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學在臺灣

一、前言:赴一場「友直,友諒,友多聞」的神仙會

  走過文革,重新看見「國學」興起,是一件令人振奮的事情。這麼多年來的中國大陸,除了邀集海內外學者專家舉辦弘揚傳統文化的學術會議,多媒體也紛紛設置了有關國學的講壇、頻道與版面,形成了浩然沛然的「國學熱」。為了培育人才,「國學」更走入大學體制,成立了國學研究院、國學學院。如何延續當前榮景,發揮實質作用,確保「國學」的永續發展,就成了大家關注的論題。在吳相州先生的精心規劃下,我們先行萬里路,再談萬卷書,以四天走過一千七百四十多公里路,再齊聚一堂展開論述,並取「神仙會」的精神,自由交談,暢所欲言,有交會,有論辯,在「友直,友諒,友多聞」相互啟發中,發揮了很大的相成與相乘功能。

二、走向現當代:中國文學如何在現代學科中顯像

  現代大學體制的建置,可追溯到京師大學堂的設置,光緒24年(1898)德宗下「定國是詔」,梁啓超草擬「奏擬京師大學堂章程」,依趙爾巽等《清史稿》記載:「京師大學堂分大學院、大學專門分科、大學豫備科。附設者,仕學、師範兩館。大學院主研究,不講授,不立課程。專門分科凡七:曰政治科,曰文學科,曰格致科,曰農業科,曰工藝科,曰商務科,曰醫術科。」(1)相對於其他各科的現代性專業,「文學科」的分目有七:「經學,史學,理學,諸子,掌故,詞章」,幾乎包納了所有「中學」的內容。臺灣的中國文學系仍保留「中學」的廣義範疇,除了傳統的經學、史學、子學、文學,更納入眾多不同的科目門類,大約有228項不同的次類別名稱,如詮釋學、語言學、學術思想、哲學、目錄學、文獻學、方志學、敦煌學、民俗學、宗教學、比較文學、人文地理學、文化學等。可以這麼說,「中國文學」承載了一個悠久古老的文化傳統、知識體系與價值。記得當年的博士資格考,就依經、史、子、集分別列出原典書單,我研究文學,要在經、史、子中選考不同範疇的二部原典,就是為了避免局限在個人的研究領域內。
  面對現代科研體制的成果產製、考核與評量的方式,個人研究乃力求拔尖與創新,中國文學如何在現代學科中顯像?又如何在發揮「本來就存在」的學術優位?特別是在現代科研體制中,如何從研究型態、研究方法以及學術議題上,展現更為豐厚的底蘊?是我們無法迴避的挑戰。
  首先是當代人文學術的建構與發展。傳統文化既有流傳久遠的歷時性,也有體大思精的經典性,在西學的激蘯下,現當代人文學術研究的名家輩出,學域寬廣,對中國文學賦予以新的詮釋,使傳統與現代、西方與東方有了對話與會通的機制。試舉一二例:如徐復觀先生(1903-1982)致力於儒學的現代化,清楚意識到「我的這些文章,都是在時代激流之中,以感憤的心情所寫出來的。對於古人的了解,也是在時代精神啟發之下,所一步一步地發掘出來的。」(2)深心關注「中國文化往何處去」的論題,「不僅把儒學視為解釋世界的系統,更把儒學視為改變世界的方案」(3),著作更涵蓋經學、史學、哲學、文學與藝術,筆鋒常帶感情。我特別喜歡他在〈誰賦豳風七月篇:農村的記憶〉所說的:「一個人、一個集團、一個民族,到了忘記他的土生土長,到了不能對他土生土長之地分給一滴情感,到了不能從他土生土長中吸取一滴生命的泉水,則他將忘記一切,將是對一切無情,將從任何地方都得不到真正的生命。」(4)兼具親和力與說服力。又如王夢鷗先生(1907-2002)研究領域在禮學、唐人小說及文學理論,兼擅《文心雕龍》研究、美學、文學批評、漢簡(小學)、創作(小說、戲劇、繪畫、雕塑)與翻譯等,深具啟發性。學生輩寫下:「在《文學理論與實踐》中,王夢鷗老師結合了許多方面的觀點,告訴讀者當我們欣賞文學作品時,重點不在於求其解答,而是在享受那種敘述,還有其帶給我們的心靈想像、滿足的過程。」(5)亦可見其感染力。舉此二例,亦可見臺灣中國文學系講究博通兼擅之一斑,是以教學與學術成果格外豐碩。
