改更为彻底，但内容更为系统。
2、清人对《要录》的删修，可以分为三个方面：一是对金的篾称全部修改为中性词语；二是对汉臣气节一类文字削弱，而增加一些卑弱之态；三是对宋高宗的统帅能力有所弱化。
3、比对《要录》与《会编》的篡改版本，可见两书由不同删改者完成，并标准也不尽统一。而要《要录》中可能有文字缩写，如
●《要录》卷一九五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壬戌
起居舍人权直学士院刘珙草制略曰兹强敌之干诛幸上天之悔祸爰整濯征之旅坐扬耆定之功元恶就屠余党悉溃宜推在宥咸与惟新
《会编》卷二四六绍兴三十一年十二月四日
兹逆虏（改作不道）之干诛半上天之悔祸爰整濯征之旅往扬耆定之功群豪唱义以云：从列郡闻风而响应扶杖而面德化率多羸老之馀箪食以迎王师复喜威仪之见遂日劈於百里曾不烦于一兵元恶就屠馀党悉溃贾将率之馀勇尽还祖宗之（删此三字）旧疆重（删此字）念中原（改作土）之（下添遗字）民久沦左衽（删此二字）之（改作异）俗坠衣冠于涂炭变礼义于腥膻（删坠衣至此十二字下添动干科禁四字）头颅莫保于淫刑（下添横被诛戮四字）闾里悉空于重敛矧因胁从之暴岂无诖误之人宜推在宥之恩诞布惟新之令
对比以来看，上两段文字，再结合《宋史全文》卷二三相关记载来看，很可能是清人缩改了《要录》文字，而不是永乐大典中有删节。因为许函度《三朝北盟会编》刻本的流传，保存了更多宋高宗一朝的原始史料。按照这个思路，借助现在宋代史料的数字化，也许将来能建成一个《南宋史料比对系统》，从而使南宋史料更接近于历史的本来面目。
参考文献：
王曾瑜：《<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校读札记》，《岳飞和南宋前期政治与军事研究》，河南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梁太济：《<要录>库本避忌讳改考实》，《唐宋历史文献研究丛稿》，上海占籍出版社2004年出版。
裴汝诚：《<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索引>说明》、《<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辽金人名异译对照表》，《半粟集》，河北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徐规：《文渊阁本《系年要录》校正举例》，[《宋史研究论文集——国际宋史研讨会暨中国宋史研究会第九届年会编刊》，河北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沈如泉:《略谈<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的版本问题》,《西南交通大学学报》，2008年第5期。
注释：
[①] 来可泓：《李心传事迹著作编年》，巴蜀书社，1990年版。
[②] 邵懿辰著，邵章续录，《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第21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③]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④] 《章太炎选集 （注释本）》，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73页。
[⑤] 梁太济：《唐宋历史文献研究丛稿》，上海占籍出版社2004年出版。
[⑥] 王曾瑜：《<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校读札记》，《岳飞和南宋前期政治与军事研究》，河南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⑦] “版本比对”概念借鉴了周文业先生四大名著版本比对和国学时代整理文渊阁本二十四史的做法。
[⑧] 裴汝诚：《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第四册《索引说明》，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
（作者单位：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