  由此以觀,當代人文學術的建構與發展,即是在現當代前輩學者的研究成果上向前看,進而深化、轉化我們這個時代的議題。包括:在漢字思維與重寫中文學術史方面,除了建構當代人文學術發展史,大量出土的古典文獻,在研究議題上,也開啟了重寫中文學術史的契機。在國際漢學方面,以世界文學的概念,重新體認有關經典傳播、重塑、翻譯與文本旅行等問題,形塑中西知識交流下的人文研究新風貌(6)。尤其是經典文本回應現當代議題的可能性方面,除了有關道德倫理的闡發,傳統中文的經濟之學,要兼顧經世與濟民,要與土地相連結,特別是傳統文化本就具有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的雙向性,加上長時段歷史過程的觀察,跨領域的學習與對話機制乃屬必然。在現代學術分科的專業性之後,體認到跨領域研究之必要,透過跨界所提供的觀看視角與思維方式,重新省視極為浩繁的文獻文本,加深人文學科與當代社會的結合,務實發揚現時人文學科的知識功能與價值。
  其次是中文學術傳統與數位科技發展的交會。因應著數位時代知識微縮革命的推進,面對各式各類的學術資料庫與大量的數位文獻,以數位文本作為研究的文獻類型,以人文研究為主體並結合數位運算技術的數位人文研究方法,或許可為人文研究提供一種新方法與新視野。為此我在2014年規劃了「從人文到數位人文」 跨領域對談學術研習營,邀集資深文史學專家、資訊工程與統計學專家,以及正在開發數位人文研究方法的學者,分「知識微縮革命與數位人文研究」、「文學抒情/敘事結構的數位人文考察」、「思想觀念的數位人文考察」、「研究實務操作」、「從人文到數位人文:人文研究新方法與新範式」 五大主題,進行跨領域研究對談,共同探討此一學術新疆域的發展現況,分享彼此對運用數位工具和方法從事人文研究的實作心得(7)。當前漢籍文獻、資料庫、數據庫、數位地圖的建置已有相當的成果,進一步將其落實至研究、分析的應用,目前已陸續有分析資料庫、具蜉蝣性的報刊廣告資料庫等建置,開發對字詞的萃取演算與資料探勘,嘗試偵測「潛在關鍵詞」,發現「文本中的潛在結構」(8)等,提供了中國文學研究的更多可開展面向。必須思考的是數位人文的可能及其限制,例如,過度強調獨特的切入點,依賴電子檢索的片段資料,將喪失對整部書籍的閱讀與玩味。尤其傳統人文學者所擅長的延續性記憶、脈絡式閱讀,以及由此而生發對綿密細節與時代脈動的關注,就更顯得難能而可貴。
  吾輩面對現代科研體制的成果產製、考核與評量的方式,自當思考現當代知識場域所能開展的研究方向與研究議題,同時也要熟習傳統文化發展與流變的背景知識,具備傳統文獻與經典文本的閱讀與詮釋能力,方能展現對話能力並有效回應現當代社會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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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趙爾巽等《清史稿》(北京:中華書局,1976),卷107,志82,頁466。
2.徐復觀:《中國思想史論集.再版序》(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75 ),頁3。
3.黃俊傑:《東亞儒學視域中的徐復觀及其思想》(臺北:臺大出版中心,2009),頁 8。
4.徐復觀:《學術與政治之間》(臺北:學生書局,1980),頁72。
5.參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系圖數位資料庫「王夢鷗學思歷程」https://sites.google.com/site/chineselibnccu/wang-meng-ou
6.參見:
file:///C:/Users/user/Downloads/%E7%B5%90%E6%A1%88%E5%A0%B1%E5%91%8A-%E7%86%B1%E9%96%80%E5%89%8D%E7%9E%BB_%E6%96%87%E5%AD%B8%E4%B8%80%E5%AD%B8%E9%96%80.PDF
7.參見何立行:〈「從人文到數位人文」 跨領域對談學術研習營紀要〉(《人文與社會科學簡訊》16卷2期,2015.3),頁145-155。
8.參見http://dava.ncl.edu.tw/metadatainfo.aspx?FunType=0&ID=635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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